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局长红人 5

闻言,方浩自然对曾红感激不尽,但他觉得自己从前就欠了曾红,如今再朝她要钱,这手怎么伸得出去?于是立在那里,迟疑着,拿不出迈动步子的勇气。见方浩这个熊样,曾红暗觉好笑。她深知方浩是个死要面子的家伙,说,是不是向一个女人要钱,有失你男子汉大豆腐的风度?

说着,曾红趋前一步,把手臂往方浩的臂弯里一伸,挽住方浩,朝印机厂方向走去。

这天晚上,等方浩从曾红家里回来,走进自己的家门,已经下一点了。他换了鞋,走进卧室,准备去拿换洗的衣服,再上卫生间洗个澡。就见大床上的被子还叠得好好的,竟没有夏雨的影子。于是跑到儿子住的房间,儿子也没在床上。

方浩心里不免忐忑一下,觉得情况有些不妙。他重新穿好那双沾满灰尘的鞋子,又匆匆出了门,来到大街上。

方浩毫不犹豫,径直朝人民医院赶去。

根据方浩的猜测,十有又是方之夏的喉炎急性发作了。方之夏自小体质就弱,稍感风寒,咽喉就脓肿起泡,诱发高烧。往往这高烧容易在睡下一个多小时突发,搞得夫妻两人手忙脚乱,只有急急往医院赶。方浩估计又是老情况,所以赶紧去了医院。

来到医院门口,方浩的步子迟疑了那么片刻。他往两个小时前自己和曾红站过的地方瞥了一眼,然后才转身进了医院那道开着的侧门。方浩多次跟夏雨来医院给方之夏看病,对这里的地形方位很熟悉,拐几个弯就来到了儿科急诊部。

白天这里常常拥挤不堪闹闹嚷嚷的,此时就静如止水,只偶尔有一两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医生或护士在过道上出没一下。经过医生值班室的门口,方浩侧头往里瞥了一眼,见值班医生正低头看一本什么杂志,随便往外瞟了一下,又继续低下头去。方浩闪过医生值班室,直接走向最里层的注射室。

白顶白墙白灯的偌大的注射室里,夏雨抱着方之夏蜷缩在墙角,他俩的上方,是白色的输液管和倒挂的盐水瓶。

一切都在方浩的预料之中。

在门口稍稍停顿一下,方浩轻手轻脚走进注射室。抬眼去瞧输液管,只见那液滴缓慢地滴着,好像一个世纪才滴那么一滴,似要把时间凝固在那里。

收回目光,方浩望夏雨一眼。夏雨两眼望着对面窗户外的夜色,仿佛并没发现方浩的到来。方浩用手在儿子的头上探探,烫得厉害,便坐到夏雨边上,伸手欲把她怀里的儿子接过来,被夏雨反手狠狠地推开了。方浩这才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发现夏雨那抛向窗外的目光里,满含着愤怒和怨恨。

方浩心想,偏偏自己晚上不在家儿子生病。这也难怪夏雨有气,深更半夜在这里给儿子吊水,丈夫这个时候才赶来。女人的气易生易消,方浩并没往心里去,只枯坐一旁候着。

然而方浩估计错了,这回夏雨的气一下子消不了了,一直到第二个星期的周末。

这天夜里儿子的吊针直到凌晨三点多才打完。护士抽走针头后,夏雨抱着儿子就走,依然还是气呼呼的。方浩只得在后面小心跟随着,不敢去惹她。回到家里,夏雨抱着儿子进了夫妇俩的大卧室,同时用脚狠狠踢上房门,将方浩关在外面。

木然站在客厅里的方浩想进去给夏雨解释一下,自己今晚是因为借钱才没及时回家。又觉得她正在气头上,解释也无用,只好作罢。走进儿子卧室的小床上躺下,想起今晚曾红说过的回家要做床头柜的话,方浩不觉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心里说,现在倒好,虽然还没做床头柜,却做了孤家寡人。

第二天儿子的烧已退,方浩心里稍安了些,依然去上他的班。把办公室的杂事处理了一下,就去银行里取曾红存折上的一万元钱。把单子填好,递进取钱的小窗口,银行小姐在电脑上敲了几下,要方浩揿存折的密码。方浩这一下傻了眼,因为昨晚曾红并没告知密码。只得把存折要回来,决定去问了曾红,再回来取钱。

不想刚到门口,就碰上了曾红。

曾红说,昨晚忘记告诉你密码了,今天在讲台上忽然想起来,赶忙给学生们布置几道作业,就溜了出来,你果然在这里。

曾红替方浩取出钱后,说还要回去上课,跳上公车就走了。方浩目送曾红的影子被公车的大门吞进去后,才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迈动双脚。回到财政局,就往入股的地方走,心想,两万拿不出,先拿一万再说。

交了款,问别人交款的情况,才知道除部分人交足两万外,还有一部分人也只交了一万,且有个别人分文未交。这一下方浩心里才安稳了些,不然老板过问入股的事,自己还不知怎么说呢。三定方案就要最后敲定了,这可是关键时刻。

拿着入股收条回办公室时经过局长室,恰巧被老板瞥见了,便被喊了进去。待方浩在老板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定,老板就开始发话,说,小方,局里号召大家入股,你入得怎么样了?

方浩暗暗庆幸昨晚碰上曾红,说,好不容易借到一万元,入了一股。

老板点头称是,说,入一股也不错嘛,像你们年轻人,家底不厚,余钱肯定不多,你能有这个表现,也算是对党组的支持了。

方浩舒一口气,心想大概全局干部职工对入股并不踊跃,所以老板对像他这样单位里的穷人能入股一万元,已经感到满意。接着又听老板说道,小方,早就要跟你谈一下的,这两个星期除了出差,天天开会,今天好不容易有一点空闲,正好跟你通个气。

说到这里,老板点了一支芙蓉王香烟,很惬意地喷一股烟雾出来,然后继续说道,三定马上就要定人了,对于你来说,有两种可能,一是办公室主任年纪大了点,已不太适应当前工作,想让你挑起这副重任;二是你自己好像有到业务科室去的意思,给你安排一个重要科室,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些科室的正职都是提拔不久的年轻业务骨干,你要转正有点难度,恐怕还只能做个副手。

说这番话的时候,老板的目光一直透过缭绕的烟雾盯着方浩的脸。方浩心想,如果让自己选择,当然会是后者。他知道,能当办公室主任,管局里10来台小车和每年300多万的机关经费,看上去还有点权力,但这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天天纠缠于事务之中,是纯粹的管家婆。到业务科室去则不同,哪怕是副手,也会管几个战线的支出业务,到外面去办点事容易。只是方浩不清楚老板的真正意图,一时不好吱声。

见方浩不出声,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老板又说,当然,对于我来说,自然希望有一个既可靠又能干的角色给我当好内当家,这个人选不好物色啊。

老板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方浩不可能听不出来。但当办公室主任,实在不是方浩的本意,所以他的回答不是特别爽快。方浩说,一切听老板的安排,只是我怕自己的能力和经验不足,担不了办公室主任的大任。

从老板办公室出来之后,方浩又把刚才两人的话回味了一下,觉得自己后面那句多少流露了一点不甘愿做办公室主任的话,显得多余而又愚蠢。方浩清楚,老板对他还是器重的,尽管这器重是建立在他好使用这么一个基础上。明摆在这里,老板更希望你能留在身边,继续替他卖力,为我所用,并不愿意按你的意图,安排你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财政局并不缺业务骨干,缺的是方浩这样既好使唤又有协调能力的综合型人才。那么老板既然心中早就有了打算,问问你,只不过是表示客气而已,试试你对主子的忠心程度,并不是真的让你自己进行选择。换言之,如果你有选择权的话,那局长就不是别人,而是你方浩了。

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方浩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他敏感地意识到,如果以后坏事,那一定就是坏在后面这句多余的话上面。

这么一想,方浩的心情又低落下来。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下班回到家里。方浩原来还想找个机会,跟夏雨解释一下昨晚借钱的事,让夏雨把气消掉。现在他已没了这份情绪,自然懒得理夏雨。连中饭也没吃,倒到床上,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过了头,等方浩睁开眼皮,外面已是暮色初降。他把下午的上班时间都睡掉了。下床后,准备上趟卫生间,可一站到地上,却头脑发涨,四肢无力。以为是睡多了的原因,过一会儿会好起来。于是趔趄着上了卫生间,不想竟然跌倒在门后。喘息了好一阵,才又艰难地回到卧室,觉得支撑不住,不得不又重新躺到床上。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子夜时分。方浩大汗淋漓,浑身热烘烘的,像燃烧着的火炉。这才意识到自己病了。迷糊中,方浩想,也许是这几天为借钱的事到处奔波,休息得太少,加上又跟夏雨怄气,还在老板那里说了不该说的话,心情太抑郁的缘故。就怨自己没出息,为一点小事和一句话,竟把自己弄成这个鸟样子。张开嘴巴,想骂自己一句,却感觉喉咙干涩生疼,骂不出声。咽一下口水,却什么也没咽下去,嘴里和喉咙仿佛久旱无雨的沙漠。只得勉强爬起来,昏头昏脑走到厨房里去倒开水,谁知连开水壶也跟他过不去,空空如也,倒不出一滴水来。

在厨房里立着,方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鼻子一酸,滴下两滴清鼻涕,也搞不清是因为生病,还是别的什么缘由。

第二天上午,方浩硬撑着上医院吊了两瓶水,下午便轻松了许多。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病,一时还不会把人压垮。

夫妻俩依然还是互不理睬,各做各的事。早上,夏雨带着方之夏在外面吃粉条,然后方之夏到学校去上课,夏雨到厂里去上班。中午,方之夏在学校食堂吃饭,夏雨也在厂里食堂买几两米饭吃了再回家。晚上,夏雨只做她和儿子的饭菜,睡觉她也跟儿子在一起。方浩则一日三餐都在外面混,单位有客要陪,就陪客吃社会主义,没客陪时,买盒饭吃。晚上回到家里,夏雨的脸色总阴着,正眼都不瞧他一下,他的脸色也晴朗不了,不声不响看阵电视,洗了澡,到儿子那张小床上躺下,做些无头无尾的梦。

这天下午,恰巧伍怀玉又来请方浩。这回方浩没推辞,跟这位校友进了一家酒店。心中烦闷,便多喝了几杯,也不怎么要伍怀玉劝酒。一边喝,还一边说些感谢伍怀玉相邀的话,仿佛从没喝过酒似的。伍怀玉说,用不着客气,以后有求兄弟的时候,可得帮忙啊。

就这么喝了三个多小时,回到家里已快十点了。不想夏云来了,正坐在客厅里和夏雨说话。见方浩半醉的样子,夏云笑道,姐夫这段时间可是个自由人了,平时你是不敢喝醉,也不敢这个时候才回家的吧?

听夏云这口气,方浩知道她已经在夏雨那里摸到准确情报,说,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夏云说,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男子汉大丈夫,该豪爽就得豪爽一把。方浩说,还是夏云理解老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夏云笑道,我担心你得意得有些勉强,莫不是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吧?

两人唇枪舌箭了一番,夏云把话引入正题,说,姐夫,现在制药厂正式破产,你听说了吧?方浩说,你们厂子破产那是活该,过去为了搞垮同行,争取药商,大兴回扣之风,如今药品行业清理回扣,再没人进你们厂的药品,你们厂怎么会不破产!夏云说,厂子破产活该,可我下岗不活该吧?姐夫总得给我想个别的什么办法吧?

方浩笑起来,说,嫁个有钱的老板,就什么都不用愁了。夏云说,有钱的老板倒是不少,可像姐夫这么有魅力的男人就难找了。方浩说,你就别挖苦我了,我是最不中用的角色,穷得丁当响。夏云说,你还穷?呆在财政局的钱窝里,我若能嫁你这样的穷人,这辈子就满足了。方浩说,会不会满足,你问问别人就知道了。

夏云自然听得出方浩嘴里的别人是谁,说,姐怎么不满足?她怕就怕你被别的女人抢了去,心里不踏实。方浩说,怎么不踏实?怕是巴不得哩。说着,方浩用眼角斜了夏雨,发现她的脸色已不再那么阴沉。

这天晚上,夏云赖着不肯走,要在方浩家留宿。她还说,姐夫不给我找个工作,我就不出这个家门了。说罢,她就抢占有利地形,睡到了方之夏的小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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