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药

小云走到外面,天已经快黑了下来。

他一边往镇东走去,一边打听癞痢头家的位置。

到那镇东头拐角处一问,有人指道:那三间瓦房的便是。

他悄悄走到那院外观察,见院内无声,心中暗道:莫非那癞痢头已经死了不成?不知他那些朋友还在不在?

等了好一阵,里边都没有什么声响,他大起胆子走进院去。屋内无灯,见堂屋中坐着一个老妇人,在那里埋头嘤嘤低声哭泣。

他哑着嗓子问道:“这里是癞痢头家吗?”

那老妇人抬起头来,两眼浑浊,摸来摸去,原来是个瞎子。那老妇人哽咽道:“嗯,你是小儿的朋友吧?”

小云继续哑着嗓子说道:“是的是的,我出了趟远门,听说他病了,来看看他。”

老妇人哭道:“他在里屋,你快进去看吧,只怕迟了,就见不到了。”

小云走进里屋,见床边有盏油灯,旁边有火石,就打燃将油灯点上。

灯火亮起,小云向床上看去,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床上躺着一个癞头汉子,满脸乌黑如碳,嘴角吐泫如脓。他轻轻走上前去,叫了几声,那人也没有应答。再用手指往那鼻孔探去,只见那人一会儿出气粗重,一会儿又仿佛断气一般,心中虽仍惊疑,却对病症有了把握。

原来这瘌痢头得的不是普通病症,乃是阴邪入体,无名药书有云:阴邪入体,上用真法,灭邪镇神,中用灵丹,固魂伐异,下用秽物,以毒攻毒。

真法大师一时也找不到,灵丹也不是一朝一夕炼得成,这秽物,也是好找,这瘌痢头下等贱命,用秽物下法也凑合。

只是这瘌痢头既然招惹阴邪,定是与那帮不三不四的朋友出入莫名之地。况且这病本不是普通大夫的医治范围,他那帮朋支却偏偏找了吴大夫,冶不好又行打砸之事,明显有甩锅嫌疑,救还是不救?小云心中有气,真想一走了之,等明日再当面拆那伙人的把戏。

他又见房屋虽宽,却是家徒四壁,也不见得什么值钱家什,想是被那癞痢头败光了。走到堂屋,又见那老妇人孤苦一个,两个浑浊的眼刷刷直掉流泪,心中也不免恻然。

小云走进厨房,将剩下的药包打开看下,吴大夫开了些祛湿正气的药,这药虽不能除去阴邪,大方向却是对的,并无太多失误。

小云走回堂屋,哑声对那老妇人道:“老妈妈且坐,我去问问那大夫再来。”说着,也不等那老妇人答应,就出了门。他跑回店上,从床头拿出积攒的例钱,共有一百多文,找到镇子里饲鸡养狗的杨大叔,买了黑狗血、大公鸡,讨了个狗盘,去那茅坑舀了两勺大粪,又跑到街上买了七只蜡烛,准备就绪,才跑到瘌痢头家中。他先继续哑着嗓子说道:“这不是还有一副药吗?把那副药吃了再说。”

老夫人气道:“吃了两副药,人都快死了,再吃还不把人马上弄死。”

小云哑声再道:“小侄也略通医理,刚问了吴大夫,也突然醒悟过来,原来吴大夫祖传药方有个名堂,叫三副救命药,若是只吃两副,药力不发,人要憋死,第三副吃下去就药到病除。”

说着自顾自的去了厨房,将那药煎了,又倒在阴沟之中不用。

然后带着诸般家伙,假意喂药走到那癞痢头房中。

先按七星之阵将那蜡烛尽数点上,再将公鸡绑在床头,一盘狗血倒在那癞痢头身上,将那盘屎尿强行灌入癞痢头口中下去,那癞痢头神志不清,任人摆布。

屎尿入口,那癞痢头剧烈呕吐起来,小云赶紧将他身体侧过,用盘子接了。不一会,瘌痢头吐无可吐,嘴中冒出一阵一阵的黑气,黑气一出,被那七星灯阵会镇住不动,那雄鸡就叫着啄去,一啄那黑气就消散,吐了七八口,雄鸡也萎靡不振,那癞痢头口中也无黑气吐出。

那堂屋中老妇人听得诸般声响,走到那门口询问,小云只好慌称癞痢头是服药应有之兆,是好转迹象,哄着将那老妇人扶回堂屋,免得被她撞破。

再回那屋中,那癞痢头脸色慢慢变得正常,小云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叹道:无名医书,不尽是药,诸般异能,博大精深。

此时见了那癞痢气顺口畅快,又去厨房找了桶水,忍者恶心将那秽物收拾了。提了那只雄鸡出门,吩咐那老妇人说:“令郎服了最后那副药,果然病就好了,只需静养即可!”

那妇人听了将信将疑,摸索走到里间,听着儿子睡着安稳,摸那额头也不再烫,气息也正常,回头要问小云是谁?小云却早就悄然离去。

第二日一大早,药铺外面敲锣打鼓,邻居们都跑出来看热闹,以为是那癞痢头死了,那帮混子又来找麻烦。

小云走出门去,只见几个汉子拿起大大的条幅,挂在那门户上,上联:神农再世妙手回春,下联:悬壶济世菩萨心肠。横幅:三药活命。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拿了些桌椅过来,将那房中损坏的桌椅尽数换过。

小云心头大定,进里屋请吴初雪,吴还心惊胆战,小云道那癞痢头的病好像已经好了,那伙人只是来道谢而已。

说着将战战兢兢的吴初雪地扶了出来,那伙人见了纳头就拜,口中叫道“恕罪!恕罪!救名神医。”

吴初雪听得不由又惊又喜。

被这伙人闹了这么一回,‘一丸堂’名声大振,大家都知晓了吴初雪三药救命的故事,找他看病的人更多了起来。

如此又过了大半年,吴初雪家中愈发殷实。

就有个媒婆找上门来帮他说了门亲事,这门亲事一说就成,不久,吴初雪成了亲,吴初雪成亲之后,与新妇人相处甚契。

那新妇人听说,吴初雪将小云当作儿子在养,心里暗自不是滋味,慢慢对小云凉薄起来,又不断在吴初雪耳旁撺唆,吴初雪也因为妻子的影响,对小云也大不如前,小云也不在意。

吴初雪渐渐声名日盛,找他来看病的也多了起来,小云更加小心在意,细细查看吴初雪开的药方,若有不妥,就悄悄调整,再抓药给了病人服用,一时也没有差错。

有一日,‘一丸堂’前停了一辆马车,吴初雪亲自迎了上去。

原来是县衙的老爷,有一房小妾生了怪病,那县城里的大夫都看不好,他听说吴初雪的名声,特意前来求冶。因是官宦人家,女人不便出门,特备了马车上门来接吴初雪。

小云提着药箱跟着出门,那老爷家人叫道:“药童就不必跟着去了。”

小云故意央求吴初雪,低声道:“师傅,就让我帮你拿着药箱,也让我去长长见识。”

吴初雪才转身对那下人说:“这药童我早晚都要使唤,就让他跟我一起去吧!”

一行人走了半日,来到城里县衙老爷家,吴初雪为那小妾诊治,小云就在一旁偷偷观察。原来那小妾是血崩之症,着实算是难治。

吴初雪看了病人,沉思良久,开出一张药方就让小云去抓药。

那老爷说道:“还是我派个人去吧,路也熟些!”

小云抢着道:“我来城里进过药,地方熟悉的很,这有两味药需要特别叮嘱药房的地方,还是我去吧!”

老爷看向吴初雪,吴初雪点了点头,小云拿起药方出了门,找了个僻静角落,细细看了药方,居然缺了几味关键的药材,其中君臣相辅之法,又相差太远。

他一溜烟跑向药房跑去,又讨了纸笔,重新写了张药方,又照方抓了药回去,那小妾吃了药,第二日就大有好转。

县衙老爷对吴初雪赞道:“吴大夫真乃神医也!”

吴初雪准备打道回府,对老爷说道:“按方抓药,吃个七八副也就全好了。”

说着就向小云要过药方,小云心下忐忑,把药方折着递了过去。岂料吴初雪将那药方一边展开,一边递了过去,突然,他愣了一愣,又将药方拿了回来。

那老爷问道:“吴大夫,有何不妥?”

吴初雪愣愣看了会药方,眼神中满是疑惑惊奇。

又将药房递了过去说:“并无不妥!”

说罢带着小云告辞去了,一路上,两人无语。

回到店中,吴初雪将小云带到里屋,来回踱步,脸色阴沉,大声道:“好啊!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竟然医术已远胜过我。”

小云只是低头闷声不答。

吴初雪又质问道:“你是私下拜了别个师傅吗?莫非嫌我医术不够?”

突然脸色大变起来,指着小云道:“莫非,莫非那伤寒丸,还有以前那些药方都是你……”

小云跪倒在地,只是一言不答。

吴初雪恼羞成怒,将桌上杯子一把摔在地上,气得说不出话来。

吴夫人听到声响也赶了进来,连问怎么回事,见丈夫愠然不答,只是嘴里一顿念叨“白眼狼…”,就说道:“我不跟你说过,外姓人不好!养不了心,你看吧!?”

吴初雪脸色复杂无比,脾气猛然爆发出来,喊道:“关你妇道人家什么事?我自教训徒儿,关你什么事?”

说着,吴初雪两夫妇吵了起来。

吵了一阵,那妇人一气之下,哭哭啼啼收拾了个包裹回娘家去了。

王大夫倒身蒙头睡在床上,生着闷气。

小云跪着地上,心中不断思量,过了良久,最后终于说道:“师傅,我不敢瞒你,我祖上也是行医,家传有本医书,因家中失火,只抢救出半本。师傅对我有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我不敢有瞒。”

吴初雪突地坐起声来,惊讶的道:“你有本家传医书!”

又叹了口气道:“为何不早对我说,反而让我误会你,你说了,我也不会要你的。“

说完也没有太多的话,两人默默相对。家里下人搬来晚饭,两人也无心吃,草草刨了两口,就先后各自散了。

小云回到房中,思虑万千,狠下心将那前半本书撕了下来,那前半本只讲诸般寻常药物,药方丹石,边缘也被火烧过,恰似从火中捡出一般。他又那底页封面裁下,贴在那上半本后边。

第二天一早,他就来到吴初雪房中,见吴初雪刚刚起床,过去跪下,将那半本医书双手递上,对吴初雪说道:“这本书就是徒儿家中医书,献给师傅,是徒儿一片孝心,还望师傅收下。”

吴初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有些恼怒道:“这是你家传之物,我如何能要?”说着,拂袖就走出门去了。

小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想了半响,将那医书放在师傅床头的桌子上,也跟着走了出去。

吃罢早饭,他在前面柜台站了一阵,也没个人来,师傅身影也未见,就去后房寻找,房中也没有人,自己放在师傅书桌上的医书也不见了。

他去问下人,下人说吴大夫收拾东西,已从后门去接夫人去了,小云在原地呆立良久。

过了一天,吴初雪将夫人接回家中。

从此以后,大家对此事只字不提,但小云总感觉吴氏夫妇有些怪怪的,对他有时候显得过于热情,有时候又无形中透出无比的冷漠。

但吴初雪医术渐渐高明,小云见他开的药方,自己也挑不出太多毛病来。心里明白吴初雪终是拿了那半本医书,学了他的医术,虽是医书是自己亲自送出去的,毕竟那是爷爷的遗物,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如此不尴不尬,过了两三个月,吴家媳妇儿怀了孕。一家人都很高兴,但对于小云言,吴氏夫妇则是更加冷淡,有时候一点小事,都要说半天。

小云心里想: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大家也没有必要等到撕破脸皮的时候,好歹彼此留一份恩情,以后也好相见。

于是有一天,他郑重的将师傅师娘请到堂屋,对着师傅师娘跪下说道:“徒儿蒙师傅救命和授艺大恩,无以报答,本应常侍身边。徒儿前几日收到家中远方亲戚的口信,说家业要中兴,有要事需要徒儿回家料理。家事颇急,就此请行,待家事了结再来聆听师傅教诲。”

吴初雪听了,心中不是滋味,不知说什么好。吴夫人接过话说:“好啊!小云,家业可兴,也是好事,今天师傅师娘就为你践行。”

话已至此,吴初雪也不好多说什么。

吃罢午饭,小云拿起包裹,就想上路,吴初雪忍不住又挽留,说多住几日再走吧。

小云心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郑重说道:“感谢师傅恩情,以后若有差遣,云必定闻信来报。”

吴初雪忍不住流下泪来,转头见他夫人在一旁不断使着眼色,终于不再挽留。他就擦干了泪,走到那柜台取了一包碎银,装在一个褡裢里,对小云说道:“云儿,留着路上用,穷家富路,你一个人回家,路途遥远,还要多些钱财使唤。”

小云还要推迟,但见师傅久违的恳切眼神,也不由想起,最初吴初雪救他时候的情景。于是接过,放入包裹之中。对着师傅师娘又磕了个头,然后走出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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