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票否决 6

企业办主任彭明亮先到,他告诉周正泉,木材加工厂的承包和恢复生产的工作已做得差不多,县林业局的木材砍伐指标也已经下达,余下的便是原材料收购了。

周正泉点点头,吩咐彭明亮几句,掉过头去问财政所长裴汉云,裴汉云说,最近把去年农民欠的税款收了部分回来,欠发干部职工的工资基本可以应付了,这样一来,收回职工部分欠款的计划也有望得到实现。

这时瞿宏德也到了,周正泉问到舒建军缓税的事,瞿宏德说,我们了解了一下,舒建军确实是在扩建新窑,手头资金紧缺。周正泉说,按政策能缓就缓一缓吧。另外,舒建军要扩建新窑,必然需要大量木材,你和我一起去趟窑山,要舒建军就地收购龙溪的木材。

周正泉和瞿宏德坐着乡里的破吉普,摇摇晃晃上了舒建军的窑山。

路是简易公路,不宽,沿途都是进进出出的运煤的拖拉机,吉普车转一个弯又要停下来让一回拖拉机。周正泉说,看来这舒建军的事搞得蛮大的。瞿宏德说,你别看舒建军是个私营老板,他一年的产值就有五六千万呢。

这时前面又突突突开过来一辆手扶拖拉机,周正泉见是顾定山曾说过的大头,就边打招呼边从吉普上走下来。大头一见是周正泉,也下了拖拉机,高兴地对周正泉说,周书记您也到山上去?周正泉说,上山看看。大头说,周书记您太够朋友了,把那么好的酒鬼酒给我,以前我别说没喝过这样的好酒,连闻都未闻过。周正泉说,一点小意思,何须挂齿。

说着,周正泉还把身上一包精品白沙给了大头。大头接过烟后舍不得拆包,放鼻子底下闻了又闻,不好意思地说,周书记您对我这么好,我也不知道怎样报答您才是。周正泉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都是兄弟嘛。大头拍着胸脯说,周书记您肯把我大头当兄弟,是我的福分,今后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我大头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

周正泉不再说什么,在大头胸口上捣一拳,然后上了吉普。

爬过两个山头,便进了窑区。舒建军一见从山下上来的是周正泉和瞿宏德,就丢开其他一切事务,叫上肖嫣然来陪他们。周正泉要先看看窑区,几个人就一边在那细煤渣铺就的煤道上行走着,一边随意聊起来。周正泉说,舒老板你吩咐的事,我周某人可不敢有丝毫怠慢,你可以问瞿所长。舒建军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要不是乡里支持,我早停产了。

煤窑都在地底下,煤区并不大,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周正泉就提议道,听说舒老板的办公室很有气派,是不是让我们也长长见识?舒建军说,哪里哪里,不过有椅子桌子而已,老同学到时可不要见笑哟。

转到窑区后面一栋不大的两层楼的办公楼前,抬头一瞧,只见门边挂着“黄龙煤业开发有限公司”的烫金大牌子。从办公楼的外表看,也就是一般的水泥房子,可走进二楼舒建军的办公室,周正泉就不觉得在心里暗暗感叹起来。这里不但有高级老板桌,红木大沙发,进口的大彩电,大冰箱,大空调,还有两大壁柜的古玩珍宝,把个周正泉看得眼花缭乱。不免自叹不如,自己一个九品乡党委书记,天天只顾上蹿下跳,一个办公室别说装修什么的,连两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这也就别提了,还要担惊受怕的,生怕哪里出了漏子,吃不了兜着走。与姓舒的一比,这乡党委书记简直就不是人干的。

周正泉说,舒老板,我只要有福气在你这豪华气派的办公室里呆上半天,这辈子也就满足了。舒建军说,老同学您就别取笑我了,我一个掏煤的,无职无权,哪有您当大书记的,管着一方水土,呼风唤雨,任你叱咤,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周正泉说,哪有你说的这么神?我这个书记是曹操碗里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不过周正泉转而又想,舒建军说的也有道理,在龙溪地盘上,他周正泉也算是至高无上了。这么一想,心里才好受了些。

接下去免不了又是进馆子喝酒那一套。周正泉因为那天陪罗主任喝酒,胃还没恢复,只象征性地喝了几口。他虽然只位列九品,但在龙溪地界,他的官封了顶了,所以舒建军和肖嫣然是不好勉强的,他俩要敬周正泉的酒,全由瞿宏德代劳。推杯换盏的当儿,周正泉趁机把这次上山的主要目的跟舒建军说了说。舒建军说,您老同学开了口,自然没得说的。我在龙溪的地盘上开窑,需要木材什么的,自然就地取材,收购龙溪的。

走出酒馆,已经太阳偏西,周正泉和瞿宏德准备上车,舒建军还是不肯放手,一定要请他们到新开张的卡拉OK厅去唱几曲。两人拗不过,只得客随主便。进卡拉OK厅后,舒建军另外还请了两位小姐,也不知是窑工还是外地来的坐台妹。开始是唱歌,周正泉唱道,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到深山,要消灭反动派。唱完,大家拍手。肖嫣然笑道,周书记要到我们深山里来消灭反动派,我们没意见,我只提醒您要小心,我们这里的反动派都是女的,看您消灭得了好多。大家就笑,笑得很暧昧。

唱了一阵,肖嫣然就用眼色暗示小姐,要她们请客人到厅里面的小舞池去跳舞。一位大概才16岁的小姐就上来拉周正泉的手。周正泉忸怩了一下,就跟小姐进了小舞池。舞池里本来就只有一只暗红色的小灯,两人一进去,小姐就把门帘拉上了,里面差不多就成了洗相的暗房。周正泉说,这么暗,小姐不怕我踩你的脚?小姐笑笑说,老板真爱开玩笑。说着就一头栽进周正泉的怀里。

先后跟两位小姐在舞池里跳了几曲,这时肖嫣然走了过来,要跟周正泉跳。肖嫣然跟小姐不同,不是一上场就往他身上贴,而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肖嫣然说,周书记跟年轻小姐缠在一起,把我姓肖的忘到了脑后。周正泉说,哪里哪里,我是不会跳舞,怕影响你的情绪。肖嫣然说,见了您周书记,我的情绪就激动得很,哪里还会受影响?周正泉说,你有舒老板这样的护花使者护着,还会为我周某人激动?肖嫣然说,您别看我天天跟舒老板在一起,那只不过是工作关系而已。

说着话,肖嫣然那翘翘的软胸就有意无意地在周正泉胸前蹭一下,蹭得周正泉全身发软,暗想,还是肖嫣然这样的女人有味,不像那两个年轻小姐,一上场就黏住你,相反没了意思。见周正泉不吱声,肖嫣然就问,周书记在想什么?周正泉说,我什么也不想,只在心里暗暗佩服舒老板。肖嫣然说,他有什么值得佩服的?周正泉说,不是说不爱江山爱美人么?他有你这样的美人在侧,竟然还能把他的煤窑弄得这么热火朝天,换了我恐怕鱼和熊掌无法兼得了,你说我还不佩服?

“周书记的话听着就是让人舒服。”肖嫣然说,“看来您很善于讨女人的欢心,晓得绕着圈子夸女人。”周正泉说,哪里,我做得还很不够,离党和人民的要求还相差很远嘛。说得肖然嫣扑哧笑了。

又跳了两圈,肖嫣然忽然说,上次我跟您说蒋家三兄弟是我的表兄,其实我是骗你的。周正泉说,你为什么要骗我?肖嫣然说,那天我们到你那里去,并不仅仅要您打招呼缓税,主要还是蒋家三兄弟的事。周正泉说,还有这样的事?蒋家三兄弟的事还把舒老板惊动了?舒老板跟他们也有关系?肖嫣然说,不仅舒老板跟他们有关系,县里的李旭东李副书记跟他们也有关系哩。

周正泉感到很惊讶,不自觉地停下了步子,望着幽暗中的肖嫣然说,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

坐上吉普往回赶的路上,周正泉耳朵里一直响着肖嫣然关于李旭东跟蒋家三兄弟有关系的话,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蒋家三兄弟会如此嚣张了。蒋家三兄弟不过是乡下的土农民,他们又是怎样跟李旭东搭上的呢?周正泉心想,我才不管你三兄弟的后台是谁呢,现在正好趁李旭东的招呼还没打下来,我先摸一摸你们的老虎屁股再说。

回到乡里,周正泉到税务所等几个部门问了一下税法宣传的准备工作,觉得有几分倦怠,就回屋睡下了。却一时睡不着,好像胃里有点不适。今天并没喝什么酒,也许是在山上受了点风寒。想到山上,周正泉脑壳里一会儿是肖嫣然关于蒋家三兄弟与李旭东的话题,一会儿是卡拉OK厅里那晃荡的音乐和那几个女人的影子。

周正泉想,那两个小尤物拱进你怀里时,好像跟你贴心贴肺的,让你飘飘然如坠五里云雾,一不小心还以为是自己那么逗人喜欢,细思量就知道绝对不是你周正泉身上有什么磁性,而是舒建军的台费和小费在作祟。倒是肖嫣然跟你若即若离的,不经意地晃着她那显山露水的****,偶尔在你胸前撩一下,就宛若液化气燃具上的点火器,如果你的气阀关不严的话,那是要着火的。

这么异想天开着,周正泉就忘了胃里的不适。只是睡意更加少了。就恨恨地咒自己,真没出息,一接触女人就神经错乱。咒也不管用,还是睡不着,干脆披衣下床,到外面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深秋的夜晚,万籁俱静。不少职工屋里还亮着灯光,操场上偶尔有人从灯影里走过,响起踢踏的足音。薄薄的月色笼罩着远处的村庄,悄然的灯火有如天边的点点星光,深邃而神秘。多好的夜色呀!周正泉心头不禁生出几分感慨,心想如果不是俗事缠身,有份好心情欣赏这良辰美景,该多有意思!倘若辞了这份差事,做一介草民,也许并不是什么坏事吧。

想到此处,周正泉自觉好笑起来。做这么个小小的书记,级别是低了点,烦心的时候多,可究竟领导着全乡五万多号老百姓,供自己使唤的干部职工也有一百多人,抖起威风来还是有地方可抖的。何况只要在这位置上呆着,不出什么差错,某一天时来运转,往上荣升的机会也不能完全排除。县委常委和县政府的副县长里头,就有好几位是从乡党委书记的位置上上去的。这倒不是说乡里的书记都会进步,像夏存志那样到县里掌管一个实权部门的也不多,能混个县人大政协下面的委里的主任,算是进了城,最不行的也就在乡里正科级到底了。不过周正泉并不担心自己会是最差的结局,他年轻有文凭不说,还在县政府做过几年秘书,跟县里的头头不陌生。他觉得不能就此死了这条心。人活着总是要有一点盼头的,哪怕盼的是海市蜃楼。不然自己这么起早贪黑地奔波,哪里来的动力?

周正泉就这么想通了。想通了人也就轻松了许多。

周正泉天宽地阔地打一个哈欠,手长脚长地伸伸懒腰,正转身准备回屋,楼下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周书记。是一个软软的熟悉而久违的女人的声音。

原来是曾冬玉站在楼梯下面。周正泉心头就莫名地动了一下,说:曾医生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曾冬玉说,下午回来的。说着曾冬玉就上到了楼上。周正泉开她的玩笑说,久别胜新婚,毛乡长舍得放你出来?曾冬玉说,他有什么舍不得?现在还在外面打牌,想找他说句话都说不上。周正泉说,明天我批评他。

说了一阵话,周正泉才意识到还站在走廊上,就邀曾冬玉进屋坐坐。曾冬玉说,不啦,您也该歇歇啦。就把手上一件东西递过来,说:这是给您的。周正泉这才发现,她手上并没空着。就伸了手接过来,笑着说道,不是牛皮糖吧?曾冬玉说,您想吃牛皮糖,下次给您买,这次是两盒新出产的胃药。

周正泉把药放手上掂掂,就着窗里透出来的灯光,瞧了瞧药盒上面的“胃泰”两个字,说:你怎么想起给我买胃药?我又没胃病。曾冬玉说,别嘴硬了,一起在乡政府呆了那么多年,您胃有毛病,我还能不知道?我单位有一个胃穿孔病人,吃了不知好多药了,效果总是不理想,不久前出了这种胃泰,吃了几盒,病就好多了,所以给您带两盒回来试试。

周正泉的胃病是到乡里来之后吃饭没规律,又经常有应酬,喝酒没个节制才造成的,他连老婆都不让知道,竟然被曾冬玉放在了心上。周正泉就说,曾医生,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曾冬玉说,您谢我什么?我都还没感谢您呢。

曾冬玉走后,周正泉就按说明吃了几颗,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药物的作用,顿时感觉好多了。感觉一好,睡眠就格外香。

他好久都没睡得这么香了。

因为睡得好,第二天起来,周正泉便觉得头脑清醒,精神抖擞。吃早饭的时候,周正泉叫过乡办秘书小宁,要他发通知,把在家的80多位乡政府干部职工,包括派出所10多名干警和治安队员都召集到乡政府的大操坪里。

饭后人一到齐,周正泉先给大家宣读了县委和政府下发的开展税法宣传,加大税收征管力度的通知,然后说,通知上要求各地组织形式多样的税法宣传活动,使税法家喻户晓,深入人心,以确保税收任务的完成,今天我们就按照通知精神,沿320国道搞一次规模浩大的税法宣传活动。说完,周正泉先上了插了彩旗,装了大喇叭的吉普车,带着队伍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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