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钩

冯公公瞪大眼眸呆在当地, 殿下怎么转了性儿?

难不成知晓男女之情用蛮力相迫不成,要改成温柔小意了?

过了冬至, 天气一日日冷下来,杏儿村不大,江诺也不知怎的找到了给孩子们讲课的生计,每日一早出去,约莫三四个时辰就会回来,夕阳方至, 漫长的黄昏时刻,江诺便陪在姐姐身畔, 锻炼她手指手腕的灵活度,偶尔淡淡聊几句。

只是绫枝仍抵触绣针绣架,江诺便找来了几根陈旧的琴弦,绑在楠木上,让她尝试着去练手指的灵活度。

绫枝用手指轻轻拂过时,琴弦会发出清凌凌的声音,如碧波流过。

慢慢地, 能练的音符便多了起来。

江诺在屋外翻土, 他们屋前侧边有片空旷的土地, 如今被寒冬冻得扎实,他想着虽按照计划他们要离京, 但谁晓得三个月又是何情况呢,倒不如早早翻土, 松软了土地,若这几个月没能逃出去,过完年还能在此地耕种一番。

江诺便翻土,便听着绫枝弹出的单个音符, 笑道:“待到明年春日,春草渐长之时,阿姐也许就能弹出音律乐曲了。”

春草渐长……

绫枝望着江诺,喃喃开口:“清露福冉,他们何时回来?”

绫枝开口的时候不多,但这句话,已经问过很多次。guhu.org 完美小说网

江诺下意识看向清霜,清霜忙朝前走了几步道:“姑娘放心,清露和福冉他们也逃出来了,如今也在京城偏僻处躲着,想着等我们一同出京了再汇合。”

这谎话清霜说得多了,自己也就信了,说出来毫无凝涩。

绫枝便静下来不再说话,只坐在窗畔,看着日头一点点西沉,天空逐渐飘下纷纷扬扬的雪花。

“冬天……”绫枝裹了裹身上绒绒的毯子,语气沙哑道:“来了……他们会冷……”

清霜怔了怔才意识到绫枝在说什么,冬日冷肃,他们住在京郊的村子里,木屋能遮风雨,且清霜也带了行李,绫枝却忧心他们二人的冷暖……

清霜强挤出一丝笑:“姑娘不必愁,他们知晓冷热,定然会照顾好自己……”

说着说着,便不忍心的背过身去。

从绫枝出宫到现在已过去半月,清露和福冉,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这并不是个好兆头……也许,此生也无望再相见……

李御伫立窗前,默默凝望那小木屋的方向。

绫枝甚是安静,常常独自坐在门畔,一坐几个时辰,今日雪落,如偏偏花蕊随风洒下,清清淡淡落在她膝上的毛毯中。

明明是甚平静清淡的画面,落在李御眸中,却再也挥之不去。

“殿下,这天是一日日冷了。”冯公公忍不住道:“这地方没有地龙,您金玉之躯,毕竟是刚受了伤,若是不好好将养,留下病根就不好了……”

绫枝当时用的簪子不算利器,但那伤却深可见骨,如今遇冷,还隐隐作痛。

这些时日,李御批折子多些,再加上此地冷僻,那伤便愈发严重,有时甚至举不起小臂。

冯公公自是着急,还想着找几个太医来,李御却不许,冯公公也只得遵从吩咐。

“奴才知道殿下是为姑娘考虑,但这伤也不能耽搁……”

“无碍。”李御淡淡道:“微末小伤,孤已经不记得了。”

想起她当时举簪的决绝,李御苦笑着扯了扯唇角。

若非自己用臂去挡,这一簪,怕已将两人的结局注定……

他孤注一掷,也不过是将她越推越远。

望着远处的纤细身影,李御眼眸晦暗。

她胆敢下药迷倒自己后擅自逃离,自然没什么是不敢做的。

与其坐观鱼死网破,不若退而结网,温柔攻陷。

雪花翩飞,渐渐积于道中,落于树枝上,京郊上下银装素裹,积压的初雪踩上去,能覆盖半个靴面。

“阿姐,北地的雪可真大……”江诺伸手接住雪花,这么多年他们都在南方,印象里还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雪:“听北方的同窗们说,他们在雪地里堆雪人,滑雪板呢……阿姐下来,我们也试试?”

毕竟是少年,提起玩乐,连眼眸都亮了。

绫枝望着弟弟的模样,也温温柔柔的淡笑着起身,飞雪下她的一张小脸被吹得通红,眼眸却比往常有了几分光彩,倒映着冬雪,清冷又纯净。

“这雪还不够大,”清霜团着雪笑道:“若是堆雪人还差些……”

地上的雪没有半丝杂质,松松软软的洒在地上,绫枝俯身,团了个雪球往弟弟的身上丢,江诺巧妙的偏过,雪球砸在衣袖上,碎成粉末。

江诺愣了片刻,随即笑着加入了和绫枝的混战,三人在雪地里笑作一团,那声音阵阵传入李御耳中,他站在窗畔,眼眸愈发出神。

飞雪纷飞,如飘在空中的春日柳絮,李御恍然就回忆起今年春日,绫枝在柳絮纷飞中含着几分娇羞望着自己,含情脉脉,惊鸿一瞥。

她如今再绽笑颜,李御却微微怔住,望着望着,喉咙口就有几分发紧。

——也唯有出了宫,她才有如此快意的时光。

李御垂目,他从前一厢情愿将绫枝掳来东宫,却还是输了。

绫枝的声音飘飘渺渺,隔着雪花传来:“这雪还是太小,若是地面上的雪再厚一层,阿诺,我们便可堆雪人了……”

李御轻轻翘起唇角。

堆雪人……

倒是也不难……

待到那门帘落下,熄了灯,天色渐黑沉后,李御终于走出了屋子。

天空已不再飘雪,但甚是寒冷。

李御拿了白日江诺锄地用过的铁楸,将周围雪地的雪铲了,往绫枝白日里呆过的那片地方堆。

冯公公等人听闻了消息,急得跑出来,看着殿下躬亲做此事,急得纷纷跪在雪地上。

“殿下若是有吩咐,奴才皆可代劳,如今天寒地冻,殿下万金之躯,怎能如今自轻自贱?”

“殿下……殿下何苦如此……让臣等如何自处……”

“……和你们无关。”李御手下未停,淡淡道:“立刻退下,谁都不许再跟随孤!”

他语气虽淡,却极有压迫感,众人面面相觑,却都跪着未动。

“回去,”李御冷道:“孤的旨意,你们也不听了?”

再跪下去,雪都要跪实了!

明日她还怎的堆雪人?!

夜里寒冷刺骨,李御反反复复来回几趟,终于将那薄薄一层几乎冻住的地上雪,盖成了松软的雪地,能覆盖整个靴子,能堆各式各样的雪人。

李御立在空地上张望了片刻,摇头笑了笑。

他倒是忘了她在南方,没见过几次雪,更别说玩雪了。

虽冷得彻骨,他却盼着再冷几分,也唯有这冷意,才能让雪一夜堆积不化。

其实被下人瞧着,李御倒有几分羞赫。

往事历历在目,他也不愿旁人瞧见自己如何出尔反尔,极力宠她。

偏偏有不懂事儿的往前凑,李御风尘仆仆,刚一进屋子,冯公公侍奉着他脱了大氅,笑道:“殿下如此宠姑娘,也不怕折煞了姑娘。”

李御耳根一红,冷哼道:“这就算是宠了?”

冯公公哑然,实话实说道:“姑娘擅自出宫,本以为殿下定要大怒责罚,没曾想殿下却在此地小住,还如此……”

着意讨好?

最后四个字碍于东宫的面子,冯公公并未言明。

“她私逃东宫,孤怎会坐视不理纵容不罚?”李御理所当然的淡淡道:“捕鸟之前还要撒几个麦粒,捕这小东西也是一个道理罢了,孤想要的未曾变过,不过是多个过程罢了。”

经了这几番的拉扯,再看绫枝,李御却有几分怯意——若是再度用强,她自是无力反抗,可自己又有几分快意?她又能……支撑几日?

他想要她满心满眼的喜欢。

李御眯眸望着窗外的雪地,对待狡猾爱逃的小鱼,不若来场愿者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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