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寻人

夜已深,陈家别苑灯火未绝。

提灯的小厮佝着腰只顾往前走,噤若寒蝉。

陈弼大步跨过连廊入了后院,一脚踹开里屋的门。

床上的人正忙着翻云覆雨,衣衫凌乱散了一地,透过床帷的月光映出一片迤逦的香艳。

“滚出去!”

陈弼脸色由红转青,两只眼珠子活像是见了鬼,瞪出了如蛛网密布的血丝:“逆子,你要造反不成!”

陈元洲拉上下裳,慌慌张张起身。

“爹?!”

半柱香后。

陈元洲穿好衣,由仆人领着去往书房。

“爹。”他隔着门,停留片刻。

“进来。”

陈元洲没有直接进屋,心里估摸着这话音里似乎没了怒气,这才大着胆子推门进去。

甫一进门,一只掐丝珐琅杯凭空砸来,滚烫的茶水自半空中溅开。陈元洲侥幸躲过了茶杯,却没躲过铺天盖地的茶水洒了他满身。

“爹?”陈元洲顶着满头茶叶渣子,不可置信抬起头。

陈弼从屏风后转过身,铁青着脸地注视他:“我问你,昨日云水间的大火,是不是你让人放的。”

“为何问起此事,可是有人在您面前口出狂言,挑拨离间?!定是陈仲胥,我这就……”陈元洲作势欲走。

陈弼狠狠拍了一掌太师椅:“到底是不是你干的!”cizi.org 永恒小说网

陈元洲见瞒不过去,只得梗着脖子承认:“是又如何。”

陈弼两步跨过去,气怒交加指着他的鼻子:“我陈弼倒了八辈子霉,生了你这个不肖子,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云水间一百多条人命,你这是作孽,作孽!”

陈元洲好像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笑话,顿时乐不可支。

“爹,你我二人有何事不能尽言,非要同旁人一般虚与委蛇?我放火前已将一切安排妥当,除了那个在外吃酒的老鸨和她的丫鬟,所有可能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如今都成了一抔灰。至于作的杀孽,去佛寺捐点儿香资,佛祖宅心仁厚,定会宽恕的。”

陈弼目光沉沉,脸色不大好看,但暂且抑制住了怒气。

“那老鸨和丫鬟也不能久留。”

“我已派人去了,她们二人必活不过今晚。”

“此事若不再生旁枝,我自然不必多说什么。如今先生盯得紧,一举一动不能有半分差池。”说到这里,陈弼恨铁不成钢刮了一眼陈元洲,“早先便告诫过你戒了这断袖之癖,少往云水间去,上头若细查起来,没人保得住你!”

陈元洲点点头,犹豫道:“那考试的事……”

“先生并未怪罪,但这几日你给我安分些,要是捅出了娄子,谁也保不了你!”

“是。”

陈元洲很快退了出去。

陈弼灌了口冷茶泄火,“猫崽子长了爪子,就妄想自己成了老虎。连屁股都擦不干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原来,真正让云水间葬身火海的,并非陈元洲在柴房里放的火,而是陈弼在暖阁放的那一把火。柴房里的没有烧起来,才在暖阁又补了一回。

陈弼原定的放火日期还未到,但陈元洲的做法破了原有的筹划,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只得将计就计。

“大人,听说那赵太守断案明察秋毫,要是查出来云水间是起了两次火才烧着,岂不是就知道了他们不是死于失火,而是……”

“查出两处又如何,云水间都化成了一堆灰,死无对证,他们又能查到什么?”

“大人言之有理。”

“只要那人死在这场大火里,便是把这朗州城烧了都值当。”

春夜更漏长。

忽有夜风卷地起,乌云蔽月鸱鸺匿。

荒无人烟的树林里,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往前奔跑着。

“救命啊,杀人啦!救命啊,杀人啦!”

夜太黑,杂乱的草木在身上撕扯出一道道裂纹。尖锐的疼痛,迟钝的麻木。可是心底的恐惧早就压倒了身上的疼痛,全身的气力都凝聚于这两只奔跑着的小小“三寸金莲”上,活着的渴求逼促她不停地,不停地往前跑。

可是老天惯会为难人。

她一脚踏在石头上,胖墩墩的身子随之倾倒,她噗通一声砸在地上。

诡异的事发生了,她的摔倒声竟然并未随之消失,反而像是落入空谷的石子,悠长旷远地重复相同的声响。

她抬起头一看,在三丈远的地方居然是一面深不见底的悬崖,宛如在黑夜中蛰伏的巨兽,血盆大口黑黢黢地张开。

正当她,忽然一双手扯住了她的胳膊。她惊惧得正要叫出声,那人用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我来救你,别说话。”

峨眉西沉入沧海,天地剖开一片白。

江畔停云楼上,两人正临江对饮。

这二人气质与旁人格外不同,一人白眉长须,身着缟素,端的是出世之人仙风道骨的气质,另外一人额覆祥云纹样月白头巾,劲装裹身,背负两把朴刀,举手投足利落洒脱,尽显杀伐之气。

他们二人喝酒的地方也非常人所及,不是在锦瑟贯耳的酒榻卧席,而是在万仞之上的停云楼顶。

柳刃:“听闻昨夜见愁兄一夜未归,难得见他认真一次,看来这些人来头不小。”

对面白须老者哈哈一笑,一个不察被酒呛得脸通红,却还边喝边笑:“你还不了解见愁么,每次去打猎,他出去半个时辰的时候都不多见。”

柳刃不解朝他看去。

段浮白斟了一杯酒,伸手悠悠比了一个六:“他昨夜出去了六趟,平旦才归。”

“六趟!”柳刃微惊,“他的眼疾无碍?”

“你还不知道他?就是盲了眼也能于十丈之外取人性命。至于眼疾,仲一指给他吊着呢,瞎不了。”

又饮了几杯,忽然不知何处响起了两声沉厚的钟声,携着劲风呼啸扫过楼顶青瓦,相互碰撞发出窸窣的响动。

两人齐齐停杯往下看,却只见到一片翩然的衣角。

段浮白捋捋胡须:“哟,今日来了个生客。”

愫愫脚刚踏入停云楼,里面不出意外地静了下来。

楼里这些人大都一身习武之人的打扮,有的在喝酒,有的在划拳,还有人在独自拭剑。

但见有人进来,众人不约而同停了手中的活计,纷纷将视线聚集于此,神情或困惑或惊讶。

一位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汉杵在木柱旁,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她。

“刚刚敲钟的,是你?”

“是我。”

一位腰缠软鞭的紫衣女子皱了皱眉:“哪儿来的丫头片子,这钟也是你能敲的?赶快回去,这地方可不是你能来的!”

彪形大汉朝她一抬手:“慢着。”

他眯了眯眼,眼神露出几丝凶残的匪气。信手微旋,斩地的大刀瞬间撑开竹鞘。他扛起大刀,徐徐朝愫愫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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