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栈柜台前问老板娘打听了许久，肖信才知道顾云舟和他居然住的一间，名为——【清风宿】。果然，大店和小的酒家就是不一样，连名字都取得这么雅致。
肖信手里捧着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左拐右拐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寝房。
“师父，我回来了！”
彼时顾云舟正在整理行囊，见肖信回来了，眉眼又弯了下去，显出抑制不住的欢喜。
“师父，我和你说，我竟然在路边看到了卖麦芽糖的，我叫人就做了几个。喏～你尝尝，等回到【无霜阁】了，师父也给我做！”
“好。”顾云舟受不了肖信如此撒娇撒痴般求他，护了这么多年了，怎么着也是眼瞧着他长大的。肖信想要的东西，即便是那世人口中所说“天下最难求”的——天山雪莲。只要他想要，自己也会给人想方设法地从雪山顶上摘下来。
在顾云舟心里，肖信平安顺遂，比什么都重要。
“诶，对了师父。我还买了两个红绳，喏～那人手艺还不错，但是...我觉得你也能做出来一摸一样的。”
“嗯，是不错。”顾云舟打量了几眼，转而问道：“那怎么不带上？”
肖信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朝顾云舟吐了半截舌头，俏皮道：“呀！自己戴不上。”
“笨...”顾云舟笑着骂他，自己却把手里的东西搁到一边，俯首给人的手腕上系上了红绳。
“师父也戴！”
“好。”顾云舟修长的手指一捻红丝，那东西便生了灵般，两三下就系在了腕上。
“希望这红带真的有灵，能保佑咱们平平安安到天山。然后，快点回【无霜阁】吧～”
也是，肖信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那座山，从未下过【无霜阁】。这次，一下子走了这么远的路，并且越走越远，越走越久，不想回去才奇怪。
“会回去的。快了。”
肖信含着糖，嘴里支着小木棍子，朝顾云舟咧了一个大大的笑，口水差点都顺着嘴角淌了出来。
“呵～”顾云舟还在没忍住莞尔一笑，顺着问道：“阿信，你今日怎么了？”
“啊？什么怎么了？我很好啊。”
“好，很好就好。”顾云舟嘴角噙着浅笑着看着肖信，将糖人外的宣纸掀开，把舟字咬掉了一个小角。
“唔，师父，你知不知道‘龙泉’这把剑啊？唔...”
肖信嘴里嚼着糖块儿，说话也不清楚，眼神却巴巴地看向顾云舟，满眼赤诚。
“龙泉？确实是把上等好剑，只是有些年头没听过，已经失踪很久了。阿信，你为何突然询问这剑？”
‘失踪很久？那...刚刚的隐士高手是不是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心里一横，肖信对顾云舟摇了摇头，回道：“没，就是刚刚上街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聊这把剑，我听着也觉得有趣，就想问问。”
“嗯...”顾云舟没有起疑，“还想问什么？”
“嘿！还真有。”肖信品了品嘴里的糖味儿，甜的人心情都好了，“师父，你说这武林中是不是高手如林啊？”
“自然是层出不穷。”
“那...我听说有个武林排行榜。你说，咱们【无霜阁】能不能上榜？”
闻此，顾云舟坐在床榻边，抬首看了肖信一眼，眼神中有些宠溺的无奈，“我不知。”
“骗人！师父骗人...”肖信把手里的木棍儿扔到桌子上，跑到人跟前儿，蹲在地上，一脸委屈地看着顾云舟，“你都知道嵇无忧是第一了，咱们自家你还不知道？【无霜阁】剑谱均是你自创，又那么厉害，此剑一出，千里为霜啊。怎么可能不上榜......”
顾云舟身手摸了摸肖信的头顶，轻声道：“好了～知道了又能如何？即便是第一又能怎样？此些非立身之本，都会化为虚无的。”
“嘁，那就不问喽。我们明日就去郡都对吗？”
“嗯，早些去，就能早些回了。”
“诶？师父，你的师父座下有多少个弟子？”
肖信思绪不知怎的又跑到这来了，他今天玩溜了心，又难得一见顾云舟如此开心，便问个不停起来。
“八百多个...”
“啊？真的假的？八百多人...这，这也太多了点儿。为什么会收这么多徒弟啊？”
顾云舟没想到肖信能和自己提起他的师父，那老头儿的样貌，如今在顾云舟的脑海里也消散了不少，好像唯独能记得——他捋着一把花白的胡须，即使年至耄耋，也能中气十足地给八百多位弟子在竹林间讲学。谈大道，论心魂，演剑法，破玄门。
“那，师祖可还在？”肖信问得有些小心，但也遮掩不住心中的好奇，他想了解顾云舟更多从前的事情，哪怕一星半点也行。
“不在了...早就仙逝了。”顾云舟站起身，走到窗边，语气明显地淡漠了下来，眼神望向窗外长街。
“为何？”肖信的声音像蚊子飞那样小，心里有些莫名失落的凉。
屋里有些静，外面日头正毒，透过轩窗洒进屋内，炽热骄阳一照，迷人眼眸。
过了良久，至少肖信觉得过了很久。直到他等得愈发心虚，那人才开口道：
“......被他的大弟子气死了。”
“这，这，师父，我不是......”肖信一下慌了，听顾云舟言语中带着半丝怒气，仓乱中，他口无遮拦地问道：“那！师祖的大弟子还在吗？在哪里！”肖信也气呼呼的，心里想着，此人若是还活着，一定要找气他师祖的人寻仇。可顾云舟的下一句话却让肖信嗔目结舌，瞬间哑口无言了。
“还在。就站在你的眼前。”
肖信半蹲在地上，满眼震骇地看向站在窗户边的顾云舟，光影把那人的背影拉得很长，却将他的面容恍得很浅，肖信看不清顾云舟的表情，他也不敢再说话了。
晌午就这样过去了，肖信和顾云舟在楼里简单吃了午饭，两人在吃饭的过程中谁都没同对方说一句话，虽是心有灵犀，却也十分尴尬。
吃过了饭食。顾云舟扔下肖信一人回了屋。肖信不敢现在就回房，于是便独自一人在客栈的二层转悠。
这个酒家小楼的廊桥很长，红漆木板拼接在一起，直通后院人烟冷落处。
肖信在走廊的尽头推开了一扇窗子，自己侧坐在窗檐上，手里拎着一壶清酒。他不急，他要慢慢喝，把里面藏着的苦涩与甘甜，一口一口，分明地抿出来。
这里没人，七月欲逝。即将迎来的八月人间，无论南北都将是一片金黄。
酒家的后院里有一棵槐树，树梢已经肉眼可见地冒了枯色。偶尔，有堂风吹过肖信的发梢，遂即落在那棵老树上，轻微地掀起一阵摇动，不疼不痒。
没有人声，天地静的仿佛空无一物。抬头是能一叶障目的老树冠，也没有天。是时，日头西落，藏到了远方，逐渐也会没有了光。
肖信触景伤情，口里的酒苦涩、辛辣，不像花酒那样，里面还能藏着半丝甜味儿。
他想起了林楗，想起了林楗的母亲，又想起了那一个破栈里的寻常百姓，他们都是凡人，却也都是因为自己，而无辜受屠戮的受害者。他肖信不是哪一派的宗主，他就是【无霜阁】的大弟子，也是顾云舟唯一的徒弟。
兴许是认错了人，肖信这么想，定是他和顾云舟的锋芒太耀眼，才让那群人错负了。
如此一来，心里的负罪感轻了些许，肖信在心中暗自发誓，等日后若是见到那众生口中说的魔教子弟，必会替那些无辜受牵连的人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