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八章:碎玉

林眉微微歪了头,静静地听着他说。

“父皇对待孩子并不如皇兄对待君后辛他们那样慈爱,也许是因为皇兄从来就让他很是放心,是一个很完美的储君,所以其他的孩子都是不重要的。”

“特别是我们这些年纪小的孩子,不过是等着长大了打发一块封地出去自生自灭的存在罢了,父皇从来对我们没有半点期待。”

君留山是最小的孩子,他前面的兄长们已经定了型,江山也必然会是当时生为太子的先帝的,后面的孩子都是可有可无的。

他特殊在于他的母妃像仁宗的心爱之人,所以仁宗在他出生之前对他还是有两分的慈爱和期盼的,只是这份期盼全然是以他的母妃为基础。

所以在他母妃出了问题之后,给他的那些慈爱和期盼也被仁宗毫不留情地收了回去。

他小时候是个很聪慧又很愚笨的孩子,用老岑侯的话来说就是,没有人照顾他,所以他也用了别人对他的态度来对待他自己。

他太聪明了,对于外界的东西学习得太快,但是这样的学习并没有建立在分辨能力的基础上,他在懵懂的时候就已经被太多东西包围住了,这些东西又被他全部接收了。

很可惜的是,那时候围在他身边的,几乎全是恶意和不堪。

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是需要人来引导的,最先要教会他们的不是什么知识,而是这样的分辨能力,教给他们保护自己的能力。

而他迟了整整八年,才从老岑侯和岑见的身上学到了这件事情。

“姑父和微之从头教了我许多东西,姑姑也给予了我最大的温暖和包容,但这些是不受母妃所喜欢的。”

“在这块玉佩之后,我与她之间,是真的没有了任何温情,她还想要将其他人给我的东西也一并毁坏,让我与她一同死在那座宫殿里。”

林眉的手渐渐被君留山紧紧握住,那些事情对于君留山而言,在这么多年后依旧不能轻描淡写地提起。

岑见带来的那些温暖治好了过往留下的大部分的伤,但留下的那些伤,也就更加的深入骨髓无法磨平,或许它已经不再鲜血淋漓,也没有恶化,甚至看起来只剩下了一道疤。

但是碰到的时候,那道伤口还是会慢慢地崩裂开,内里没有一点愈合得痕迹。

君留山面上莫名带了些笑出来,林眉看着他的侧脸,被阳光照得轮廓分明的侧脸,也带上了他少有的温柔。

“本王只是觉得,这块玉佩不见了,那些记忆就真的是丝毫都没有留下了。”

“本王的父皇对本王而言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若是母妃也失去了所有的意义,我的父母都没有了意义,那我出生的意义又在何处?”

林眉答不上来,君留山其实也自己早有了答案,这个问题只能他自己回答自己。

不带着父母任何一方疼爱的孩子听起来悲苦,但对比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那些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了,他早就该走出来的。

如果过去对他而言没有意义,那么或许他存在的意义是为了遇上后面的那些人,得到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做好未来他该做的那些事。

当年在冷宫中绝望的那个小皇子,如今是身系天下的摄政王了,他的存在对于天下而言是重要的,对于许多人而言也是意义非凡的,这样的意义对他而言,就是他想要问的意义。

“活下去的未来,永远是比过去要重要的,不是吗?”

过去铸就了他的现在,而现在是为了走向未来,那些记忆中的事,并不该将他再留在过去,他也不该让自己留在过去了。

“这块玉佩里的碎片并不平常,还是先取出来看上一看吧,以免到了最后关头,又出现什么让人措手不及的变故。”

他放开林眉的手,将手抬起在玉佩上随手抹过,那块玉佩就在他的掌下化为了粉末,只有一个圆滚滚的白色珠子留在了粉末之中。

林眉伸手捡起那枚珠子,拇指抹去上面沾到的那些粉末,将珠子对着窗户举到了阳光之下。

碎片看着是白色的,但其内有淡淡的血色流动,之前包裹在玉中的时候这样的红都能让薛净悟透过玉看见,这般直接放在阳光之下时,整颗珠子红得快要滴出了血来。

这颗珠子确实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林眉手上的所有碎片都没有这样的颜色出现过,让人一时分不清这是这颗珠子原本的颜色,还是经历了什么样的变故才成了如今的模样。

君留山和林眉一起看着那颗珠子,两人都微微皱起了眉,这样的颜色加上昨天薛净悟的奇怪表现,怎么都没有办法让人等闲视之。

“之前的碎片都是白色之中藏着些淡淡的红,不仔细去留意还看不见,这颗却是一眼就能让人瞧出蹊跷来了。”

林眉将珠子放回桌上,手轻轻一推,珠子在桌子上滴溜溜地滚向了君留山。

“王爷当真不记得有关于你母妃和这块玉佩不同寻常的地方?我记得孟明提起过一次,焚仙门长使手中的那块碎片也是血色的,而非一般碎片那样的白色。”

“本王出生之后,母妃就已经疯疯癫癫了,父皇将母妃软禁在了宫中,母妃自己也不会随便离开那座宫殿去外面,本王印象之中,除了微之和太医,没有外人前来。”

一个疯子的行为是不会有逻辑的,他的母妃做出过许多让他无法理解的事,但那些事并不能代表什么,因为他也分不清做出哪些事的人在那些时候处于什么样的状态。

“去桑城之时,是她难得清醒的时候,只是一路上都有许多人跟着,也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林眉仔细想了想,觉得其实这就是最不正常的地方了。

毕竟对于一个厌恶怨恨着儿子的母亲来说,为什么会突然在一次清醒之后做出了这么许多的反常举动,给了儿子从未有过的温情?

从阴谋来反推人心,有许多事都能拥有全新的解释,其中的人心也变得叵测起来。

“还是先让暗卫去查吧,若真的是人心算计,那就会留下蛛丝马迹,虽然时间隔得久了些,也不能完全将事实掩盖住。”

“而且从我们一路所遇之事来看,这些事其实都绕不过那么几样简单的答案。”

碎片之上的故事,基本都绕不过焚仙门,权势之争,也几乎避不开那个家族,看起来没有头绪的线索背后常常都是指向一个让人早有预料的答案。

“现在的问题在于,焚仙门已然暴露了出来,但在它背后的人却还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

“大岳、九蛮、西夷、突厥,你觉得他如今是站在哪一边的背后?”

君留山在珠子滚下桌的时候将它接住捏在了两指之间,他在思考一个问题,那个家族是否会有更多的有关于这些碎片的资料。

“九蛮之内传来的消息是,顾明珏现在在举棋不定,焚仙门与沈士柳都向他表达了合作的意愿,但他一个都没有确切的答应。”

“沈士柳已经联系好了封地上的人,最终有三个人愿意与他共襄盛举,他们的兵力不算多,但也绝非短时间能聚集起来的,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些事,可不像他们能有的能力。”

君后辛都已经是他们之中能让人稍微看过眼的存在了,其他的人只会比君后辛更让人头疼。

蠢人会做坏事,但他们做不来这样有脑子的坏事,沈士柳的联系对他们而言更像是一个能行动的借口,在找到这个借口之前,是谁在教他们做事?

“崔俊已经查明是焚仙门的人,莫上先生说要亲自为师门清除这个逆徒,他带着酒儿又往京城去了,等京城的事情解决,微之会带着他们一同前来汇合。”

“王爷想要留着他们来钓出背后之人?”

林眉若有所思地敲着膝头,按着君留山的意思,那几位王爷的背后都不会简单了。

之前君留山曾经说过他们身边有不同的人在影响着他们的行事,那些人私下说不定也是有联系的,才能有志一同地做出这样的准备,并且一直等到了今天。

沈士柳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但他也可能是个与焚仙门一样存在的人,看着是在追寻自己的毕生所愿,其实不过是被人牵着走的傀儡而已。

君留山在近来送上来的诸多消息中也有了这样的感觉,并且他在其中可能是那些人没有预料到的变数,也可能连他也不过是其中的一环。

“想要得到天下不一定要击溃大岳,也能彻底掌控大岳,利用大岳来得到天下。”

想来他们也不是没有打过这个主意,但从来没有成功过,才会将目的转向了其余三国,将自己的人和焚仙门的人安排在三国之中,想要在最后围攻大岳。

但是不论他们想要怎么做,都是绕不过君留山的,君留山一日不倒,大岳不会落入他们的手中,其余三国加起来也打不赢大岳。

“想要杀了本王,虽说九蛮有顾明珏,西夷的那位八王子也是个人物,突厥向来凶悍,但加起来也依旧是不够的。”

“沈士柳和本王那几个好侄儿,或许就是他们用来釜底抽薪作为保障的手段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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