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英儿惨死上

这一日,刚过午时,在秘书少监殷正鸿府里的后花园,一个容貌可爱的婢女徐英儿正悄悄地向前走去,并紧张地不断左看右瞧,唯恐被人发现。偌大的花园空空荡荡,偶尔微风吹过带来树叶的“沙沙”声,更加衬托出周围环境的寂静。徐英儿知道,此时府里多数人正在各自房里休息;按照原先约定,自己忙完厨舍杂事,趁人不备,赶紧前往阒然无声的后花园,跟府里的另一个杂役赵懈私会,互诉衷肠。

走到一棵笔直的椿树旁边,徐英儿停了下来,再次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偷窥或无人监视后,这才松了口气,用右手轻轻地压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胸口;过了一阵,感到心平气顺,又用双手合成一个喇叭状,靠近嘴边,朝向前方,低声地喊着:“赵懈!赵懈!”少顷,一座假山后面迅速站起一个年少男子,兴奋地看着这边,也低声地喊着:“英儿,我在这里。”徐英儿循声望去,日思夜想的情郎赵懈果然出现了,高兴之下,抬脚跑了过去。

到了赵懈面前,徐英儿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一下扑了上去。赵懈紧紧地抱住徐英儿,喃喃地说:“英儿,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刚才我躲在假山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你被别人叫去干其他杂事,不会来了。”依偎在赵懈宽阔而暖和的胸膛前,徐英儿柔柔地说:“赵懈,我还记得,上次见面是十日前。在这短短的十日里,你知道我有多难熬吗?”赵懈说:“英儿,你受委屈了,都怪这十日里,我那边的事情太多了,连一丝一毫的空闲都挤不出来,实在抱歉。英儿,从今日起,我要主动过来找你,哪怕被人看见,我也无所畏惧。”徐英儿抬起头,深情地盯着赵懈的眼睛,温和地说:“赵懈,还是我主动过来吧。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即便冒着很大风险,我也感到非常值得。”

赵懈同样深情地注视着徐英儿,心疼地说:“这几日,你是不是很劳累啊?我看你的脸好像比上次见到你时瘦了一些。”徐英儿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没有吧,我觉得还是跟十日前一样的啊。”赵懈说:“英儿,每次见到你后,我的心里既兴奋又担忧;兴奋的是,我们好不容易又在一起了;担忧的是,最多一个时辰,我们又要分开了,下次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徐英儿娇羞地说:“我何尝不是这样啊!跟你说吧,每日在厨舍忙碌时,一看见有年少男子进来,不管干什么,我的心里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是我的赵懈来了,该多好啊!真是来了的话,我干活就是再苦再累,也会感到很开心的。”赵懈感动地说:“英儿,听了你的这些话,我的心里特别、特别地温暖。我是一个苦命人,每日一有空闲,都在不断憧憬着,以后我们二人如果能生活在一起,我就是当牛当马、累死累活,也一定要让你过上幸福的日子。”

徐英儿动情地说:“赵懈,我相信你,因为我也很想早点过上幸福的日子。自从九岁父母双亡、开始寄养在叔父家后,这世上对我来说,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再也体会不到什么是幸福了。叔父是一个商人,精于算计,一旦意识到买卖可能亏本,就绝不会去做,若不是心里还残存一点良知,收留了我,说不定我早已饿死了。养了三年,叔父实在不愿再为我浪费钱财,就将我卖给另一个商人。那个商人见我乖巧机灵,便买下来,让我端茶倒水。两年半后,有一次,我在给一位客人端茶时,失手打碎一个茶碗。商人一气之下,又将我卖给了殷正鸿。殷正鸿发现我做事勤快麻利,便安排我去厨舍干杂活。此后,我就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干这干那,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人关爱我、体贴我了。直到过了半年,你来殷府喜欢上我,我才改变了原先的想法。”

赵懈痴痴地看着徐英儿泛着红晕的脸颊,慢慢地流出了眼泪。徐英儿忙抬起右手,温柔地给赵懈擦拭眼泪,说:“我明白你是为我以前的经历感到难过。这些都已过去,不用介意了;我们还是想一想将来美好的事情吧。”赵懈哽咽着说:“英儿,你的命太苦了,我该怎样补偿你才好呢?”见赵懈仍很难过,徐英儿露出甜甜的笑容,撒娇地说:“你看,我都这么开心,你就不能再伤心了;若再伤心,我可要生气了。”故意嘟着小嘴,将脸扭向一边,装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越发显得妩媚迷人。赵懈一看,顿时转悲为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忙说:“好,好,我不伤心了,若再伤心,就是小狗。”

徐英儿这才转过脸来,娇滴滴地说:“那好,你记住啊,若再伤心,就是小狗。”停了片刻,又说:“殷正鸿升为秘书少监后,客人接二连三地来到府里,似乎没有断过。客人来了,大多会留下进食,厨舍杂事也相应地比原先增加很多;每日我从早忙到晚,劳累不堪,等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连动也不想动一下。奇怪的是,一想到你,我马上就有精神了,脑海里全是你的音容笑貌,心里也感到甜滋滋的,有一种无法说出来的冲动,恨不得能立即扑进你温暖的怀抱里。”

赵懈苦笑着说:“殷正鸿升了官,本来是件好事,结果你的厨舍杂事多了,我的庭院杂事也多了,整日忙来忙去,累得要死。殷正鸿在客人面前非常客气,说话声音也很温和,特别是见到宰相李林甫,简直就是胁肩谄笑,唯恐招待不周。客人一走,殷正鸿转身就凶神恶煞地对我们,稍不顺心,又打又骂。三日前,一个杂役从东厢房往西厢房搬一张几案,经过亭柱时,无意间撞了一下,使几案的腿上出现一个指头那么大的小凹点。殷正鸿刚巧从西厢房走出来,看见后,一怒之下,命人将那个杂役狠狠地抽了二十鞭子。鞭子打在杂役身上发出的啪啪声,我现在想起来,都还心有余悸呢。”

徐英儿说:“我曾听别人说,是宰相李林甫亲自任命殷正鸿为秘书少监的。李林甫是朝中除了圣人外最大的官,有时连圣人都要听他的。殷正鸿以前就在逢迎李林甫,如今对李林甫更是卑躬屈膝了。”赵懈不无忧虑地说:“殷正鸿为人阴险歹毒,升了大官,对待我们下人,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苛刻和残酷,规定所有下人中,年少的男女一律不准私自相爱,倘若发现有人违反,定将予以严惩,对轻者就关进黑屋,三日三夜不给饭吃;对重者就狠狠地抽打,之后再关进黑屋,不给药服,不给饭吃。因此,府里很多年少的下人都不敢相爱。”徐英儿认真地说:“其他下人害怕相爱,可我偏偏不怕,为了能和心上人见上一面,就是十日十夜不给饭吃,我也毫不在乎。赵懈,说句心里话,你是真心喜欢我,我也同样是真心喜欢你。不但今生今世,而且来生来世、几生几世,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即便是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赵懈忙抬起右手,捂住徐英儿的嘴,略微指责地说:“我们都活得好好的,不许说一个‘死’字。”徐英儿将赵懈的手从嘴边拿开后,又说:“我明白你向来忌讳这些。可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都要再说一句,我徐英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人能强行将我们二人分开。”赵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一下将徐英儿紧紧地抱在怀里,激动地说:“英儿,你是我赵懈这一生最爱的女子,谁也不能从我身边将你抢走。就是拼了这条小命,我也要全力保护你;一旦离开了你,我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徐英儿也控制不住了,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过了一阵,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喃喃地说:“我们二人真心相爱,一定会在一起的,一定会在一起的。”

第二日,随着一阵“闲杂人等回避”的喊声不断由远及近传过来,两对开道的金吾卫士卒威风凛凛地走到殷府大门口前,停住了。这时,听见声音就知道是李林甫莅临的殷正鸿忙不迭地从大门里走出来,到了金吾卫士卒前后护卫的一乘肩舆前,弯下腰,恭恭敬敬地说:“下官殷正鸿恭迎李相国来迟,还望李相国恕罪啊!”肩舆窗帘被掀开了,李林甫看着窗外,说:“殷少监,本相已是常客,何必如此温顺,随意即可。”殷正鸿说:“下官谨遵李相国之命。还请李相国离开肩舆,移步寒舍就座。”接着,一个奴仆掀开前面帘子,李林甫从里面慢慢地走了出来。

殷正鸿将右手朝大门一伸,说:“李相国,请!”李林甫也笑着抬起左手,说:“殷少监,请!”随后,二人向前走去,进入殷府厅堂,分别就座;婢女献茶退出。殷正鸿小心翼翼地问:“李相国百忙之中,能于今日光临寒舍,不知……”李林甫淡淡一笑,说:“本相今日前来,既为公事,也为私事。”殷正鸿忙问:“下官还请李相国明示。”李林甫说:“目前,本相兼领多种要职,诸事繁杂琐碎。不管如何劳累,本相都要亲力亲为,尤其是又接手主持编撰《唐六典》两年来,更是不敢丝毫懈怠。《唐六典》既要详细叙述大唐职官建制,也要追述建制沿革,涉及政治、文化、典章制度等诸多方面。从开元十年开始到现在,已过了十六年,前后数位宰相主持编撰,仍然未能完成,致使圣人大为不悦。近日,圣人再三催促本相,希望组织更多人力物力,加快编撰,尽早结束,勿再拖延。本相纵然能干,终究也是一人之力,所以此事还需包括殷少监在内的诸多能人才子大力协助方可进行。”殷正鸿说:“《唐六典》包罗万象,内容详实,编撰十六年来,陆续已有多位重要文士参与其中,如张说、张九龄、徐坚、韦述等,几乎都是大唐著名才子,足见《唐六典》的编撰,绝非一人一时之功。而下官承蒙李相国提携,位居秘书少监之职,内心感激,无以言状。秘书少监掌管着大量经籍图书,下官协助李相国编撰《唐六典》,乃是分内应尽之责,必将殚精竭虑、废寝忘食,以促成《唐六典》早日面世,呈给圣人览阅。”

李林甫大喜,说:“殷少监行事一向果断坚决,本相确实没有看错人。《唐六典》如能在近期得以完成,殷少监说得上是功莫大焉啊!”殷正鸿忙摆了摆手,说:“不敢,不敢,下官平时全仗李相国不吝赐教,方能没有瞽言妄举;若说功劳,也是片鳞半爪,实在难以启齿。”李林甫叹道:“殷少监太过自谦了。如此栋梁之才,前途不可限量啊!”稍停片刻,端起茶碗,饮了一口,又慢悠悠地说:“公事,本相就说到这里了;至于剩下的私事嘛,本相颇为踌躇,到底是说好呢,还是不说好呢?”

殷正鸿毫不犹豫地说:“李相国对下官一直恩深义重,下官唯有结草衔环,方能以报大德。若有私事需要下官效力,下官情愿倾其所有,只求李相国能够舒心惬意。”李林甫放下茶碗,说:“殷少监这般坦诚,本相也就无需踌躇了,只好实言相告。本相有一个喜欢的小妾,这段时日不知是何原因,性情突然大变,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对奴婢不是叱责、就是打骂,不是嫌弃这个太笨,就是厌恶那个太懒,搞得府里上下数十老少个个紧张、人人恐慌。本相近来忙于公务,少有闲暇陪伴小妾,见她这般举动,以为疾恙缠身所致,请来医师治疗。前后请来三个医师把脉问诊,都说并无疾恙;可小妾状况依旧。本相大怒,喝令最后一个医师必须开方治疗,否则命人将其逐出长安。医师无奈,开了一个败火降燥的药方。本相让人到药肆凭方买药,煎成汤,给小妾连服数日,状况仍未改变。这件事让本相颇为头疼,实在无计可施。殷少监历来谋略甚多,可否给个建议,能使小妾恢复正常状态?”殷正鸿沉思不语,过了半晌,说:“听了李相国所说,下官觉得医师确无过错,小妾性情突然大变,可能有两个原因。下官担心,一旦说了出来,李相国或许将会责怪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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