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等店里的东西全部收拾完,夜幕已经彻底笼罩整个世界。

小巷子处的街灯悄然亮起,几只飞蛾绕着街灯飞舞,地上是它们不断变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扭曲变形。

皎洁的月亮高高悬于空中,安谧美好,和数百年前一样。

小羽曾祖母的日记里有记载静曾祖父和君寻先生夜间完成委托的事,那年的月亮是否和如今的一样?

百目鬼玶站在门口望月,沉默等待,不知道答案。

“玶,久等了。”

百目鬼玶身后传来温润又熟悉的声音,转头看去。

君寻先生换了一套低调不失奢华的藏蓝色的和服,暗纹是月亮和浮云,衣领处缀着一枚精致的弯月流苏,腰被红色的腰带束得极细,腰带剩余的部分一高一低地垂落下来,两枚漂亮的金色铃铛随着行走间发出清脆的铃声。

百目鬼玶一听到铃声,就觉得忙碌了一整天的精神轻松许多。

“怎么?我这身打扮很难看么?”

四月一日君寻见百目鬼玶一直盯着自己看,便走到百目鬼玶面前,笑眯眯地逗他,“不好看的话也请玶见谅,我很多年没有出去过,不知道现在流行什么风格哦。”

“没有。”

百目鬼玶摇头,顿了顿,一脸认真地请求:“君寻先生,请不要开我玩笑。”

“有吗?”

四月一日君寻笑眯眯地看百目鬼玶,“我一直在实话实说哦。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好孩子不要学。”

百目鬼玶闷闷强调:“……没有撒谎,还有,我已经工作了。”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君寻先生怎么还喜欢用哄幼时的他的语气来和他说话呀?

“是啊,不知不觉间,连走路都需要爷爷扶的玶都已变成大人了呢。”

四月一日君寻回首看店门,弯弯的月亮装饰还挂在店门上,和当年一样。

他迷迷糊糊被神秘的力量拽进店里,懵懵懂懂被侑子小姐“哄骗”成为在店里打工的人,毅然决然选择留在店里等待侑子小姐回来,现在决定出去了,而店门还是原来的模样……

仿佛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百目鬼玶听到君寻先生低低呢喃,声音是藏不住要溢出来的悲伤。

“对了,君寻先生,你手里的箱子重吗?需要我帮忙吗?”

百目鬼玶看到四月一日君寻左手提了一个造型精致的小箱子,生硬地找了个话题,好打断四月一日君寻的悲伤。

“谢谢,不过这个我来就行了。”

四月一日君寻笑着拒绝,然后示意百目鬼玶离远些。

百目鬼玶不明所以,依言走出三米远,看四月一日君寻,结果被要求再走远些。

“我待会要做的事情很麻烦,为了你的安全,还是再走远一点吧。”

“君寻先生要做什么?”

百目鬼玶边问边退后到五六米的位置,快要看不到店门时才停下来,安静看君寻先生下一步动作。

“把店带走。”

四月一日君寻朝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说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什么?您要把店带走?”

百目鬼玶的眼睛都瞪大了。

四月一日君寻没回话,仰头看店门里的樱花树。

“不站远点看都没发现,原来樱花树已经这么高了啊……”

四月一日君寻将小箱子轻放在脚边,仰头看在店门外也能清楚看到的格外高大的樱花树林。

店那么大?怎么带的走?要怎么做才能带走……

百目鬼玶脑里全是大大小小的问号,还想继续问,又怕惊扰了君寻先生施展法术,双手握成拳头,强忍担忧站着不敢乱动。

但当他看清君寻先生的下一步动作,一切问题都被抛之脑后。

“君寻先生?!”

只见四月一日君寻拿出一片远远看去很像刀片的东西,随后掀起袖子,露出光洁的手腕,朝手腕一划!

百目鬼玶那双碧绿的双眸瞬间被刺眼的鲜血染成红色。

味道过分甜美的鲜血瞬间滴滴答答落下。

它们没有汇成小小的血洼地,而是一落地就汇聚成一条血线,各分东西,分别沿着店的两边蔓延开去。

最先被血线爬过的地方开始震动,安如泰山的店门猛地抖了起来,渐渐的,庭院里的樱花树林疯狂发出沙沙声,早已产生裂痕的房梁轰隆作响……

在百目鬼玶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店里的一切都在发生剧烈的变化。

“没事,这是必须要做的一步。”四月一日君寻居然还有心思安慰百目鬼玶。

“这怎么能没事?先生您流了那么多血!”

百目鬼玶急得连敬重的君寻先生先前交代的话都不听了,匆匆跑过来,焦急地查看伤势。

“真的没事,这只是实现愿望要付出的代价。”

“什么代价需要您用到您的血?”

百目鬼玶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一卷小巧的医用绷带,嘀咕道:“我这下终于知道先祖们要求出门带一卷医用绷带是何用意了……”

原来是要用在君寻先生。

他以前一直听爷爷和爸爸念叨君寻先生很不会爱惜身体,他没有遇到过,还以为他们只是在瞎操心,没想到是真的……

在他眼皮底下都能受伤。

百目鬼玶嘴唇张了又合,难过得说不出话。

“哈哈,我没事——”

“您还笑?!”

百目鬼玶忍不住瞪他的君寻先生,想给还在流血的手做紧急处理,但君寻先生躲开他的动作,用流血的手朝另一只手划了一下。

浓郁到连人类都觉得甜美的鲜血味道渐渐往周围逸散,迅速吸引来非常多的非人存在。

百目鬼玶摩挲左手食指上的戒指,眼神锐利。

“君寻先生,它们来了。”

“我知道,这是难免的事。”

四月一日君寻神色轻松,观察血线,发现要断开,又左右划了两下手腕。

血顿时流得更多了。

百目鬼玶又气又急,又不舍得对君寻先生说狠话,只好咬住唇瓣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想到君寻先生刚说的要把店带走的话,沉声道:“先祖说过,您的血非常珍贵,即使血是将店带走的代价,这么多也应该足够了吧?”

“……还不够。”

四月一日君寻缓缓摇头,失血有点多,眼前的一切已经开始模糊,狠狠眨了眼睛,才看清楚。

“四月一日!”

“四月一日!”

百目鬼玶忽然听到两道少女的声音。

“小全、小多。”

四月一日君寻的血将整间店都绕了一圈,剧烈的震动也随着两个少女的出现而消失。

百目鬼玶揉了揉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发现两名凭空出现的少女一左一右地抱住君寻先生的两手。

小全问:“四月一日,你怎么受伤了?”

小多问:“四月一日,你疼不疼啊?”

两个少女异口同声,听到对方的话,又紧紧抱住四月一日君寻的手,即使虚幻的身体没能抱住,也没妨碍她们竞争“我是第一个问的,四月一日要先回答我的问题”之类的话。

熟悉又怀念的叽叽喳喳的话,吵得脑袋都会疼的感觉。

四月一日君寻低低笑起来,身体有些踉跄。

小全小多立刻意识到四月一日情况不好,瞬间停止争吵,纷纷仰起头看四月一日,默契十足地问道:“四月一日,你没事吧?”

“我没事哦。”

四月一日君寻想抬起手揉揉两个女孩的头发,看到手掌完全触碰不到她们的身体,异色的双眸变得黯淡。

“撒谎!”

“撒谎!”

小全小多再度异口同声,同时像小猫咪求抚摸一样,将小脑袋凑上青年的手心,即使触碰不到也要尽力让四月一日君寻揉头发。

“哈哈……”四月一日君寻苦笑两声,虚虚地揉了揉她们的头发。

两名少女没察觉四月一日君寻根本没能碰到她们的头发,弯起大大的眼睛问:

“四月一日,你要离开店了吗?”

“四月一日,你要离开我们了?”

“不离开店,也不离开你们。”

“真的?”

“真的?”

“真的,不骗你们。”

“太好啦!”

“太好啦!”

四月一日君寻含笑看两名脸上写满雀跃的女孩,犹豫了会,终于开口问:“小全,小多,你们要和我一起离开吗?”

“四月一日忘记啦?”小全看看小多。

小多看看小全,“我们不能离开店。”

四月一日君寻摇头,蹲下身直视两名少女的眼睛,“我没忘记,所以我要把你们和店都带走,你们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小全和小多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为什么不愿意?四月一日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话音一落。

她们就化作两枚血镯子缠绕到四月一日君寻的手腕上,无声无息地将原先的伤痕遮住。

血止住了。

店也消失了。

四月一日君寻刚想起身,身体往前一倾,一只有力的大手从他身后出现,紧紧拽住他的身体。

“谢啦,玶。”

四月一日君寻闭上眼喘息几下,才睁开眼看百目鬼玶,见到他手里的医用绷带,笑了笑,“你看,我这不是没事?”

百目鬼玶盯着四月一日君寻已经不流血的双手,咬牙切齿:“……我现在不想和不爱惜身体的君寻先生说话。”

“我真的没事。”

“我要是不及时抓住,君寻先生会摔到脸。”

“嗯?”

“摔到脸的话,我就没办法与爷爷他们隐瞒您故意伤害自己的事了。”

“哈哈,对哦,幸好有你扶住了我,摔破相了确实很难解释。”

这是重点吗?!

百目鬼玶严肃地瞪君寻先生,想到君寻先生此刻身体和精神不太好,要说的话又被他咽下去。

四月一日君寻站稳脚步,想弯腰提起小箱子。

却被百目鬼玶抢先一步拎起,皱眉道:“您的手受伤了,箱子我来拿。”

“那就麻烦你了。”

四月一日君寻这次没再拒绝,眉眼弯弯,说话时唇色很淡,“已经很晚了,再不去的话,你家就要关门谢客了。”

“不可能的。”

百目鬼玶认真摇头,“君寻先生不管什么时候来,我家都不会关门让君寻先生待在外面。”

四月一日君寻长睫轻轻颤了颤,猜到了百目鬼玶接下来的话。

“和君寻先生不管什么时候都欢迎我们一样,百目鬼家也永远欢迎君寻先生的到来。”

“这是小羽曾祖母和静曾祖父留下的话。”

四月一日君寻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人呵护般温柔地捧起来,暖意从心脏蔓延到全身。

“他们……他们还说过这样的话啊?我怎么没听你们说起过?”

四月一日君寻听到自己结巴的声音,甜蜜和痛苦在心脏缠绕。

“因为大家都相信您一定会等到侑子小姐回来的那天。”

——等侑子小姐回来那天,君寻(四月一日)就会出门,到时候可能会来我们家,你们要替我们好好接待君寻(四月一日)。

和前面写在纸上的“祖训”不同,这条“祖训”是真正意义上的祖训,是代代百目鬼们口口传下来的话。

百目鬼玶一说出来,肉眼可见的,君寻先生的脸色更加苍白。

为了带走店,四月一日君寻已经失去了很多血,可失血过多造成的苍白也没有此刻听到百目鬼玶的几句话明显。

有那么一瞬间,百目鬼玶感觉比深海还要压抑的痛苦快要将君寻先生淹没掉,那双温柔的异色眼睛快要哭出来了。

不想让君寻先生流泪。

百目鬼玶轻轻抓住君寻先生的手肘,没敢碰他的手腕,即使伤痕已经消失,痛觉没那么强烈,他也不敢触碰他的伤口。

“君寻先生,我们走吧。”

“……嗯。”

君寻先生低着头,没看他的眼睛。

但是再如何掩饰,近在咫尺,他如何发现不了君寻先生颤抖的身体。

百目鬼玶敛下眼睑,“君寻先生,走吧。”

【离开这个会让你流泪的地方,去找让你开心的地方。】

百目鬼玶想对君寻先生说这句话,但是就连询问记忆太多是否会带来痛苦都忍了那么多年,他实在不愿意再在君寻先生难过到要流泪的时候刺激君寻先生。

“……好了,我们走吧。”

百目鬼玶还在想怎么开口,四月一日君寻已经收拾好心情,抬眸看比他高很多的百目鬼玶。

“我可没办法让躺上床的老人重新下床,只为接待我啊。”

四月一日君寻对百目鬼玶笑笑,自带上扬的眼尾透出一股轻快。

故作轻松的轻快。

百目鬼玶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那么熟悉君寻先生,自然也知道君寻先生故意说话打断他想说的话。

“嗯,我们走吧。”

他也重复了一遍。

两人朝街灯明亮的小巷子深处走去。

“君寻先生不回头看看店吗?”

四月一日君寻沉默。

百目鬼玶没有追问,静静等待。

“……既然已经决定往前走,那就没有必要再回首了。”

“君寻先生的未来一定会更幸福。”

“哈哈,你这么肯定吗?”

“因为君寻先生是一个很好的人,值得拥有更好的一切。”

“……谢谢你,玶。”

***

夜深人静。

四月一日君寻伫立在寺庙的门口,仰头看上面的牌匾。

“我很久很久很久没有来这里了。”

“因为君寻先生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出门了。”

沙哑的声音在寺庙门里传出。

四月一日君寻循声望去。

一名中年人搀扶着一名老年人走出来。

“爷爷,爸爸。”

百目鬼玶轻声呼唤。

“松,泷,好久不见。”

“君寻先生,您还和以前一样,过去了十一年,您一点变化都没有。”

百目鬼玶的爷爷百目鬼松笑,脸上的皱纹绽放。

“松你也是,和以前一样,那么爱笑。”

四月一日君寻也跟着笑,苍白的脸色经过一小段时间的调整,已经好很多了。

“好了,君寻先生,父亲,玶,我们站在门口聊什么,点心和茶水已经在待客室准备好,今晚要彻夜不眠,长聊到天明。”

百目鬼玶的父亲百目鬼泷一锤定音。

“是啊,你们看我都老糊涂了,怎么能让君寻先生一直站在门口?君寻先生,请快进来。”

百目鬼松费力地抬起手想招呼四月一日君寻,抬到一半发现抬不高,还想努力,下一秒他的手就被一只手按下去。

是君寻先生的手。

和他幼时一样的温暖的手。

百目鬼松感受到温暖的力量慢慢顺着手臂流到身体各处,疼痛不已的四肢一时间都轻松起来。

“那就请你们多多关照了。”

铃铃铃——

腰带垂挂的铃铛随着四月一日君寻的走动发出悦耳的铃声。

极近的距离,因此百目鬼松和百目鬼泷都能清晰听到金色铃铛的声音,熬夜等待的疲劳顷刻间消散许多。

“君寻先生,您不必这样做……”

“这是我愿意做的。”

四月一日君寻稳稳扶住百目鬼松的手,一边走一边轻笑道:“这点力量对我来说不是困难,况且我现在也无事一身轻松,松你可不能再逃避了哦。”

“哎哎,我哪有……”

七十九岁的百目鬼松先是想否认,又想到自己身旁的是能辨认谎言的君寻先生,没再挣扎,像几十年前那样,脸上露出做错事的神情。

“君寻先生,您都知道了?”

“本来只是猜测,亲眼看到你的情况,就确定了。”

四月一日君寻皮笑肉不笑,声音里也没有笑意。

“所以这十一年我没有去您的店里,您也一直送我各种药材……”

百目鬼松默默低下头,小声嘟哝。

百目鬼泷则悄悄别开脸,不想看自己老年犯糊涂还要认错的父亲。

君寻先生活了那么多年,见过无数人,还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怎么可能猜不出百目鬼松的所思所想。

他们每一代百目鬼,可都是君寻先生看着长大的。

谁都有可能瞒得住,却唯独瞒不了四月一日君寻。

也就君寻先生能说父亲几句了,他们做小辈的怎么说父亲都不听,真让人头疼。

百目鬼泷忍不住叹气,被君寻先生看到,又连忙收起小表情,咳嗽两声,一本正经地扶住父亲的另一只手。

“爸爸?铃铛声有什么用处吗?”

百目鬼玶走到百目鬼泷身边,小声询问。

“那对金色铃铛对静心提神、祛除疲劳、缓解疼痛等有特效。”

百目鬼泷看了眼两枚金色铃铛,也小声对儿子说,“你曾祖父还在的时候我见过,需要君寻先生时刻往铃铛里注入力量,且十二小时不能停止。”

“哦。”

百目鬼玶点点头,又问,“如果中断力量会怎么样?”

“中断力量输入自然会遭到反噬,让你多看看书你又不看,这些书上都有。”百目鬼泷皱眉,狐疑道:“你小子,不会中断了君寻先生输入力量吧?”

“我没有。君寻先生连受伤——”百目鬼玶反驳的话立刻脱口而出。

“君寻先生受伤?!”

百目鬼泷瞪大眼睛去瞪儿子。

百目鬼玶转头,没看他爸,面无表情道:“我要上班,很忙的,没时间学那么多……”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

百目鬼玶一看就故意隐瞒了秘密。

和君寻先生有关的事,百目鬼玶不可能不说。

隐瞒的原因,大概是被君寻先生请求吧。

有哪个百目鬼能拒绝君寻先生的请求?

反正他不能,父亲不能,如今看来,最有可能的儿子也不能。

于是百目鬼泷面无表情,直接揭穿儿子的借口,“少来,读书期间也没见你翻过几本书。我们都老了,没办法继续帮君寻先生,你还年轻,现在不多学点,以后如何帮——”

这名外表严肃实则唠叨的中年人突然就不说话了。

百目鬼玶悄悄瞥他父亲。

“爸爸,以后不需要了。”

“是啊,已经不需要了。”

百目鬼泷幽幽叹气。

以前君寻先生一直在店里,他们还能帮上一点忙,比如购买君寻先生需要的东西,或调查君寻先生想知道的资料。

如今君寻先生都已经离开店了,那么强大的君寻先生,如果遇到困难,也是很棘手的困难,他们就算想帮忙也没办法帮。

甚至还有可能给君寻先生带来麻烦。

如果让君寻先生因他们而受伤,死后去到彼界的话他们也没办法和先祖们交代啊。

“什么不需要?”

百目鬼松冷不丁问一句。

“没什么!”

百目鬼泷父子身体一僵,和小全小多一样,父子俩异口同声否认,然后同时转头看百目鬼松和四月一日君寻。

他们聊得太放松,又被难过包裹心神,都快忘记身边还有两位长者的存在了。

“虽然我年龄大了,但是我的耳朵还很好用。”

百目鬼松停止和君寻先生的叙旧,皱眉看儿子。

“咳咳,我们刚刚说了……”

百目鬼泷咳嗽两声,被父亲一瞪,闭嘴不说话了,手肘碰碰儿子的腰,督促他赶紧开口说几句缓解他的尴尬。

四人里就百目鬼玶年龄和辈分最小,父亲和君寻先生看在儿子的份上,肯定不会多说什么。

百目鬼玶无语地看自己白切黑的爸爸,选择将父子俩的悄悄话都说出来。

百目鬼泷:“……”

百目鬼泷对自己儿子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在待客室里坐下时倒茶都没给儿子倒,被父亲咳嗽一声,才不情不愿地顺手给儿子倒了一杯。

四月一日君寻见状,忍俊不禁。

“让君寻先生见笑了,这两父子就这样。”

“没有,我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情景了,想想已经有十多年了啊。”四月一日君寻喝了一口茶,轻轻笑道。

“是啊,十多年了。”

百目鬼松也想喝茶,百目鬼泷不同意,说喝茶提神不好睡觉。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君寻先生都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会出事?况且连你都能喝,我为什么不能喝?”

百目鬼松狠狠瞪儿子,儿子不服输地瞪回去。

百目鬼玶安静地看爷爷和爸爸“争执”,都活了几十年,还和小孩子一样,幼稚。

等等,和小孩子一样……

百目鬼玶心念一动,转眸看茶桌对面的君寻先生。

四月一日君寻身上穿着的藏蓝色和服选用的布料显然极好,坐下时也没什么明显的褶皱,偶尔喝上一口茶,笑盈盈地看爷爷和爸爸争吵,眼神里全是怀念。

百目鬼玶突然就明白了,爷爷和爸爸是故意幼稚,只为在君寻先生面前唤醒多年前的记忆,以及留下更深刻的记忆。

记住那么多的人,对君寻先生来说既是甜蜜又是痛苦。

可这甜蜜的□□,君寻先生甘之如饴。

“说起来,泷昨天是不是参加了一个宴会?”

百目鬼泷听到四月一日君寻的话,停下和父亲幼稚的争吵,回道:“嗯,昨天宴会上有君寻先生的客人吗?”

他并不奇怪四月一日君寻能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在那家能实现一切愿望的店继任店长数百年的店长,如果不会看面相,才是奇怪的事。

“是啊,坂本夫妻,你应该知道的。”

四月一日君寻支起一只手托住下巴,温柔地笑。

“知道,昨天宴会上,一向注重衣服整洁的坂本先生居然穿了一件丑陋的衣服来,引起不少人的笑话。”百目鬼泷回忆道:“至于坂本夫人,我听内人提起,她好像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出原本的样貌,据说之前脸被大火烧伤过,留下很恐怖的烧痕,不过昨天我们看到她的脸,没有发现烧痕。”

“坂本夫妻和君寻先生许愿了吗?”百目鬼玶看向四月一日君寻。

“嗯,”四月一日君寻点点头,笑道:“坂本先生真的做到了。”

“您是指他穿上丑陋的衣服?”

“是啊,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我向坂本先生要了一件昂贵的西装外套,就在箱子里,到时候麻烦你们帮我还给他。”

“既然是代价,为什么还要还回去?”百目鬼玶疑惑。

“笨,”百目鬼松看自己的孙子,“泷说坂本那家伙注重整洁,说明他肯定不止一件昂贵外套。”

“实现愿望收取代价是要客人珍贵的东西,一件昂贵的外套不过是值几个钱,而钱这种东西对能买得起很多件昂贵外套的坂本来说也不可能是珍贵,更不可能是君寻先生能看得上的代价。”

百目鬼玶懂了。

“所以,君寻先生这样做又是什么缘故呢?”

“我想,大概是君寻先生知道坂本先生经常在公开场合侮辱坂本夫人,为了维持两人的关系,所以让坂本先生也丢一次脸,易身处地体验一下坂本夫人受侮辱的感受吧?”

百目鬼泷倒是很快想明白,解释道:

“坂本夫人如果是传闻中那样被烧伤过脸,坂本先生还能接受并提出结婚,说明是真心爱她。而坂本夫人能在公开场合数次忍受坂本先生的侮辱,而一直没有离婚,应该也很爱她的丈夫。”

“泷很聪明。”四月一日君寻举起茶杯,“今夜不眠不休的话,我们为什么不喝酒呢?”

“君寻先生想喝酒的话,我这就去拿。”

百目鬼泷笑笑,准备起身。

“不用,玶,麻烦你打开箱子,里面还有一瓶神酒。”

“好。”

百目鬼玶依言打开小箱子,一件外套被塑料袋包裹住,旁边还有一瓶密封陈旧的酒。

漆黑如玉的酒瓶上没有任何纹案,低调至极。

但百目鬼玶一碰到瓶身,沁心的轻松便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心脏。

“是我为百目鬼家准备了很多年的酒,本来有两瓶,其中一瓶在昨晚被你们的先祖遥先生喝完了,只剩下这瓶。”

四月一日君寻接过酒瓶,百目鬼泷已经拿出酒杯放好,甘醇浓厚的酒液倒入酒杯,待客室里全是浓郁的酒香。

单是闻到,就已经要醉了。

铃铃铃——

金色的铃铛随着四月一日君寻的动作,在安静的待客室里发出悦耳的声音。

“感谢你们这么多年对四月一日君寻的照顾,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四月一日君寻举起酒杯,郑重地与在场的三位百目鬼敬酒,另一手将另一只多出来的酒杯里的酒撒到半空,看它们瞬间消失。

他在和历代的百目鬼们敬酒。

“感谢诸位多年来的陪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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