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渣男

回家的途中,宋荷艺陷在副驾驶的座椅中,凹了一个舒服自在的姿势,闲聊的语气和咏溪说着今晚饭局各色人的各色面,她看人的眼力还不错,谈起林明楷时,特意询问咏溪觉得他怎么样。

咏溪开着车,身体罩在街灯的阴影中,面目模模糊糊,她仔细想了想,却没有正面回答,“我可不敢随便对他产生什么印象。”

宋荷艺沉默几秒,点点头,“也是。”

在淘汰机制如此严苛的环境中发展得这么顺利,那他应该是有很多的想法轻易不被别人看出来的。

这边,酒精麻木了陈敞的神经,一天之后,他的脑回路才跑完全程,慢了一个八拍地觉知出林明楷微妙的反常。

他抓起手机打电话给林明楷时,是凌晨四点。

林明楷已经起床洗漱完毕,正对着镜子穿制服衬衫。

整套服装是他找成衣店,根据航司提供的款式重新定制的,肩线、腰线和腿长贴合身体比例,衬得人更加板正精神。

打领带一只手不方便,他打开免提,将手机扔凳子里。

陈敞展示他“狗”一般灵敏的嗅觉:“我发现你有点不对劲啊?”

“嗯,做好事不留名不是我的风格,劳烦你收拾收拾吧,马赫的狗窝都比你家干净。”

林明楷想到陈敞堪比杂物间的家,额角青筋直跳,那东西多的一进门能直接把人埋里面。

“家里乱成狗窝,出门立马洁癖,现在年轻人都这样,这叫流行病。”陈敞毫无羞耻心,“啧”一声,“别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喜欢私下请教人了?别跟我说什么都是台面上的客套话!鬼扯!你微信列表里躺着的人是不少,但有能私下里跟你聊两句,关键性别是女的生物吗?”

“没有!”陈敞笃定的语气下结论。

林长老带发修行,成不成佛需要观察,但先成了一只孤寡青蛙。

林明楷奇了怪了,“你不睡觉,琢磨我干什么?”

“这个疑惑不解开,我没办法安稳睡觉啊!”陈敞八卦的热血涌上头,若不是怕挨邻居的揍,他能在房间蹦一首劲舞。

他可不跟林明楷玩旁敲侧击那一套,一针见血,“你是不是想撩人家啊?”

林明楷:“.......”

抽紧领带时,他微微屏了两秒呼吸,似乎有被陈敞的厥词震惊到,即觉得他污蔑,又觉得他想太多,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辩解。

而他没有矢口否认,安静的两秒,在陈敞看来就是漫长的默认。

陈敞参透天机,又仿佛能预见结局,长叹一口气:“是兄弟才提醒你,我劝你谨慎行事吧。”

林明楷品出他的意味深长,问:“为什么?”

“因为你渣啊!”陈敞扬高声调。

“我渣过谁?”

一个名字险些脱口而出,好险被陈敞生吞了回去,他听林明楷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觉得他根本没有在上一段“舞台闹剧”般的恋情中吸取教训。

“你长点心吧。”陈敞发愁,他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走到客厅,摸出一根烟点上,又醒了醒精神,准备跟他好好唠唠。

林明楷也摆出了长老取经的耐心,他没有挂断电话,高效地收拾妥当飞行用品,拎着飞行箱,下电梯至车库,找到那辆黑色野马,发动车子,开往机场。

发动机的模拟声浪被他关了,车内一隅空间还算安静。

只听陈敞边吞云吐雾,边说:“渣男也是分等级的,不是只有道德败坏才叫渣男,更多时候,伤女孩心的是渣的行为。我问你,你喜欢那个管制吗?”

林明楷反诘,“一面之缘的人,你怎么敢说喜欢?”

现代年轻人的喜欢到底多不值钱,上嘴唇碰下嘴唇,张口就能来吗?

“我就知道!”陈敞冷哼。

头脑发热、见色起意绝对不可能发生在林明楷身上,他是一个自我意识极其明确的人,他好相处的表象之下,不过是他本人待人非常包容。

可一旦触碰内里,缔结亲密,他其实非常挑剔,堪称性格洁癖。他可以很快看清一个人的质地和厚度,看透一个人的优点和缺点,随后丧失继续接触的欲望。

陈敞:“你对人家有兴趣,主动了解,了解后发现自己不喜欢,果断分手——渣!”

感兴趣不是相互吸引的第一步吗?

林明楷皱眉:“不接触了解怎么确定自己喜不喜欢?”

陈敞放肆一笑,送他一个观点,“先撩者贱,懂不懂!”

林明楷的表情一言难尽。

陈敞虽看不见,但已经预知了他的不认同。

就感情经历来说,他与林明楷大相径庭,他是恋爱没少谈,且每段恋情最后也总能做到善始善终。林明楷则完全相反,两段恋情全部结束于了解阶段,结束时无一例外,让女生暴跳如雷。

还记得,林明楷的前前女友闲聊时,曾经给他讲过一个故事,大致意思是,有一对夫妻,丈夫下地干活前,会烙一张大饼,挖空了,套在妻子头上,妻子饿了,低下头吃一口就行。

林明楷当即反问:什么意思?

女生提点他,要对我好的意思。

林明楷微微一笑,欠身说,我不给你讲故事,我给你讲一个事实,自古以来,躺着就有人把饭喂到嘴边的,要么是患者,要么是半死的老人,你是哪种?

女生觉得自己哪一种都不是,倒是看林明楷像个不解风情的二百五。

或许年少气盛,他故意听不懂弦外之音,说话办事带点损,丝毫不惯着人。

但很能说明他的性格和恋爱观。

那些经常出现在恋人中间的问题,例如是我重要还是工作重要?短信为什么没有及时回复?你今天做了什么?和谁见面?

不要指望他会耐心地回答,他的基本逻辑只会是,短信不回,就是在天上飞,忙!女朋友和工作哪个重要,当然是女朋友重要,然后呢?然后下一次他没有时间陪伴的时候,再重复上面的问题?

他讨厌例行汇报。

陈敞的另一个结论就此而来,“你没有对女孩患得患失的得失心,没有给女孩足够的安全感——渣!”

林明楷说:“我觉得这是三观不合。”

“哈哈哈!”陈敞笑得伸胳膊踢腿儿,“找借口,更渣了!”

等笑够了,陈敞问:“我说的对不对!你有没有全部踩雷!”

林明楷鼻腔里喷出一声敷衍的生气,真是后悔没有及时挂断他的电话,一大清早给他添堵,况且,他自己尚且没有下一步打算,先被盖棺定论,他不爽。

“你这是在挖苦我吗?”

陈敞自卖自夸:“这明明是上帝趁来得及,给你的仁慈。”

林明楷不知这是他花了多长时间研究出来的理论,敬谢不敏,“原来你捂了三十年的爱情观是这样的啊,发霉了的理论喂给不挑食的人吧,挂了。”

“等等——!”陈敞脑袋瓜一转,故意给他找不痛快,“也不是没有破局的办法!”

林明楷自然不认为他有什么高见,安静等他说他的馊主意。

“如果碰到的人恰好跟你条件对等,那么你渣的程度就取决于对方智商的高低,也就是说,你可以让对方主动了解你,让对方看清你这个人的本质,再先一步把你甩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至贱则无敌。

林明楷一头黑线,无言以对。

今天的航班配置是三人组,资格教元带新飞机长和三杠副驾,副驾驶好巧是郭俊毅,他是临时被抓飞,见到林明楷笑嘻嘻打招呼。

林明楷遇见他也稍显意外,机组协同准备前,问他,想飞哪一段?

郭俊毅说:“第一段吧,没天气,没难度。”

这次的教元平易近人,故意逗他:“没天气,保不齐有控制。”

郭俊毅赶紧拍拍木桌子:“机长,千万别,影响下一段心情。”

他们准备好以后,坐机组车去机场,过安检,上飞机,进行驾驶舱准备。

上客期间,教元问林明楷飞了多长时间。

林明楷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说:“经历了一个完整的春季,烟台两次遇见极限侧风,一次落了,一次备降。”

教元点点头,新机长独立决策意识还需建立培养,他也愿意多唠叨两句,“时时刻刻清楚自己的能力极限,我今天状态不好,飞机状态不稳定,只要复飞更安全,那就复飞,状态好,信心足,极端天气中,有能力安全落地,符合标准就没错。”

林明楷点点头。

教元觉得他聪明,悟性高,又提醒了他几项额外需要注意的关键,“作为机长,驾驶舱管理能力要赶紧跟上。舱音记录,是你在驾驶舱所作所为的全部记录,必须小心,标准喊话漏字不行,要一字不差;SOP标准程序执行没问题,飞行运行整个过程安全没问题,但现在设定了很多品质类监控点,细化到头皮发麻,一不小心作风问题扣身上,扣分、停飞、机队喝茶,QAR监控点也数不胜数,即便飞行的最终结果是安全,但是你驾驶舱机组成员会不会挨收拾,还真说不准。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郭俊毅级别暂时不够,被说得更加紧张。

教元宽慰他:“你老实按照程序飞,早着呢。”

郭俊毅点头如捣蒜。

教元这才催促:“还愣着干嘛,找地面人员要放行啊。”

郭俊毅:“啊,马上。”

......

飞机推出,转塔台频率。

林明楷负责通话,“塔台,早上好,申航8821,A滑行。”

咏溪席位守值。

“申航8821,早上好,塔台,滑行经过A、H1,尽快至18L等待点。”

“收到,A、H1,尽快至18L等待点,申航8821。”

严谨的指令,冰冷的复诵。

林明楷断掉无线电通话,心里并没有任何激动的想法。

五分钟后,咏溪在波道叫:“申航8821,塔台。”

林明楷:“申航8821,回答。”

频率里突然陷入安静,林明楷皱眉。

“申航8821,回答。”

咏溪五秒后问:“申航8821,你听我信号几个?”

林明楷:“五个,申航8821。”

咏溪解释:“测试一下频率。”

林明楷松了一口气,笑了下说:“以为突然来了限制呢,害得我们瞎紧张。”

咏溪说:“没有,申航8821,证实做好起飞准备了吗?”

林明楷:“准备好了,申航8821。”

咏溪:“申航8821,进跑道18L等待。”

顺利地给了起飞间隔。

郭俊毅拍拍胸脯:“还好还好,我也以为遇流控,我们要绕回停机位了呢。”

林明楷问:“高兴吗?送你一份早晨的美好心情,珍惜吧。”

中午,咏溪、成科和大鳌交接班后,一起前往食堂吃饭。

电梯从底层升至顶层,梯门打开,许卓禹在里面。

大鳌先称呼了一声师父,咏溪和成科一低头,喊主任。

许卓禹面无表情点头一应,与三人擦身而过。

大鳌挠挠腮帮子,待走出塔台,他懊恼地说:“怎么不提醒我!”

成科冷笑:“你嘴太快!”

他这声喊师父着实不应该。塔台要求称呼上级按照最高职位来,既表示尊敬,又有利于梯度管理。毕竟师徒关系中,难免存在情谊和偏袒。

大鳌长叹一口气,撇了一眼走在他左侧的咏溪,无奈地说:“下意识的习惯,难改!”

咏溪没有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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