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伊吹

晚上,伊吹终于提着一个滴着血的布袋,回到了大神官宅邸。

“金!”他大喊道,“看看谁来啦!”

他在大神官抽搐的眼神下,将那布袋扔在木质的地面上,染的满地都是暗红。

金没理会地上的源赖光,只是看着满身是血,连头髮都被染成红色的伊吹,她稍微离开了一下后,又走了回来,递了一条毛巾给伊吹。

“大当家的,先去清洗一下吧。”她轻声说道。

伊吹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我要多这样待一会儿。”

他眯起了眼睛,似乎在享受着沐浴源赖光鲜血的感觉。

金闻言轻轻皱起了眉头,有些担心地看着伊吹。

格林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伊吹。

事实上,伊吹虽然平时就表现得相当残忍,连打猎都会把自己弄得满手满脚的鲜血。但是连格林也清楚的一点是——这傢伙每次发现自己身上有血污时,都会反覆地把自己清理到彻底乾淨为止,而且是像强迫症一样的程度,格林为此一度怀疑过伊吹是否有妖格分裂症。

伊吹注意到了金和格林异样的眼神,轻声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我,我只是……”他顿了顿,“我去清理一下。”说完便拿过金手中的毛巾,向浴池走去。

格林懒洋洋地趴回桌上,皱了皱鼻子,撇了一眼地上的源赖光,他现在对血腥味感到有点反胃。

“先扔到院子裡吧,膈应。”他作势搧搧鼻子,有气无力地对旁边的神官说道。

马上便有一位神官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用两隻手指捏起布袋,提到走廊上扔了出去。

格林看了眼还皱着眉头的金,慢悠悠地随口说道:“不用担心他,大概只是复仇后的空虚感吧,我在电影裡看过这种桥段。”

金轻轻摇了摇头,“格林当家的,您也许不知道,大当家他……”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失去‘家人’了。”

“他虽然很坚强,但这种反覆地折磨,就算心如铁石,也不可能无动于衷。”金缓缓说道,这大概是格林第一次听见金说这么多的话。

见格林抬起头来等待后续,金继续说道:“几十年前,大当家还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人类男孩,生活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有着普通但健全的家庭,过着虽不富足,却相当充实的生活。”

格林点了点头,他知道伊吹是由人类变成的妖怪,但对伊吹的岁数还是感到些许意外,他满是偏见地认为那熊孩子只有十岁。

“直到有一天,一头怀孕的棕熊袭击了他们的村庄,年幼的他不懂得恐惧,一个人晃到棕熊面前,试图去摸那身绒毛。他的父母为了救他,错失了逃跑的时机,他们将大当家塞进了橱柜后,便惨遭棕熊杀害,而他却只能害怕地摀着嘴,看着棕熊一点点将他的父母吃光后,才慢慢离开。”

金是少数知道伊吹过往的妖怪,毕竟她是最早跟随伊吹的妖怪之一,她的岁数甚至要比伊吹还要大得多。

“之后大当家便被一间寺庙所收养。僧人们因为同情,都很照顾年幼失怙失恃的大当家,而大当家也慢慢将以前痛苦的回忆抛弃,融入了新的家庭。他在那裡,得到了新的‘家人’。几年后,他渐渐在寺庙中,长成了现在这样……秀气美丽的相貌,这使他更加受到了僧人们的爱戴。”金说到这裡时,轻轻皱起了秀眉,“但是这种美貌,却反而成了一个诅咒。”

“有一年,一位富有的商人,在参拜时看见了在寺庙中扫地的大当家。他对寺庙中竟有如此貌美的和尚感到惊叹,因此增加了上寺庙的次数。但大当家并不晓得富商心底隐藏的黑色慾望,反而把他当成是虔诚的信徒,总是温柔地接待着这位富商。这让富商越来越渴求得到大当家。”

金看了看走廊,继续说道。

“有一次,他暗中要求僧人们把大当家偷偷卖给他,僧人们理所当然拒绝了他,并向官府谴责投诉了富商肮髒的行为,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位富商其实是当时天皇的亲戚。”

格林摇头叹了口气,这段关于酒吞童子的故事,他也听说过类似的版本。

“富商愤怒地央求天皇给他一支部队,清剿污衊了他的僧人们。那时的寺庙住持已经事前得到了风声,他知道富商绝对不会放过大当家。因此打破戒律,欺骗大当家去遥远的城镇中等待一位贵客,以避过这个风头。

几个月后,毫不知情的他回到寺庙时,映入眼中的只剩下一片废墟,与满地的尸骸。他才知道因为他的关係,整个寺庙都已经在几个月前被屠杀殆尽。

从此之后,强烈的痛苦与自责就日夜折磨着大当家。终于有一天,在他四处打听之下,寻找到那位罪魁祸首的富商。他用计暗杀了那位富商,并啜饮了他的鲜血、生啖了他的血肉,在仇恨与怒火中堕落成了妖怪。”

格林眨了眨眼,强迫自己忽略了伊吹竟然会“用计”这个奇闻。看来他之前的猜测没错,食人行为确实有可能会导致人类成为妖怪。但是格林并没有因为伊吹曾经吃过人而唾弃,反而只有同情。那种刻骨的仇恨,恐怕就连嗜其血肉都无法消去吧。

“两度失去家人,让大当家从人类变成了妖怪。我不敢想像第三次……”金声音稍微颤抖地说道。

“我说了我没事,只是杀了源赖光之后,我一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脑袋不清楚了而已。”此时伊吹擦着长髮走了回来,满不在乎似地插嘴说道。

伊吹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而且小鬼头他们都还在,你,”,他转头看了一眼格林,“还有格林,也都还在。”

“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拥有家人。”他轻声说道。

“……”格林没有反驳,他也确实被妖怪们称作‘当家的’。

金则定定地看了伊吹一会儿,然后轻轻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不过我确实可能需要出去散散心了,现在我可没心情照顾那群小鬼。”伊吹咬牙切齿地说道,“下次我一定要把那臭小子的丁丁给扯下来!”,看来他刚刚在洗浴时碰到了那群小孩。

除了少数几个年纪稍微比较大一些的,其馀孩子平均起来才刚满十岁,他们根本没有理解到战争的发生,以及家人们的逝去。他们依旧维持着原来天真无邪的样子,在大神官宅邸中快乐地玩耍着。十来个这种年纪的小孩及小妖怪混在一块儿,每天不愁吃穿,只管玩儿,不用说也知道会疯成什么样子。

不过格林却觉得伊吹缺乏自知之明,他根本不比那群孩子成熟,那怕一丁点儿。

“我准备要离开这裡,回家去了。”格林突兀地发言,让两人转头看向了他。

“你是说,回宋国?”伊吹皱起眉毛看向格林。

“嗯,差不多。”格林含糊不清地说道。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的‘宋国’是一千年后的宋国。

“要多久,你还会回来这裡吗?”伊吹连忙问道。

金也稍微握住了拳头,看向了格林。在这个时代,一趟如此长途的旅行,基本上离别后,就难以有再见之日了。

“当然,我有自己的方法,瞬间就能来回了。”格林点了点头说道。

格林询问过莉亚,他确实可以重複回到相同的地图。只不过时间会是同步的,也就是说现实过去多久,他去过的那张地图也会过去多久。

按照莉亚的解释,这有可能跟什么量子力学有关。虽然文组的格林完全听不明白,但‘遇事不决,量子力学’的道理,他还是懂得。

“这样啊。”伊吹点了点头,他知道高天原那些神明,确实拥有着可以咻来咻去的特殊神术,想必格林也大约如是。

伊吹学着格林的动作搓了搓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知道了,那就没问题了。”

金闻言也放心地鬆了口气。

“你什么时候走?”伊吹继续用毛巾搓起自己的头髮,随口问道。

格林想了想说道:“收拾收拾就走了,等等会跟你们说。”

“急个屁啊?”

伊吹嘟嘟囊囊地说着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金则是走了过来,摸了摸格林的脑袋轻声说道:“路上要小心安全,格林当家的。”

她似乎自从看过格林哭泣的样子后,就一直把格林当成弟弟一般看待了。

“我会的。”

格林倒也没反感,只是脸色微红地低声回应一句,便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几个小时后,深夜。

在柔和的月光下,格林正与伊吹和大神官等人道别。

“格林大人,这个给您,还请您随身携带它。”大神官将一块米黄色的月牙玉珮制成的项鍊交给格林。

大神官见格林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便加以解释道:“这是大明神上次回来时要求的,她说如果见到您时,在您离开前必须将这玉珮交给您,并提醒您随身佩带。”

格林想了想,大概是个纪念品之类的玩意儿。而且这玉珮造型古朴又美观,戴在脖子上确实满搭他的帅气,于是便欣然接受,并直接戴在了脖子上。格林并没有注意到,那玉珮在接触到他的皮肤时,微微散发了一阵白光,随即迅速恢复正常。

格林轻轻与金拥抱了一下后,飘了一眼旁边的伊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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