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无咎,是你?”……

江随舟的眼眶泛起两分热意。

房中的灯点得很暗, 昏暗的灯光下,他能看见霍无咎那双浓黑的眼睛, 极其认真笃定地看着他。

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全感,甚至给了他一种,霍无咎也极其把他放在心上的感觉。

倒不是错觉。毕竟他二人本就到了关系不错的程度,是他自己节外生枝,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江随舟一时间没有说话。

而在他沉默的空档里,霍无咎心下也颇为不安。

他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淡然,毕竟对他来说,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失眠。

他才知道,原来人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也会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比滚钉板还难受。他睁着眼, 只徒劳地思来想去, 想自己刚才是说错了么话,还是江随舟真的在外头遇上了不得了的麻烦。

种和疑『惑』交织在一起的担心让他烦躁得厉害, 只觉坐卧难安。

但是, 对方人已经走了。主屋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孟潜山靠在廊柱上打盹儿。夜『色』里,似乎全世界都安然寂静, 只有他霍无咎睡不着觉。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受了少折腾、下了大的决心, 才翻身坐起来,衣服都没换, 就去偷偷敲江随舟的窗户。

会儿,江随舟沉默着不说话,便让他悬着的心更没着落了。

刚才自己也没有太凶吧?都怪平日里与魏楷那样没脸没皮的老爷们说话说惯了, 一时着急,就失了分寸……

就在这时,江随舟口了。

“也没什么的……”他声音有些弱,像是没底气一般。

霍无咎紧盯着他,就见他抬起头看自己,一双眼睛分明生得像成精的狐狸,却又一副极无辜的模样,让人说不下半句重话。

他像是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就是今天在城外吹了风,宴上又闹,回来就有点疲乏了。”

霍无咎不大相信,但语气却温和了不少,颇像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坏了一朵花。

“就这样而已?”他问道。

江随舟点了点头。

“还有点担心娄将军。”他说。

“用不着担心他。”霍无咎脱口而出。

江随舟正『色』,口问道:“但是你可有想过,他招了庞绍的记恨,随时有可能被他害死?”

霍无咎看着他,眉头微微一扬,有些意外地问道:“所以,你刚才魂不守舍的,就是因为这个?”

夜『色』替江随舟掩住了他因撒谎而微微泛红的耳垂:“……对。”

霍无咎噗嗤笑出了声,声音很轻,却带着如释重负的愉悦。

“傻不傻。”他抬手,按在了江随舟的头顶上,顺『毛』似的『摸』了两下。“么喜欢把别人的拿来担心?”

江随舟诺诺地没说话。

就听霍无咎接着道:“放心。除非我现在还被关在牢狱里,双腿皆断,与外界没有半点联系,否则种绝对发生不了。即便他庞绍三头六臂,手眼通天,我要是能让他在我眼皮底下把娄钺弄死,我跟他庞绍姓。”

江随舟点了点头,落在霍无咎的眼里分外乖巧。

他勾唇笑了笑,只觉自己今天这决定做得简直太英明了。

现在,他可以睡个好觉了。

“下放心了吗?”他问道。

江随舟又点了点头。

霍无咎应了一声:“那我走了?”

江随舟不忘叮嘱道:“别让人看见了。”

霍无咎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能让人看见他双腿恢复了,但落在他耳朵里,总多了几分旖旎劲儿,像是两人在偷\\情似的。

他没来由得高兴,甚至多了两分恶趣味的兴奋。

他站起身来,临走不忘回头对江随舟说道:“别瞎担心,快点睡。”

听到江随舟说“好”,他才转身,翻身又重新跳窗户走了。

会,那背影带着两分如释重负的劲儿,比来时都轻快了两分。

江随舟眼看着他走,看着窗户被霍无咎掩上,房中重新恢复了一片安静。

他躺回床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他是应当高兴的。

想必在原本的史册中,就是因为霍无咎囿于王府后宅,被原主牢牢把守住,才让庞绍得了机会,一步步夺了娄钺兵权,并将他害死。

一次,娄钺不会走原本的老路了。

那么……霍无咎和娄婉君呢?

不过,无论他俩如,自己都该做个无声无息的局外人。

但他却觉得羞愧。

他明明应该离远些的,却又贪恋霍无咎给他带来的那点温度似的,让他的理智头一次失去了作用,使他想今日这般粉饰太平,只为了保持原状,停在霍无咎的身侧。

因为除此外,他哪里都不想去。

——

凡景朝的地方官员,只要是“懂”些的,都知道踏进庞府的门槛意味着么。

大司徒庞绍是全天下除了皇上外,说话最管用的人,甚至皇上听大司徒的话,有时候大司徒的意思,转脸就会变成皇上的意思。

所以,只要他们找到门道,得了资格,将银子送到大将军的府上去,那么即便是登天的,都没么难的。

向来从庞府进去和出来的人,都是皆大欢喜的,毕竟天上地下,都没有办更灵的菩萨了。

只要那银子能打动大司徒,只要大司徒愿意开一尊口。

日夜里,庞府灯火通明,门口停着一架马车,看上去朴素得很,貌不惊人。

一直到三更天,才有个男子从里头出来,脸上带着喜气,钻到了马车上。

马车里的人连忙问道:“如了?”

那人笑得眯起了眼睛:“成了。”

马车里的人面上一惊,继而便『露』出了狂喜,高兴道:“竟是成了?……这可是要满门杀头的大罪,大司徒竟也肯?”

那人笑了起来。

“也是我们命好,赶上了。”他说。

“赶上么了?”

“你没听说?前些日子,皇上似与庞大人生了些嫌隙。”他说。“阵子,庞大人不知是要讨好皇上,还是要自己寻后路,总之缺钱得紧,几乎来者不拒了。我次给的数量足,庞大人高兴,不仅免了我的罪,还了我一个肥差。”

“么肥差?”

那人面『露』两分莫测的笑,往西南的方向指了指。

“三年,就能把今日送出的银子翻倍赚回来。”他说。

马车里那人惊讶道:“可是,那里不是娄钺娄将军的地盘吗?怕是不好行。”

“庞大人说了,娄钺这次回京,一年半载的回不去。”那人说道。“更何况,庞大人还说,他有没有命在京城多待几年,都未可知呢。”

“庞大人竟是要……”

“大人自有大人的计划。”那人说。“也不是咱们管的。不过以防万一,待上任之后,能多捞些,还是多捞一点。毕竟朝中的局势,谁也说不准不是?再说,位置想要坐稳,还要年年庞大人上供。总之,那地方肥,咱们还需加用心才好啊。”

说到这儿,两人会心地笑了起来。

马车启程,车轮发出碌碌的声响,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谁也不知,辆破旧的马车上,坐的是上任三年贪墨了二十万两雪花银的苏州知府。此人贪墨钱款,早让户部察觉,上了备案,只等着抓他了。

是这人听到了风声,连夜带着银子赶到了临安,敲了庞绍的门。

么大的数额,按说庞绍也不会保他,对庞绍来说,收他的银子,寻这个麻烦,还不如将人杀了,换个稳妥些的同党,此后便能年年入贡,也没什么损失了。

人不过死马当活马医,却没想到命好,竟是医活了。

没几日,朝廷便下了苏州知府的调令。

么巨额贪墨钱款,全被一笔勾销了。此人明降暗升,被调任去了岭南做总督。

更没人知道,那日新任岭南总督南下,路过临安,收到了庞绍送来的银子。

比那日他送进庞府的,要出数倍来。

不过,银子不是庞大人送他的,而是拿给他……要他为庞大人,办一件大的。

——

娄钺虽不是看不起文官的人,但庞绍样的文官,他向来一点面子都不留。

他手里有兵,人就硬气,自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故而几日,朝堂也被他搅得颇为混『乱』。

庞绍接连受了他好几遭的气。再加上纪泓承在侧拱火,一到大朝会,朝中就势必要吵架。

庞绍没娄钺嗓门大,更没娄钺直接,故而向来是落下风的。

再加上齐旻有时候看不过眼,出言调和两句,也会被娄钺劈头盖脸地怼回来。几日下来,原本水火不容的庞党和以齐旻为首的布衣文官,一时间竟比往日和谐许多,见面时,甚至能勉强打声招呼了。

果真,武将与文官的矛盾,可比文官自己间的矛盾要深刻多了。

不过,娄钺却不管他们。

他每每下了大朝会,只觉扬眉吐气,郁结在心的浊气,也能消散几分。

日,他甚至在街口下了马车,自去市集上转,想寻些酒来助兴了。

他喝不惯府里的美酒,就爱喝粗糙『性』烈的高粱酒。种高粱酒在江北遍地都是,但如今来了江南,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专做西北菜的馆子,里头的高粱酒最带劲儿。

他屏退下人,直往那处馆子去。

却没想到,一进门,还没等他找位置坐下,便被一人撞了下肩膀。

他转头看去,便见是一个个头很高的年轻男子,有劲儿得很,面『色』也分外不善。

那男子冷着脸,道:“娄将军,楼上有人请您上去叙话。”

能是谁?

娄钺这些日子招惹得人不少,一时不知道是哪里的仇家。不过不管是哪儿的,肯定来者不善,而他,也从不怕个。

见那人般情状,娄钺暂且歇了喝酒的心思,冷笑一声,抬手道:“前头带路。”

他跟着那人往楼上去了。

还能是什么人?不是庞绍那帮蛇鼠一窝的手下,就是替齐旻打抱不平的穷酸文人。

娄钺腰板挺直,一点都不害怕,被人带到那间简陋的包厢门口时,还气势汹汹地一脚将门踹了。

但下一刻,他却愣住了。

房中的圆桌上,摆满了他早年常吃的西北菜『色』,放了两大坛高粱酒。一人坐在桌前,腰背挺拔,眉目锐利如剑,与他昔年好友的轮廓,竟堪堪重合到了一起。

只是更年轻,更俊气,要精致些,想必是随了他的娘。

娄钺眼眶都烫了起来。

“无咎,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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