隐剑(七 往事)

确认没有被跟踪后,林勇回到自己的临时住处。这是一处普通的民居,林勇选择租下这里,是因为这一带人口相对稠密,便于制造混乱。虽然血族不见得会在意那些普通人类的生死,但只要那些人类自己在意就行了,只要他们一乱、一闹,林勇相信自己逃生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作为一名血奴,在没有征得主人同意的情况下,擅自摆脱了血奴身份,成为一名正式的血族,而且,还是以极不光彩的手段,暗害一名血族子爵达成的目的,不用问林勇也知道,这绝对超过了老吸血鬼的容忍底线,甚至其他一些不相干的吸血鬼得知真相后都不会放过他的,毕竟,要是有了他这个先例,吸血鬼以后岂不是人人自危,低级血族怕被人类干掉,高级血族又怕被低级后代暗算……反正不论如何,血族是绝对不会允许开这种先河的。

林勇也不是没有想过蒙混过关,可是与一名血族子爵的失踪撇清关系容易,如何解释自己突然得到的强大力量却是难上加难,同样是血族,林勇这个得到了部分吸血鬼子爵力量的新进成员,是怎么也不可能瞒过老吸血鬼这个亲王的,甚至,林勇还担心成为血族之后,反而会被等级上的差异所牵累,当面对高级血族时,反而会比普通人类时更无法抗拒,林勇很怀疑自己见到老吸血鬼后,是不是会主动把一切坦白相告。

因此,思前想后,林勇发现他面前唯一的通路,只是逃避。林勇尽管名字中有个勇字,但他向来不忌讳逃避,小时候和哥哥林智打架,他因为身材单薄,自然处在下风,但那时候林勇就学会了逃跑,学会了求饶,而等他林智一松懈,林勇便会突然钻出来,偷袭、暗算,无所不用,最后将他哥哥打得满地找牙。当然,以林智的脾气,是绝对不会讨饶的,因此,每次兄弟俩打架,外人总能听到林勇杀猪般的喊叫声、不要脸的求饶声,但最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总是红光满面、衣衫干净整齐的林勇,以及鼻青脸肿、衣服凌乱不堪的林智,胜负直是一目了然。

对此,林智向来都不服气,毕竟明摆着是他身体壮力量大,打架输掉,并不是输在学艺不精上,却是输在光明磊落上。而每次林智这么说,林勇都会嗤之以鼻:“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有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也亏了你是我亲哥哥,如果是在战场上,你有一百条命都被我干掉了。”

林智这时就大叫道:“我输也输得有骨气,你赢也赢的不光彩。”

林勇冷笑:“你就算得了面子,也失去了里子,何况,你每次鼻青脸肿的模样,就有面子了吗?退一步说,象你这种人,或许能成为英雄,但当英雄的代价,就是你身后需要你保护的家人失去屏障,在敌人手中惨不堪言。哼,这样的英雄,不当也罢。”

林智气极反笑:“那照你说,遇到比你强的,架也不用打了,直接投降就是了?照你说,当年共产党也不要打什么仗了,直接向国民党投降,向日本人投降得了?”

林勇嘿嘿一笑,反问道:“我问你,我们打架的时候,我叫的投降少了吗?可最后,你赢了我吗?捉住了我吗?还是占了我的便宜?当年共产党打仗,是走农村包围城市路线,是迂回战、游击战,还是阵地战、强攻战?的确,共产党也不是没有硬碰硬打过,但要么是实力不如人时,第五次反围剿失败,要么是实力超过对手时,硬撼对手赢得整个国家。要是换了你去指挥,哼哼,恐怕老前辈们人人成为烈士,最后却输掉了战争,哦,不对,成为烈士也不可能,因为那时将是日本人的统治了,怎么会追封他们为烈士呢?”

“如果叫一声投降能杀一个鬼子,那么我宁愿喊投降喊破喉咙。”林勇最后又补充道。

回想起林智当时目瞪口呆,哑口无言的样子,林勇就暗自好笑,记得当时林智憋了半天,才说:“你说的是战争情况,可我们是在和平年代,我们又只是兄弟打架,要类比,也该和古代剑客做类比才对。照我说,假如我是一名剑客,假如我与天下第一高手狭路相逢,那么明知不敌,我也得宝剑出鞘,就算是个死,也得把剑亮出来,要是没这个勇气,还当啥剑客?死在对手剑下,那叫虽败犹荣,可要是连亮剑都不敢,那以后我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以后还要在江湖上混?你人都死了,还怎么混?”林勇冷笑道:“活下去,还有希望,就算丢尽了脸面,也有希望赚回,就算被千万人嘲笑,也有希望成为日后的大英雄,就算得罪了天下人,就算做错了事,还有机会弥补,还有机会赎罪,可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就算不考虑你的亲人朋友,也死得毫无价值,死在天下第一高手脚下的狗熊多了去,不在乎多你一头,你又不是和对方打得难分难解,轰轰烈烈而死,这么一招即死,还指望江湖上记住你的名字,千古传诵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轰轰烈烈而死?狭路相逢勇者胜,要是敢打敢拼,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林智显然不服气。

“刚才是谁说假定对手是第一高手,假定明知是死的?”林勇笑道:“要是有希望赢,我还投降什么?我们刚才说的可是确认必死的情况。这样去送死,就算当了英雄,那也只是个自私的英雄。”

“哼,反正我是一定要亮剑的,死也不当狗熊!”

“我是一定会把剑藏起来的,坚决不认自己会武功。”

“亮剑!”

“隐剑!”

“亮剑!”

“隐剑!”

……

回忆着少年时和哥哥相处的点点滴滴,林勇眼眶渐渐湿润了。林勇并非不重感情的人,他嘴上虽然从不多说什么,但心里想的,手中做的却从不会少,别家孩子往往以悉心照料病中的父母为孝,林家却极少有这种情况,因为母亲的生活都被林勇安排得紧紧有条,养生之道、健康习惯早就灌输给了老人,而经济上更不用老人家发愁,在不愁吃不愁穿,心理宽慰,生活习惯又好的情况下,老人就算想得个病,也不是易事。

而对哥哥也一样,从表面上看,平时都是哥哥在照料着弟弟,可背地里,林勇却帮助林智完成了大量的研究工作,可以说,他最后那篇同样引起轰动的毕业论文,至少有一半是林勇的功劳。林智好几次戏称,林勇就算立刻转到计算机系,仍会是名高才生。

不管旁人怎么看,怎么想,至少林勇自己,是知道哥哥在他心中的分量的。当时向哥哥下了杀手,但他宁愿倒个个,是哥哥向他动手。然而,林勇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当初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少年时与哥哥那没有结果的争论,那看起来荒谬的假设,竟会变成现实,而最终的结果,也正如两兄弟少年时坚持的那样,哥哥选择了亮剑,勇敢地冲向敌人,勇敢地死去,而弟弟则选择了隐剑,以那种冷酷的行为,换来他自己的苟活,换来他哥哥、他母亲尸体的安葬,换来一个复仇的希望。

事实上,正是对哥哥、对母亲的那份感情,才是支撑林勇努力活下去,努力斗争的支柱,要不是这个,林勇也真想学他哥哥一样,大吼着冲向敌人,一死了之,一了百了了。

强行吸收原液的痛苦,还只是肉体上的,而精神上承重的负担,以林勇自诩坚韧的神经,都差点为之崩溃,毕竟,敌人太过强大了!

老吸血鬼的能耐,他的力量,对林勇来说,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无论他是普通人类的时候,还是已经身为血族一员的时候,都无法知道老吸血鬼实力的尽头,都只能如仰望高山一般仰望着他,甚至,与老吸血鬼接触了三年,林勇竟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到底长什么模样。也许是对林勇始终不能放心,老吸血鬼也始终没让林勇知道他的任何个人信息,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林勇每次面对他时,只觉得对方容貌相当清晰,可一转身,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不过,老吸血鬼的谨慎完全是多余的,林勇其实从没想过打听他的个人资料,打听他到底是谁。因为,林勇对他的仇恨,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不在乎老吸血鬼是谁,他不在乎究竟是谁杀了他的母亲,他只需要知道,杀他母亲的,是一个吸血鬼,而他要做的,只要除去整个血族,无论老吸血鬼是血族中的哪位成员,只要血族不存在了,那么,他也跟着不存在了。

正是这种极度的仇恨,支撑着林勇挺过史无前例的原液吸收,支撑着他在肢体尚未完全再生时,就勉力破坏了现场,并随后搬空了一切,正是这种仇恨,支撑着林勇以野蛮的手段自行整容,并万里迢迢的偷渡过大洋,来到世界的另一端,策划毁灭整个血族的疯狂计划。

“哥哥,日后我下来陪你时,我会以事实告诉你的,面对强敌,亮剑而上,只需要一时的勇气,可隐剑待发,却需要长久的勇韧,你弟弟我,同样不是孬种!”林勇躺在培养液中,心中默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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