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京观经年在

君留山想在这一次替他们至少解决掉大部分的阻碍,剩下的则可以交给林兴修去做。

“臣会派人多方留心大漠近来变化。愿王爷真能庇佑我大漠百姓,降下赐福。”

林兴修笑了一句,君留山也意味不明地敛下眸子笑了笑。

“本王做不到的事,总会有人能做到的。”

“行了,你先下去吧。”

林兴修欲言又止,想到姐姐给暗卫的嘱咐,还是把话头咽下了。

“臣告退。”

姚远山下午启程离开大漠,他还有些事想要拜托这位姚将军。

君留山看着他离开,想起远在京都的那个林府。

林珅自上次下狱之后就常常称病不出,打他离开京都,林府更是闭门谢客。

纵官至侍郎,林珅此人,手段胸襟到底还是欠缺了些许。

日后林家还要靠着林兴修来支撑。

君留山又在窗边坐了一会,才起身去给周浩坤写信。

申时气温开始回落,薛净悟特地捡了两捆柴带上,和林眉离开了绿洲。

风逐渐变得凉爽,马儿养足了精神,在大漠上任意驰骋。

白日的高温拖延了夜间寒冷的到来,在经过一番拉扯之后夜幕正式降下,替代了烧红的晚云霸占了整片苍穹。

薛净悟和林眉坐在背风的沙丘下点燃篝火。

林眉双手撑在身后,仰着头,看着星罗列布,银月避辉。

万籁俱静的旷野只有星子独垂。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现代的城市才总是灯辉闪耀,否则在星月都变得暗淡的夜晚,就太过寂寞了。

薛净悟煮了一壶不怎么好喝的汤,材料来自于他在绿洲拔的野菜和树叶。

林眉喝了两口选择继续啃干粮,薛净悟只能自己一脸嫌弃地把汤喝完。

喝完就转过头“呸呸”了两声,林眉屈起右腿把手臂搭在膝上,拖长了声音笑他。

“好歹是在饭馆当了这么久的跑堂,你这样的手艺,别说在王府,你们掌柜的都能忍着没把你辞退吗?”

薛净悟狠狠咬了一大口干粮,在齿间反复磋磨。

“本公子只是个跑堂的,要什么厨艺。”

林眉懒洋洋地撇了他一眼。

凭心而论,薛净悟的手艺是不太差,就是大漠中的东西实在太过苦涩。

林眉突然就理解了,君留山当年进大漠为什么会那么娇气。

薛净悟没好气地把披风兜头给林眉罩上。

“上半夜我来守。”

林眉扒下帽子点头,枕臂躺了下去。

两人轮流着守过这一晚,风平浪静地迎来了黎明。

又是半日的奔波,赶在温度彻底升上来之前找到一座废墟避阳,申时继续赶路,终于在亥时之前影影绰绰见到了那座废都。

当年君留山在金国的负隅顽抗之中,彻底展现了他最狠辣也最冷漠的一面。

为了将所有金国人都驱赶到金国旧都,一路打下的城池都被军队或砸或焚,直到真正变为一片废墟。

铁骑所过之处,满目苍痍。

但最后被他斩在剑锋下的金都,虽无人存留,却基本保持了原貌没有被蓄意破坏。

死寂的城池匍匐在大漠深处,亡灵夜夜发出不甘的嘶吼,连秃鹫都不愿接近这里。

森森白骨堆垒成高塔,瞭望着狂风飞沙所能及的地方。

月出星隐,马蹄落在边界,踏断了一根不知何时滚落的白骨。

两人齐齐勒住了马。

薛净悟忘记还有这一遭,转头去看林眉。

林眉听他们提起过多次,君留山自己也不避忌。

但亲眼看见这座顶天伫立的京观,她还是面色陡然一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直在马上,握缰的手刹时被冷汗覆满。

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在了这里。

白骨垒着白骨,褴褛的衣料皮甲夹杂在里面,骨头四散,节节脱离,拼凑不出一具完整的尸骸。

难得的天光降下,冷白的月光照不进些许的狭缝,和丁点的生前。

也没人会知道这里曾经的,还能称之为人的人,有一个什么名字。

他们被立在这里,也被彻底从世界上抹去。

金国崇拜金乌,死后以火葬为荣,那是回归于金乌怀抱的新生。

若死后这具身躯依旧长存于世,在他们看来就是将灵魂禁锢在这个世上,要受过无尽的罪罚也不能得到神的垂怜,没有回归安宁的一日。

而传闻之中的将尸骨化为血水,则是玷污了灵魂,带着血孽的灵魂会被神所厌弃,只能在阴寒的血池里沉沦挣扎,似如中原传说之中的无尽地狱。

君留山是刻意的,他让还活着的人站在城头,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然后让他们在刻骨仇恨中死去。

战场本该有战场的规矩,底线的存在不是为了打破之用。

金国人放出了一个恶鬼,让诸国自此都要避他锋芒。

暗卫守在城外,点起火把向他们示意。

薛净悟把马靠过去拍了拍林眉。

林眉打了一个冷战,也回过了神来。

她重重喘出一口气,低下了头不再看那边。

“我没事,走吧。”

薛净悟也理解,这种景象确实过于骇人,他体贴地没有多言,跟着林眉去找暗卫。

林眉翻身下马时才发现腿僵硬到麻木,手也在发抖,一动之下人就往旁边僵硬的倒了下去。

薛净悟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侧王妃,您没事吧?”

暗卫举着火把两步上前托住了她,光明的靠近照出了那一张惨白的脸。

暗卫吓得都抛开了火把去扶她,薛净悟抄手把火把勾了回来,和暗卫一起把林眉扶下了马就地坐下。

薛净悟把火光靠近林眉,让她能看清楚一点,转头让暗卫先去生火。

林眉先是平静地坐了一会,然后慢慢蹙起了眉,脸上回了两团明显的血色,但唇色还是苍白,静静抿在一起时微微泛出了青色。

薛净悟强硬掰开她握成拳的宛如才在冰块中浸过的手,将水囊塞进她的手里。

“喝口水缓缓气吧,怪我,没想着带你绕绕路。”

“大晚上的突然看见这个,能把人魂给吓飞。”

薛净悟拿手在她眼前摇了摇。

“要不要我再唱一段给你叫叫魂?”

林眉大口灌着冷水,把自己从湿腻阴冷的窒息中捞出来,薛净悟在她汗湿的衣袍外披上了自己的披风。

暗卫手脚极快地把火升起,越来越冷的夜晚终于有了热源。

林眉靠近火堆,双手从指尖开始恢复知觉。

发着颤的手洒了不少水出来,薛净悟无奈把水囊拿回来。

林眉呛咳了一声,把脸埋进双掌里搓了搓,再抬头时脸色总算不再那么难看。

暗卫眼巴巴地看着自家侧王妃,刚才他都要以为是他们有什么疏漏,让侧王妃在路上受了重伤了。

况且侧王妃的旧伤也还没有好。

“您还好吗?”

“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她也只是一时受到了惊吓而已。

薛净悟和暗卫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见血色渐渐正常,目光也不再发直飘忽,才放下心来。

林眉也没想到她会被吓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亲手杀人都不能带给她的感觉,却在今晚齐齐涌上她的脑海,占据了每一寸思维。

不是摄政王府的暗潮汹涌,不是江湖之上刀光剑影,不是他人口中生死存亡。

直面了尸山血海,才能知道在冷兵器的战场上,面对的是什么。

林眉撑着额头,低低叹了一声。

君留山当年,是怎样看着这里的。

她想像不出来。

暗卫小心打量着她的脸色。

“王爷,当年进大漠的时候你们跟着吗?”

话问出口她又反应过来,如果跟着,又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

“暗卫是在先帝死前才开始组建的。”

“之前只有两位统领跟着王爷,但据属下所知,统领也是在大漠之后才出现在王爷身边。”

暗卫果然摇头。

君留山在先帝当朝时征战在外,自行远离朝堂。

后来先帝为了将太子托付给他,才下旨让他回京,并备下了淳荣王府的班底。

但君留山拒绝了先帝的准备,坚持要自己亲自挑选。

折思与折宁在君留山回朝时已经跟在了他的身边,暗卫也是他俩一手调教出来的。

“据说当年王爷身边本来也是有亲卫和暗卫的,但都死在了大漠。之后王爷不再用亲卫。”

“侧王妃是想问废都的事吗?”

林眉已经平静下来,接过薛净悟递来的干粮架在了火上。

“只是有一些好奇罢了。”

暗卫翻出两块肉干也搭在干粮之上。

“其实,在这之前,王爷很少和人提到大漠的事。”

“恐怕连两位统领都不太清楚王爷发生了什么,外界传言也早就消散,很多人甚至只记得战王战死之事。”

林眉盯着跳跃的火舌,回想起君留山和她提起这个故事时的表情。

她始终看不透这个男人,却一再被他的皮相所迷。

薛净悟托着下巴歪着头眨了眨眼。

林眉的表情,让他觉得很有趣,但也让他有点遗憾。

君留山的隐秘不少,但林眉之前没有主动去好奇过,而在她起了好奇心后,她能忍住不一再去追寻吗?

林眉之后再无话,其他二人也保持了安静,不待夜深便早早入眠。

大漠的天亮的很早,三人陆续起来。

薛净悟抖掉一晚上落在外袍上的沙,伸了一个懒腰。

暗卫一早已经走了,走之前将酒儿给林眉配的新药粉交给了薛净悟。

薛净悟拿着东西,认真琢磨着等会怎么从林眉手中拿点过来,而不用付钱。

林眉昨晚心神不定睡得不稳,今日起来迟了一些。

一睁眼就看见了薛净悟举着一个头骨,对着阳光在转动研究。

“薛净悟,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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