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默默解围

回来后,苏韵就一直在沉默着。

顾氏担心她,轻声叫道:“韵儿,是不是那姓孟的为难你?”

苏韵转过身子抱住母亲安抚道:“娘,没人为难女儿。”

想到未来到了岭南的日子,顾氏心里忍不住绝望,她这如花似玉的女儿,到时候得落个什么下场,话没说完泪珠就滚到了下巴。

“韵儿……不然……”

她只是张嘴,苏韵就知道母亲要说的是什么,直接一口回绝。

“娘,苏家大祸可是那姓孟引来的,与虎谋皮下场只会更糟糕,再说女儿也不会丢下您和爹独自偏安苟活,况且如今皇上赐婚孟二及玲珑郡主,我若是跟了他,日后躲躲藏藏,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还不如跟着您和爹爹一起,走一步算一步。”

苏韵也算是看出来了,孟元洲没有能力也更不愿意把苏家人都救出去,与其费心跟他周旋,还不如跟着父母先一路往岭南再做打算。

而且具她所知,负责押运的王姓参军还算靠谱,虽然看似对手下人少有约束,但每次一有争议不可调和的时候他都会出来调解,大事上面拿捏得死死的,整个押解队伍并非都无可救药。

“可——”

“娘,您别担心,岭南新会郡有个姓秋的县令同行,或许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糟。”guhu.org 完美小说网

“傻孩子,县令是官,我们是犯人,就算这一路他不拿我们怎么样,等到了岭南,我们该为奴为婢他那还能拦着不成?”

苏韵脑海里浮现着那双熟悉的眉眼,沉默不语。

……

第二天一大早,官差吆喝着犯人们起来赶路,外面吵吵闹闹一阵,秋梦期也睡不了懒觉。

春桃提早把洗漱的东西和要穿的衣服给她备好,秋梦期捡了个现成的丫鬟,不需要调教就能上手用,心里美滋滋。

驿站有准备给过往官兵的伙食,但这些经费一路下来被层层盘剥,到驿丞手里也没剩多少,准备的食宿条件就可想而知。

好在秋梦期早就有了自知之明,自己准备铺盖之外,还准备了一些吃食。

被褥叠好,往马车的座位底下一塞,什么时候住店再拿出来,有大福这个大力士和春桃这个勤快的小丫鬟在,方便得很。

粮食也买了一些,有肉干,面粉和大饼子。

春桃把驿站准备的那些硬邦邦的馍馍留下来自己和大福吃,自己早起煎了几个饼给秋梦期。

秋梦期一大早哪里吃得下什么饼子,勉强吃了半个,剩下全给春桃,春桃吃了馍馍就饱了,后面大福吃了一个,剩下的包起来留着路上备着。

五十多名犯人,外加差役,浩浩荡荡一路向前,所到之处,路人都纷纷驻足围观。

更有孩童拿着地上的石头朝着犯人乱扔,直到官差出声呵斥,人们才作鸟兽散。

秋梦期外向又好动,让她一天到晚躲在马车里不下车是不可能的,毕竟这种官道,再怎么平坦也不是柏油路,马车走起来摇摇晃晃硌屁股,让她难受得不行。

于是坐了一段马车后她开始骑马,骑了一会儿马又下来走路,同行的官差看她都像是看大傻子。

此次押解的犯人,主要有太傅苏家一家十口,大司农柳家三十四口人,剩下还有十几人是因为因为各种名目犯事的犯人。

苏家和柳家是因为前些日子震惊京都的贪污饷银一案被下狱流放,羽林军从柳家搜出了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被坐实贪污之名。

和柳家相反的是,羽林军在太傅家中却没搜到什么银子,除了一封和大司农往来的两封信件,信中确实提到关于处理饷银的事情,苏太傅百口莫辩,一家人也直接被下了大狱。

柳家那边,柳老爷一妻六妾一点都不含糊,如今孩子孙子的一堆,走一路是哭一路。

脾气不好的官差听了一路哭声,心里烦不胜烦,鞭子一甩,就是一顿打,大人痛过之后噤若寒蝉,小孩子越打越哭。

“求官爷大发慈悲,小孩子不懂事,难免会哭嚎两声,奴家背着走就是,官爷歇歇火,收一收鞭子吧。”

柳家的长媳柳罗氏一边哭着一边哀求。

想她嫁入柳家以来,素来养尊处优,进出都是坐着软轿,哪里走过这么远的路,如今不但连着走了几天的路,还得背着孩子。

她公爹和丈夫因为犯了贪污罪,一个在槛车里闭眼等死,一个戴着枷锁深一步浅一步,哪里能顾得上。

全靠她一人拉扯两个小的,苦不堪言。

官差们可不管这些,只要他们一不高兴了,鞭子就挥下去,管你是大人还是小孩。

这一切都被秋梦期看在眼里,但她答应过王伽,不参与他们的差事。

而且这些犯人,都是犯了事被发配边疆,流放路上的磨难本就是对他们的惩罚之一,就算她是官,也不能妨碍同僚执行公务。

她最多只能帮衬一下,不让队伍里的官差对女犯人为非作歹,就算只是这样,也已经逾越了。

槛车上,六十多岁的柳鄂双眼紧闭,耳边是妻妾儿媳和孩子们的哭泣声。

边上跟着一个粗犷的差役,此人叫做李达,用着两个人只能听到的声音道:“柳老爷,这才是出行的第四天,此去还有两个月的路途,到时候你的儿孙们能否活到岭南,都是个未知数,你要是知趣点,把东西交出来,我不敢说能放了你,至少你的儿孙们一路去到沥州,能有马车坐,一日三餐不成问题,不用贬为奴身,只要乖乖留在沥州境内,能保你几世平安。”

柳鄂仿佛没听到这话似的,翻了个身,任由车身摇晃着半死不活地躺在车板子上。

李达见状,狠狠地呸了一声。

手中的长鞭一挥,狠狠地抽在柳鄂的二儿子身上,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

哭闹的孩子也吓得不敢出声,只能泪汪汪地抽泣着。

另一边的苏家人见状,苏二爷的妻子方氏赶紧将女儿苏卿萱紧紧拽在手边,压低声音道:“萱儿,累了就和娘说娘背你,要是哭闹咱们全家人都要挨打,你可晓得了。”

小小的苏卿萱睁着一双惶恐的大眼睛,憋着小嘴忍着眼泪道:“娘,我知道,我还走得动,娘累了,萱儿不用娘一直背着。”

一旁的苏韵一边走一边道:“婶婶,要是萱儿累了,我也能背,我们轮着来,不怕。”

胞弟二郎苏长宁才十四岁,因此官差也没给他上枷锁,和女人们串在一起,听到姐姐和婶子的对话也跟着道:“婶婶,我也能背。”

方氏闻言,心中熨帖不少,道:“大姐儿和宁哥儿都有心了,只要咱一家人不分开,就能全须全尾地到岭南那边。”

看着柳家鸡飞狗跳的,再对比苏家这边相互携手共渡难关的气氛,方氏和顾氏妯娌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庆幸不已。

只是看着前头的苏韵,即使穿着破旧的囚服,那亭亭玉立的身姿和周身绝尘的气质怎么也掩藏不住,想不显眼都不行。

越是这样卓绝,落到这样的境地越是危险。

苏家人一路走着,都提着一颗心。

眼看到了中午,来到一片荒郊野外,王伽吩咐队伍停下来埋锅造饭。

王伽来回跑这条线熟门熟路,选的地方都是靠谱的。

犯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歪在路边随便找个地坐下来休息。

一天五十里路,一里不能少,否则没有办法在规定的时间到达目的地,押送的官差也会因此受到责罚,官差再怎么过分,也得把赶路这件事情给放在首位。

负责做饭的伙夫叫做王顺子和王根子两兄弟,架起锅子就开始熬汤。

犯人们是没有汤的,每人发了一个硬得能砸得死人的馍,官差甚至还会指使一些犯人在周边给他们挖野菜捡柴火。

何老九直接点名了,让苏韵去挖野菜。

二郎苏长宁想都不想就站起来道:“我和长姐一起去挖,人多挖得快。”

何老九见着他碍眼,冲着他就是一鞭子,痛得少年浑身打战。

苏韵忙一把弟弟拉在身后,咬着牙道:“照官爷这么打下去,他明天走不了路了,耽误行程误了大事怕是要惹得参军不快。”

“爷爷我叫谁就是谁,这么巴巴凑上来不是找打是什么。”

苏韵眼底含着怒意,但还是隐忍道:“我弟弟也是为了能多给官爷多挖点野菜才跟着上来,官爷何必拒绝他的好意?”

何老九正要说话,不远处传来王伽的声音:“找到人挖野菜没有,磨磨蹭蹭的,什么时候能吃上饭。”

何老九瞪了二人一眼,转过脸去谄媚道:“头儿,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说着又顺手点了几个人道:“你、你、你还有你们几个,赶紧去那边上挖野菜,别想着逃跑,否则我鞭子抽死你们几个。”

苏韵这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而马车旁边,秋梦期一边摸着二福的头一边冲着王伽道:“瞧,想喝你们一碗热汤不容易哪,这时候都还没开火,再等下去肚子都饿扁了,我自己让春桃弄着去。”

“那行,那就谢谢秋大人的饼子了,等晚上到了下一个驿站,到时候我再请大人喝酒。”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