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放榜

首场结束次日,院试团案公布。

团案正中,赫然是谢拾的座号。

尽管还有一场覆试才会确定院试最终录取名单,但排在前列的考生不出意外很难再有成绩上的变动,这个头名已算是稳了!

钱致徽与徐守文也过了首场,不过一个排在中游,一个排在下游。此时见得谢拾果如其所言得了头名,出言恭贺之余,钱致徽唏嘘不已:“不料是我听信传言误会了江提学,连带着大家一起杞人忧天……”

……还好他这番瞎误导不曾影响谢拾在考场上的发挥,否则岂不是事与愿违?

谢拾自是不会怪罪于他。

徐守文难得安抚他:“这不怪你,只怪传闻误人。谁能精准猜中主考官的心思?”说话间,他的眼神心虚地漂移一秒,只因当初小师弟还当真猜中了张知府的心思。

……这回却是他们以己度人。

三个天真的半大少年并不知这背后的波折,一时竟是反省起对江提学的误解来。

团案既出,几人欢喜几人愁。

一千余名童生,首场便淘汰九成,唯独一百个座号花团锦簇一般在团案上铺开。

试院之前,立现众生百态。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痴、有人癫。

有人少年得志,有人老大无成。

一名鬓发已白的老童生毫不顾忌形象,竟是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其中心酸令人动容:“吾年十有三便过了府试,知天命之年仍未过院试,半生无成,如今霜鬓与垂髫忝居同列……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尽管这老童生很快便被衙役拉走,落榜童生本就低落的心情却受此感染愈发沉重。年少者尚可,年长者竟是纷纷潸然泪下。

试院前的气氛不觉低迷下来。便是上榜的童生,雀跃的心情都不免稍打折扣。

望着那老童生被带走的方向,钱致徽唏嘘道:“听那人的意思,十三岁便成了童生,比我如今还小一岁,想来昔日也是人人称羡的天才。却是蹉跎四十年都不曾考上秀才……今日方知举业之艰辛矣!”

从前家中长辈处听来的“经验”,哪及得上亲身所见所闻?少年天才却蹉跎半生,将这等境遇代入自己一想,钱致徽便打了个激灵,感同身受般理解了对方的绝望。

然而,抬眼一瞅谢拾与徐守文,却见这对师兄弟一个比一个淡然,似无动于衷。

徐守文本就不热衷于举业,只是完成爹娘的期望罢了,又如何能与之感同身受?

“举业艰辛,另谋他业便是。凭着童生名头,温饱不难。”他不能理解这份执着,“此人一身旧衣,家境多半贫寒,蹉跎四十年,一家老小跟着受罪又是何必?”

而谢拾昔年曾在梦中见过更痴的,相形之下,他觉得这名童生至少还算是正常。

谢拾随口说道:

“徐师兄所言差矣,焉知此非一家所望?况且,此人多年来可有自食其力,你我亦无从得知。一面之

缘,所知未免偏颇。”

萍水相逢,谁也不知其家中境况。徐守文怜其一家老小,焉知一家老小不是心甘情愿?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大齐,谢拾以为如此推测更有可能。何况谁能断定人家四十年来都靠家人供养?

徐守文从其衣着中看出贫寒,谢拾却也看出此人至少是一心读书,不曾将钱财用于身外之物。

出入文会数次,他也见过不少人,其中未尝没有家境贫寒者,功名未成已打扮得光鲜亮丽,其家人岂不更是堪怜?

“此言有理,是我想当然了。”

徐守文表示赞同。

终究只是少年郎,年龄最大的钱致徽也只有十四,长到如今都不曾经历什么磨难,纵然一时唏嘘,也很难长久与人共情。

三人不曾将这一插曲放在心上,回到青云观用饭洗漱过后,就一头栽倒在床上。

深知情况的谢林等人皆不敢打扰,反而要尽力替他们创造安逸舒适的环境。

——通过首场并不意味着就能全然放松,次日便是覆试!

三人没有闲工夫庆祝,休息一晚养足精神,便再一次奔赴试院。

覆试不考本经,一共四题。一道四书题,一道论题,一首五言六韵诗,以及默写《广训》二百字。

对谢拾而言,这并无难度。

覆试结束,府学县学收录生员。

依照朝廷规定,县学按规模分为大学、中学、小学,每所学校的录取名额有限。一般而言,与各省各府的文教程度有关。文教兴盛之地名额多,贫乏之地名额少。

襄平府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府共有十所县学,其中大学二所,中学三所,小学五所,规定录取名额为:大学十人,中学六人,小学四人,合计即为五十八人。

此外,府学也会从各县录取优秀人才,此谓之“拔府”,而拔府名额共有十二人。

如此,本次录取生员共七十人。

排名既定,书吏们先是对照座号找出考生姓名,又由提调官张知府负责调出录取考生在县试与府试的试卷,确定字迹一致。

核实之后,才抄录榜单。

长案上,七十个名字从上到下依次排列,从此他们的人生也将天翻地覆。

待书吏抄完名单,包括主考官江提学在内的一众考官这才得以细看上榜者的姓名。

江提学抬眼看去,如遭电击。

只见榜首赫然正是——

[泊阳县玉泉镇谢拾(易)]

江提学先是长叹,继而拊掌。

“……竟然是他?”

“——果然是他!”

旁人不明就里,江提学且喜且忧。

……既欣喜于没有看错人,以稚龄作出此等雄文,果然是不可多得的才俊;又担忧少年人骤然得志,被一时浮华乱了心性。

不过,既然名次已定,江提学不至于反悔,何况这也不是他反悔就能更改的结果。

他只挥挥手,对衙役道:

“……张榜罢!”

院试结束以来,府城热闹得仿佛过年。酒楼生意大兴,多有落榜童生仗酒买醉、大发牢骚,却也有过了首场的童生信心满满,与同伴尽情享乐,提前庆祝上榜。

张榜之日,热闹更上一层楼。

无论中与不中,但凡参与此次院试的童生,都免不了想知道上榜的幸运儿名单。

试院门口一时人满为患,喧阗万分。

衙役不得不用力敲锣打鼓,这才让闹哄哄的人群暂时安静下来,一双双期待的目光落在那张新鲜出炉的长案上。

洪亮的唱名声就在此时响起,瞬间穿透寂静的长街。

人群中的谢拾抬起头。

他的名字回荡在成百上千人耳畔。

“第一名,泊阳县玉泉镇谢拾!”

“第二名,……”

后面的声音谢拾暂时听不见了,人群中轰然炸响的声浪如风暴一般袭卷而来,他再一次被一双熟悉的大手拦腰一把举起。

耳边是他爹激动的声音。

“我儿中了,我儿是案首!”

一切仿佛场景重现。

就连谢林嚷嚷的话都差不多。

意识深处的胖狸猫忍不住笑出了声:[……经典复刻了!什么叫狮子王啊!]

对如今情况早有预料却无力阻止的谢拾:“……”

……我就知道会这样!

一回生二回熟,上次还脚趾抠地的谢拾已经学会保持平常心。

——不就是一不小心复刻了“狮子王”吗?再过几年自己参加科举便无需长辈陪同,此次大概是他爹陪考的最后一回。既然如此,就让他爹好好高兴一回罢!

……或许这很傻、很上不得台面、很不符合读书人身份,可那又如何?

或许这是他爹此生以来最风光的时刻。

想明白的谢拾选择配合。

对上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其中不乏旁的考生异样的眼神,被激动过头的谢林高高举起的谢拾却不闪不避,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如此坦然,反而让其他人不好意思起来,忙不迭地收回目光。

人群仿佛消失,喧阗同样远去,只有满心欢喜的父子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谢林举着儿子傻乐了好一阵。十年无子的噩梦仿佛已经远去,从儿子出生开始,他的日子便突然陷入一场美梦,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如今更是抵达了“顶峰”。

谢林反而患得患失起来。

“……拾哥儿,我不是在做梦罢?你当真考了头名,成了秀才公啦?”

听见谢林晕乎乎、不敢置信的声音,谢拾的笑容愈发灿烂,他同样大声回应道:

“爹,你没做梦,这都是真的——从今往后,你可就是秀才公的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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