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虚谷论道上

开元二十八年(740年)八月,应唐玄宗的邀请,道教上清派第十三代宗师虚谷真人带领二十个弟子和一个道童,从淮南道竟州清为县天和山来到长安。唐玄宗欣喜之下,命令朝中文武百官在宣政殿等候迎接;得此消息的玉真公主也早早地来到宣政殿。当一身仙风道骨的虚谷真人气定神闲地走进宣政殿时,文武百官赞叹不已。

虚谷真人缓缓地走到距离御座前面的殿阶约一丈远处,一拱手,平静地说:“陛下此番专程召见贫道,不知所为何事?”唐玄宗兴奋地说:“朕今日见到天下罕有的高道虚谷真人,内心甚感喜悦。道教乃是大唐国教,时刻护佑大唐,不可一日或缺。国由道生,民受德施,朕若想做一个积德之君,必须以道为治国之本,方可使国长久。朕也知晓,有道则万物被其德,无道则天地蒙其害,因此不敢丝毫忘道。奈何朕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无暇更深地领悟道的精髓,特派黄门侍郎陈希烈前往清为天和山,请来精通《道德经》治国之道的道教上清派第十三代宗师虚谷真人,还请不吝详细讲论。来人,赐坐!”两个宦官紧急上前,将一个豪华坐榻放于虚谷真人身后。

虚谷真人并未坐下,用手抚摸颔下胡须,沉思片刻,说:“陛下若要贫道讲论治国之道,确也不难。当然,贫道自幼开始修道,后来又不断悟道和弘道,至今四十余年,并未参与任何国事,对于治国之道,不敢妄称精通,只能随心而谈。讲论治国之道,必先讲解道是何物,否则治国之道便如无源之水、无根之木。道是何物呢?《道德经》开篇即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意思是说,‘道’如果能用语言来表述,就是一般的‘道’;‘名’如果能用词语来命名,就是一般的‘名’。为何出现这种现象?《道德经》第三十五章又曰,‘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意思是说,‘道’一旦从嘴里说出来,就会变得淡而无味,想看它却又看不见,想听它却又听不见,但用起来却永远也用不完。因为‘道’有这种特性,所以道生万物,道存万物,万物有道,万物体道。国家只是万物之一,无道不存,非道将灭,治国失道,则会众叛亲离;治国以道,则会人悦心齐。善于治国之人,历来都是以道聚民、以德服众,从而使得天下安定,再无祸乱。民众者,国之本也;无为者,道之化也!以无为之化去关爱民众,国家必然牢固,繁华定然永续。”

听到这里,唐玄宗不住地点头,说:“虚谷真人所言甚合朕的理解。‘民众者,国之本也’,说出了民众对于国家的的重要性。那么,在治理国家中,对待民众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一国之君应该如何治国?和民众又是什么关系呢?”虚谷真人说:“《尚书》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民众是国家的根本,治理国家应将民众安居乐业作为最终目的;民众只要安居乐业,国家就会繁荣兴盛。至于一国之君应该如何治国?《道德经》第五十七章已阐述得非常清楚,‘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技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意思是说,以清静无为之道去治理国家,以奇巧诡秘之法去用兵打仗,以不损害百姓利益去获取天下。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呢?就是根据以下这些现象得出的结论:百姓的贫穷,是统治者有关禁忌的政令颁布过多之故。禁忌的政令颁布过多,民众就会处处受到限制,无法顺利劳作,财富就会相应减少,所以民众将越来越贫穷。统治者过多地征民为兵,让他们使用利器,频繁进行对外战争。战争频繁,必然造成大量士卒死伤、无数土地荒芜、多座粮仓空虚、国家越发昏乱。民众如果拥有过多的名利心,就会产生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物,严重影响着国家的安宁和稳定。在法令制定过滥之时,就是道德失落剧烈之时,也是盗贼日渐增多之时。对于这些现象,圣贤早有应对方法,强调指出,只要我不胡乱作为、顺应天理,民众自然就会约束自己、自我教化;只要我能清静恬淡,不再唯所欲为,民众自然就会和谐相处,正常生活;只要我不损害民众利益,民众自然就会辛勤劳作,变得富裕;只要我没有追欢享乐的私欲,民众自然就会归于淳朴。因此,贫道认为,治国之道,实际上就是君主如何对待民众之道。善待民众,民众安居乐业,人心凝聚,逐渐创造更多财富,国家就能繁荣兴盛;苛虐民众,民众颠沛流离,人心涣散,加快消耗匮乏衣食,国家必将衰落荒凉。至于君主和民众的关系,其实也就是舟和水的关系。‘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最早来源于《荀子·哀公》篇里荀子讲述孔子和鲁哀公的一段对话。本朝初,太宗和魏征一起讨论治国问题时,也经常引用说,‘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唐玄宗大喜,说:“虚谷真人一番高论,确实让朕大开眼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朕深深懂得这一道理的重要性,大唐能有今日繁荣兴盛局面,民众才是真正的大英雄。诸位爱卿,你们对此有何感想啊?”左谏议大夫谢佑聪走出班列,上前启奏:“陛下,臣听了虚谷真人的讲论,心里感慨颇多。虚谷真人高屋建瓴、洞若观火,非常透彻地分析了治理国家的关键所在,那就是如何对待民众,如何关心民众切身利益。臣相信,只要今后一如既往地关爱民众、体贴民众,大唐必将长期保持繁荣兴盛局面。”御史大夫姜登儒走出班列,上前启奏:“陛下,《道德经》是道教旷世经典,臣时有诵读,明白里面涉猎之广泛、论理之深邃,非高道大德不足以完全领悟。通过聆听虚谷真人此番讲论,臣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斗胆建议,不妨请虚谷真人在长安多住一段时日,臣也好多向虚谷真人请教。”唐玄宗说:“那是当然,朕自会安排的。”谢佑聪和姜登儒分别退回原位。

玉真公主走上前,说:“阿兄,玉真虽然少有涉及国事,但是修道多年,对《道德经》也能体悟三分。刚才虚谷真人引用《道德经》第五十七章,来说明如何对待君和民的关系,玉真深受启发。君和民是舟和水的关系,而《道德经》第八章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忧’;意思是说,人达到了上善即最高道德的境界,就如同水一样了。水善于滋润万物,却从不与万物相争,总是停留在人们都不喜欢的低洼地方,所以几乎和道没有两样。圣贤明白此理,就选一些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居住,胸怀若谷,处世仁慈,言行一致,为政清廉,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审时度势,伺机而动。由于水的特点近似于道的特点,那些悟道的圣贤也就具备了水的特点。圣贤清静无为,与世无争,一切遵循自然法则行事,从不肆意妄动。不争,也就不会有过失。因此,玉真认为,治理国家也应强调‘无为’和‘不争’,方为上策。”

唐玄宗说:“玉真说得甚为有理,‘无为’和‘不争’对于治理国家而言,确乃上策。虚谷真人能否详细阐述‘无为’和‘不争’的内涵,以使朕能知晓在治理国家中如何体现出来呢?”玉真公主退回原位。虚谷真人说:“无为,并非无所作为,而是不要胡乱作为。治理国家,君臣若是无所作为,国家必然败亡。‘无为’,就是要求君主弃绝智诈,事简不烦,去除言教之痕、浮伪之迹,任用贤德之士、忠良之辈,引导风俗返淳还朴;另外,必须以农为本,拓荒重耕,储谷积粟,轻徭薄役,珍惜民力,重视民意,以使民众各安其分、各顺其性、各作其为。无为之君,政教宽松,任物自成,既无急功近利,又无好高骛远,所以民众敦厚诚实、勤劳善良;有为之君,政教严峻,以法绳人,既有苛虐之举,又有残暴之行,所以民众藏怒宿怨、深恶痛绝。无为之君,表面看是‘无政理之体’,实则祸中有福;有为之君,表面看是‘有政理之术’,实则福中有祸。无为,需要君主偃武修文,兴利除害,无贪无奢,无欲无求,无恨无憎,无宠无嬖,对外无侵,对内无掠,长此以往,国必强盛,民必富裕。《道德经》第三十七章曰,‘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夫亦将无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意思是说,道永远是无为的,但永远也是无所不为的。侯王若能遵守道的这个特点,无为而治,万物将会发生自我变化。在自我变化中如果产生了贪婪的私欲,吾将用无名的质朴来克制。无名的质朴将会使贪婪的私欲慢慢消失。没有了贪婪的私欲,万物随之变得平静,天下自然而然便安定了。太宗先帝在世时,正是因为实施了‘清静无为’的亲民政策,才使建立不到十年的大唐开始走向繁荣,创造出永垂青史的‘贞观之治’。当然,‘不争’也是同理。”唐玄宗频频颔首,说:“虚谷真人不愧是大唐罕有的高道,心系民众,情牵百姓,朕深为感动啊!还请虚谷真人继续阐述‘不争’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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