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迷途归

没有其余的外伤,也就只用将肩头的衣服撕开清理伤口,留在屋中的暗卫自觉背过了身。

岑见将林眉的刀伤露出,先用银针封穴,阻止了毒的继续蔓延和流血,又拿起专门治疗的刀子在火上烧红,沿着伤口将所有的腐肉都切了下来。

“一刀插进肩头,之后又推了一下刀,贯穿了肩。”

他把煮过的纱布按在正面的伤口上,微微扶起林眉,继续剃背后的肉。

“表嫂这是为了速战速决,故意没有躲,而是和他去硬碰硬,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要不是表哥和表嫂有这么一个通感……”

要不是从君留山推测出林眉的情况,派出了暗卫前去,林眉可能就死在了大漠之中。

这样的伤,和回来的暗卫适才提到的那一点情况,不是能轻易闯过的。

岑见是真心感谢这样的一个意外,君留山看着林眉,他的视野在渐渐变大和清晰,林眉在他的眼中也从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变回了一个鲜活的人。

就像他们的相遇,林眉一步步的,从新帝给予他的侮辱的符号,变成了一个独立存在的,让他感兴趣的人,再成为了他生命之中举足轻重的无法割舍的存在。

他聚集起了一些力气,慢慢移动自己的手,轻轻盖在林眉的手上,虚圈住这只手。

看多了林眉各种让他为之心动的模样,他很少能看见林眉这样奄奄一息的样子。

虽然很痛,但他也同意岑见的看法,再痛,只要林眉还活着,除了林眉身上的真切的痛,和他自己的心痛,他都还能忍受。

岑见很快给林眉处理好了伤口,他带的解毒的药都在之前为将士治疗时用完了,找军医要的解毒药只能给林眉减轻一点症状,这里也没有药材可以熬药。

在交代暗卫守好之后,岑见去了旁边给两个暗卫治疗。

君留山叫来暗卫将自己扶起一点,靠在床头。

暗卫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家王爷,君留山的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这样的恢复速度快得并不正常,就像岑见说的,君留山实际上并没有事。

但他还是没有明白,侯爷是不是又习惯性地说起了他那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又在逗着他们玩。

别以为他们不知道,岑见有时候会专门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有时也会有似是而非的玩笑话,逗着他们满脸茫然或是无奈的看着他,就像一个小小的恶作剧一样。

君留山看出了他的不解和怀疑,摇了摇头,看着他和林眉握在一起的手声音低微。

“微之没有和你们开玩笑,本王确实和侧王妃现在有了通感。”

“她痛了本王也会痛,她伤了,本王也如同伤了一样,反之亦然。”

“这是真真切切的感受,不是错觉或者臆想。”

暗卫张开嘴又闭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怎么能想象这样的感觉。

岑见刚才和他说,就像是一些双生子一样。

的确有过这样的记录,双生子之间,一个在五感和情绪强烈的时候,另外一个不限距离和地域,也能和自己的兄弟有同样的感受。

医书中将这种现象称之为“通感”,宗教中也有不同的说法,但这种情况只有在双生子中才会出现。

和两个亲近的人,在对方有事发生时的莫名感应是不一样的。

可是他们王爷和侧王妃,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联系存在?

暗卫想不明白,君留山握着林眉的手,喃喃低语,像是只为了给林眉一个人听到。

“你救了本王的性命,让我们之间有了这样切不断的羁绊,现在这份羁绊又救了你的性命。”

“这是否就是天意?”

“本王还能舍得放你走吗?”

君留山守了林眉一晚,自己也被岑见扎了两回针,被他好奇心大盛的表弟按着折腾的没合眼。

岑见对他和林眉之间的联系究竟到什么地步非常感兴趣,拉着他翻来覆去地实验。

不过目前除了通感之外,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联系,给他下针林眉也不会有感觉。

但林眉被治疗之后,他是会明显感觉到轻松许多的。

一晚上下来,君留山身上还隐隐约约有着疼,但已经能行动自如了,眼睛和耳朵也恢复了正常。

林眉和两个暗卫都在昏迷之中没有醒来,岑见施针减缓毒性,又放了一部分的毒血喂了药,就让人这么躺着休息了。

现在就等着莫上先生送药过来,然后才能给他们解毒。

君留山在第二天下午就起来,去处理大战之后的事宜了。

外面的尸体已经收拾好,伤兵被安置在营地,中毒的暂时缓解了毒性,但以军中目前的药物和手段还没有解毒的办法。

贼人用的毒都不是统一的,而是各用各的,就算解了一个的,还有其他的,要从头研究起毒性和用药。

药材也没有那么多,这次本就是急行军,物资带来的都是重要的东西,没有料到能有需要这么多药材的时候。

君留山和岑见去看了看,岑见也只能摇头。

“还是等暗卫回了金沙关带着药过来才行,大部分都不是什么难解的毒。”

“现在没有能对症的药,我也不好随意下手。”

姚远山等将领在旁边听着,倒是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无解的毒,人都还能活着就行。”

“受几天的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岑见转头看了眼毫不在意的他们,和也是一脸轻松的受伤士卒们,暗暗叹了口气。

不是没有什么大不了,而是现在还能躺在这里的都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中了见血封喉的和更为阴狠的毒的那些人,已经准备安葬了。

但是战场上就是如此,那怕你下来的时候缺胳膊少腿了,只要人还活着,他们和同军的将士都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见证了太多同袍的死,也亲手埋葬过太多的尸体,活着就是上战场之前属于他们的唯一的祈望,连建功立业都要排在后面。

更何况,现在只是多躺两天,毒轻的,还能跑前跑后跟着其他将士忙碌,跟着去送生死之交的同袍最后一程。

君留山沉默不语,只是在躺着的那个少年士卒的肩上拍了拍。

少年自从见到君留山就把自己憋得脸都红了,这时被大掌拍在肩上,差点就连滚带爬地跳起来。

岑见失笑将他按住,不知从哪里摸出颗糖来塞进了他嘴里。

“含着,解解嘴里的苦味。”

没再刺激已经呆成一座雕塑的少年士卒,君留山和岑见带着姚远山等人离开了。

随后他们去见了等在沙漠上的金国余孽。

金国人在中年人的带领下,一直坐在他们族人的尸堆边,安静地等着君留山。

柴火和灰坑都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有人帮他们点燃火堆,再替他们将烧尽后的灰烬烧进沙坑之中填埋好,从此金国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但他们保下了大漠,在最后迷途知返,找到了他们灵魂的归路,他们已经很是满足。

他们是罪人,没有去面对神明的脸面,但至少,他们为自己的神明,做出了最后一点点赎罪。

中年人在君留山出现在视野之中的时候,就沉默站了起来,拿出了他答应给君留山的那卷手稿。

金国的残兵也陆续从地上站起,士兵点起火把,安静等待着。

两边的人都没有多说什么,手稿被交到君留山的手中,君留山随手递给岑见,岑见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检查之后,躬身双手将手稿举起。

“回王爷,确实如他们所说。”

“本王答应了你们,要将这个东西烧毁。”

“但本王也希望你们记住,因为这个东西,有多少回不来的生命。”

君留山拿过火把,抬手将那卷手稿扫到了地上,低垂下火把将它点燃。

他的视线看着的不是那堆火,而是那边那些被收敛的“行尸”尸体。

“他们已经没有了灵魂,但我们依旧会为他们祈祷,这是无法抹去的罪,可是我们也没有什么能够偿还的了。”

“希望,摄政王能够,永远不要重蹈我们的覆辙,也愿天下长安。”

中年人按照大岳的礼节长揖到地。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才领悟,天下平安,比什么都珍贵,也比什么都难得。

一点小小的野心和怨恨,都能变成席卷千里、万民枯骨的灾难。

君留山拱手慎重还礼,这一场战争,来源于上位者扩土封疆的野心,也来源于许多人无法克制的贪婪。

说到底,焚仙门不过是趁虚而入,做了一点小小的推动。

没有焚仙门,大岳依旧会进攻大漠,直到将金国覆灭,金国也依旧会反抗,双方依旧会血流成河,先帝依旧会想尽办法杀了功高震主的楚帅。

焚仙门带来的,只不过是让这十年的灾难更为深重一点,其余的,有他没他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

“若是可以,本王也不愿见战火再起。”

但离开大漠之后,他也不得不再次让烽火传遍大岳边境,让天下都陷入战乱离苦。

手稿被焚烧殆尽,君留山将最后一点余火踩熄,中年人看着他脚下的灰烬,笑了笑。

他们解下了自己的佩刀和盔甲,只穿着最为素净的白衣,散发盖面,向着废都的方向双手在胸前交叠,低下头跪了下去,弓起背深深埋下头,将额头抵在地上。

低低的祈祷声从每个人的嘴中传来,杂乱又低沉,这是金国的语言,回荡在大漠之上数百年,和先民的残念共同盘绕着,托举起不灭的金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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