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最后一课

夜里,淳于覃被关在了东宫的柴房。

应昭并未在东宫修建地牢什么的,只是腾出了几座柴房,然后修改加固成为惩戒之所。

毕竟古时候的家里执法,远比现有的法律更严苛。

虽然他不怎么使用,可他毕竟是个政治人物,雷霆手段也是需要的。

尤其是这种靠人治的古代。

柴房有重兵把守,淳于覃就在这里等待他的断头饭。

以及见一下学生,郁久闾弘文。

“老师……”郁久闾弘文眼眶红红的。

他十岁跟着淳于覃学习,虽然只有四年时间,但淳于覃相较于整日忙于喝酒国事的郁久闾阿那瓌来说,为人处世更像一个父亲,给他带来的前所未有的父爱。

现在淳于覃即将公审,怎么能叫他不伤心?

“殿下,此后汤国只会越来越强势,如果北疆真的待不下去了,或者屠夫太子又一次夺权成为中原之主,那么柔然就得立刻西迁,离开此地。”

淳于覃能从陈虬他们身上感觉到一种危机感。

老实说,这个时代国的概念,从未凌驾在家身上,所以淳于覃为了自己的家族的利益,选择北上柔然,甚至成为柔然柱国,乃至是柔然真正意义上的掌舵人,甚至在未来出现一个柔然族的淳于部落,也无可厚非。

为了家族强大和发展,古时候也没少遇到汉人跟匈奴人干架的时候,北疆汉人投靠匈奴,或者被收买的事情。

但是应昭来了以后,就开始将国凌驾在家身上,不管是少年军成型的时候,他就在灌输国家的思维,还是后来奴儿军主体形成之后,他为了将北疆兵源捏在汤国手中,承认华夏一体多支,汉家为父,诸夏为子的大华夏战略。

全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国必须在家之上。

一旦应昭取得最终胜利,彻底扫平中原世家,那么汉人的触角必定伸到草原之上,也必须要抵达草原。

对于草原的治理,一来是扩张汉人的生存空间,而来则是弥补一部分兵源缺口。

骑兵这一块,还是西风之地卷出来的,才比较悍勇。

郁久闾弘文点了点头:“不过老师,我们不想办法离开吗?”

“走不了。”淳于覃摇头,“就算东宫肯放我走,萧道成他们,也不会放我走。”

“这……”郁久闾弘文震惊了,“为何?”

“因为汉化。”淳于覃起身,看了一眼柴门之外,“你看,这是汉人们生活的地方,精美秀丽。而我们不是没有机会过上这样的日子,只要汉化,选择接受了他们的办法,就能快速变成一个汉人模样。更重要的是,汤国的太子,一直在探索一条让汉人在北疆,也能跟种地一样放牧牛羊的办法。比如用栅栏划分草场,在漠南的时我们看到的抽水风车等等。”

郁久闾弘文沉沉点头:“对,我也看到了。我从未想过,明明只有一亩地,怎么能用砖头盖出瓦房,然后用来圈养几百头牛羊。”

“因为这些牧场里的人,是拥有十几亩牧草田的人。

放牧,我们考虑逐水而居,因为羊会把土地里的草根都吃掉,来年这里就看不到草了,因此牛羊得跑。

可他们却通过村寨的方式集中形成聚落,然后开春之后,开始用风车抽水灌溉土地,在土壤上撒上草籽、苜蓿、黑麦、燕麦、甚至有的还种小麦。

不管什么办法,等夏天一到,牧草开始生长,他们就牛马去牧场上吃,羊尽可能全部圈养起来,防止他们吃草根。进而破坏秋天来临之前,囤积的青贮草和干草的可能。

青贮料这种饲料,技术并不成熟,但不代表永远都不成熟,一旦被汉人完全攻克了青贮料的制备方法,那么这就意味着汉人可以开始朝着草原前进。就好像种地一样牧养牛羊,到时候也会有无数汉人变得弓马娴熟,往后我们就算不汉化,也只能西跑。”

“我明白了,所以回去之后我会劝父亲尽全力汉化的。向汉人学习,这也没什么可耻的,毕竟他们的牛羊也养得如此肥美,甚至有城墙屋瓦抵御风雪,还有令人羡慕的暖炕。他们还会造林,用大量的树木防止风沙吹飞他们的屋舍。”

郁久闾弘文这一趟南下,是真的见识到了很多。

也不是应昭他们没有防备的心思,而是这种技术压根没办法停止传播。

而且传播越快越好。

游牧变成坐牧,对于北伐而言反而有利。

虽然这可能会导致双方都变成几个要塞拉锯战,但总比你上了草原迷路找不到对手要好。

淳于覃听得他的话,摇摇头说道:“不,可汗是不可能推行的。因为,他在心理把自己当做柔然人,对于汉人,除了蔑视,就是恐惧。他蔑视普通的汉人,觉得他们就是一群两脚羊。可他也恐惧汉人,毕竟应太子带来的威慑,直至今日,依旧令人恐惧。”

“汉人……不是你表面看起来那么柔弱无害的。”淳于覃坐回来,郑重的对郁久闾弘文传授最后一课,“他认为无害的普通汉人,只是因为世家们的统治需要,进而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愚弄,让他们只能听从世家的话。说到底,整个汤国,都是一群世家把玩的玩物。”

“但是应昭来了,他撕毁了游戏规则,将所有人都刻意无视的普通汉人拉上了船,并且开始给他们装备,教会他们应该怎么做才能过上好日子。可是这种好日子,对标的是什么人?”

淳于覃又道:“就是这花花中原里世家们的世界。每个人都想过上这样的日子,那就得拿上刀剑,骑上战马,一点一点将地耕出来。

以前,汉人不越长城,那是因为长城以北的牧场他们不会用。但是应昭却攻克了这一点,他们开始用耕作的方式牧养牛羊。

然后,你就看到了,柔然越往南,许多部落已经开始学习九镇的牧养方法,甚至有些很干脆就背弃了王庭,加入九镇。

为什么?不就是这三年,他们成功摸索出来不用颠沛流离,就能定点居住的汉式放牧法嘛。

所以,不管为了汗位还是整个柔然的未来,大汗的选择,一定是抵制汉人的放牧办法。

但之后呢?汉人越过越好,甚至不用应昭兴兵北伐,自然会有受到天灾人祸的部落南投,不战而屈人之兵,只需要给你看他们最好的一面,自然会有人识货。

因此回去之后,你不要跟大汗提汉化的事情。

而是学学应昭,他在东宫的时候,养着三千少年军,这群人本地的世家不清楚,但柔然王庭肯定见识过他们的厉害。

你去找大汗要部众和人,开始培养自己的班底。

再派人来中原招募寒门子弟,然后创立自己的小朝廷。

你是大汗唯一成年的子嗣,未来的汗位一定是你的。因此你要小心坚守,先把自己身边的人变成你想要的样子,然后效仿南边在北海附近开辟,轮作牧场。

等你有了足够的力量,再学应昭,将整个草原洗一遍,让所有的部落集中在北海,进行一点点换血和扩张。武力,是草原的唯一准则,你汉化的时候,不能只学文的,还有汉人的工艺,兵甲制备等等。

至于文字,不要犯蠢学突厥人自己开辟一套文字,这只会造成你对汉人的学习成本的增加。

还有近来长安市面出现了《大汤正音》,那本书我买了不少,你回头找陈虬的时候,让他准许你再买一批,我看过了上边的东西,绝佳的启蒙读物,只要学会了整本书,哪怕是个奴隶,都能用上边的六百个字书写交流。

拿回去,用来培养忠诚在你身边的死士。

等把自己的班底培养起来之后,再图谋下一步。

就算将来柔然草原待不下去了,去了新的地方,这些班底能给你省下很多开荒时间。

另外我在汗庭的帐篷里有一张地图,是我在粟特人北方,迷路时抵达的一处平原。那里水草丰茂,居住的多是一群金发碧眼的高大野蛮人。

真要是没办法就去那里,只要翻过一座山就到粟特人和滑族的地盘,一样能劫掠和发展,还能直接规避汤国扩张的脚步。”

淳于覃说了这么多,长叹一声道:“还有,接下来若有人接触你想要劫狱什么的,立刻将人拿下然后告诉陈虬。”

“可是……”郁久闾弘文被淳于覃挥手打断,“你是有孝心的,这一点我很欣慰。作为老师,我已经将我这辈子最好的知识都给你了。但你要清楚,你是一名太子,未来的柔然国之君。作为储君的你,要为自己的雄心和大局去考虑。

就好像应昭,他就很清楚他要什么,于是,他选择了放弃不利的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父亲,他也能踹开自己登基为帝。

多学学他,你们几乎同龄,可他很早就开始独当一面,在比草原更恶劣的政治环境内,活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虽然暂时退避,但他的退避是有效的,九镇至今还听他的,萧道成为了改良世家,硬是按着两大世家门阀,站在火山口上让他们知道敌人究竟是谁。

这一代的汤国,豪杰太多,几乎可以说是应时而生。

但我希望你也能成为一方豪杰,逐鹿中原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这个机会,但称霸一方还是能做到的,而你是柔然的未来,老师最好的作品。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老师必死之人,就靠你名留史策了。若是真有孝心,那就发展出一个大国,然后在史书上加个帝师之名。”

淳于覃是看开了。

尤其是看到了陈虬对付世家们的手段之后,他大致根据自己已有的资料,发掘了不少东西:“对了,世家这个东西,当灭则灭,应昭的科举制度就不错,可以用。”

郁久闾弘文沉沉点头,情绪低落。

淳于覃长舒一口气,起身喊来人让带走郁久闾弘文。

“老师……”郁久闾弘文看着即将关上的背影,双手长揖。

拜完,转角,跟着人回到了自己的屋舍。

还未落座,一个送茶水的汉人贼眉鼠眼的靠近:“这位世子,有人想见您,就在亭子后边的假山,您假意方便就能过去。”

一听这话,郁久闾弘文脸色就沉了下来。

果然如同老师所言……

再看看四周,以及所在的东宫,郁久闾弘文内心一横,落座喝了两杯茶,然后起身。

“这是要去哪?”看管的侍卫皱眉。

“就算是犯人都有出恭的马桶,既然这里啥也没有,就不准我去撒尿吗?”

郁久闾弘文一甩袖冷笑道:“好歹自称天朝上国,就这么对待别国太子的?”

“你!”

“行了。”另一侧的看守按住要发作的家伙,“假山那边随便去,我们会盯着你的。”

“哼!”郁久闾弘文去假山。

刚解开腰带,就看到探头的看守:“呵呵,我就算有能耐逃出东宫又怎么样?还能出得去长安?”

“尿你的!”看守被兑了一下,不爽的确定没人之后,就收回来脑袋。

刚结束了,边上传来一阵敲击声,回头一看,是一个黑袍人,藏在嶙峋玄石右侧:“这是一包假死药,只要给淳于覃服下去,就会陷入一个时辰的假死时间,到时候我们有办法弄走他。回头你来长安的醇和客栈,自然会有人跟你接头送走你老师。”

东西塞在郁久闾弘文手中后,这人不再说其他的,转身就要离开。

但下一秒,郁久闾弘文突然出拳,直接砸在了黑袍人脸上:“你干什么!”

惨叫传来,守卫匆匆冲进来:“发生了什么!”

“快拿人!这是你们东宫的细作!想要药死我老师!”

郁久闾弘文又不傻,什么假死,前后没头没尾的,还醇和客栈,分明就是诈他给淳于覃服药,让他不明不白死在柴房里。

“什么!拿下!”

守卫忙了起来,很快将两人全部放倒,拉着就见陈虬去了。

正在批改公文的陈虬一听有刺客,都傻眼了。

东宫怎么会有刺客?哪里来的?

大致了解了始末,他忍不住生出一背冷汗。

今日若是让他们渗透得手,明日就能给自己下毒!

看来东宫,得清洗一番了!

“先把东宫围起来,开始整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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