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这样的人

“米海拉!”

在逐渐崩塌的地下建筑中,格林一边用法师之手清理着挡住去路的建筑物残骸,一边高声呼唤着小天使。

好在北区由于岩层成分的问题,占地面积并不算太大,格林的精神网很快就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奇异博士!你回来干嘛?”

看见格林跑来,满脸血痕和灰尘的米海拉语调轻松地问道:“核弹不是炸了吗?再不走就没机会啦!”

尽管她的语气一如既往,但眼前的情况明显不容乐观。

她纤细的上半身此时已经几乎快被镶进了岩层中。

格林可以从萦绕在她身体周围的红色光芒中,感受到一股极为强大的鲜血能量——一种肉体强化型超凡生物在出力时,普遍会激发的半隐性能量,他自己也同样如此。

她似乎用自己娇小的身躯,将整个北区地下三楼以上的所有岩层与建筑,给硬生生扛了起来。

而她这么做的原因……

“对了!奇异博士~”注意到格林的视线,米海拉露出了撒娇的表情:“走之前帮我个忙好吗?那里有个女孩的脚被压住了,伊诺和拉麦搬不动那些石头,但我暂时腾不出手……”

她的不远处还有三个孩童在,其中两个正蹲在地上,拚了命地用手挖掘着碎石,一个则整个下半身被压在瓦砾下面,并且陷入了昏迷之中。

“退后!”

格林立刻用秘语警告那两个满手鲜血和尘土的男孩。

他们这才注意到格林的存在。

好在几天下来,避难所中所有人都已认识格林。

男孩们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连滚带爬地跑到他的脚边。

“是守护者!守护者来救我们了!”

“守护者先生!帮帮我们!萨莉被石头压住了,我们搬不动那些石头!”

男孩们七嘴八舌地汇报着。

格林点点头,将萨莉身体周围的石块全部化为泥泞,并用精神力把埋在里面的孩童拉了出来。

喀啦啦……

好在上面的花岗岩岩层虽然正在崩解,但被米海拉用血能束缚在了自己身上,过程中并没有更多的石块砸落。

然而孩子虽然有惊无险地被救了出来,却依然没有脱离危险。

那是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女孩,从她衣物的破损处,可以清楚地看见大大小小的瘀痕与创口,其中一条腿更是从膝盖开始,向后扭了将近一百八十度。

格林撕开她的衣物,快速检查了一下伤势后,对她施展了一个睡眠术,以确保她不会在中途醒来。

“喀!”

他握住女孩扭曲的小腿,将她的骨骼猛地掰回正面,随后对她施放了癒合符文与驱散神术。

确定女孩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后,他脱下自己的衬衫披在女孩身上。

“到布拉格后,你们得找到亚冈,就是那个背着长剑的英国大叔,告诉他是我让你们找他的。”他把萨莉交给两位男孩,并拍着他们的肩膀,严肃地嘱咐道:“让他立刻带你们去医院,千万不能耽误,知道了吗?”

刚才的治疗顶多只是应急,他的癒合符文虽然能恢复伤势,但并不能将骨骼正位,如果不得到正规的治疗,女孩很可能会永远失去一条腿。

“知道了。”

确认男孩们都听清楚后,他就地开启了一座通往布拉格的传送门,让两名男孩拖着陷入沉睡的萨莉进入了其中。

“我该怎么做……”

男孩们离开后,格林看着面露微笑的米海拉叹了口气,低声自语着。

现在他所遭遇的困境在于——米海拉最开始也许只是将一小部分崩塌的建筑物扛在自己身上,但此时上方的所有岩层却早已因为重力和坍方的关系,全压在了她的身上。

她现在显然是用那股浓郁到已经实体化的鲜血能量,将所有岩石都束缚在自己身上。

这导致她现在那怕移动半步,都会使本就不稳定的花岗岩岩层崩碎,连带着整个避难所以及格林都一起被压扁。

因此她完全不可能放下岩层,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并进入传送门与他一起离开这里。

而除了传送门之外,他能够进行远距离位移的手段就只剩三种。

一是他最常使用的定点传送术,这个法术可以随心所欲地传送到任何被熟记的完整空间座标上,然而这个法术的局限在于只能传送法师本人,及其携带的非生命体而已,所以他并没有办法用这个手段把米海拉给一起带出去。

再来就是卢恩传送阵和魔能传送阵,这两种法术乍看可行,但却存在诸多问题。

首先,他没有足够的时间一块一块绘制卢恩符石,以搭建标准的卢恩传送阵。而就算他直接用魔能搭建出不稳定传送阵,也不知道现实地球中哪个座标有另一座能对接的卢恩传送阵,而他手上又没有能配对的定位符文石可当作传送信标——老龙身上那块跟他配对的符文石已经熔毁了。

当然,卢恩传送阵与所有空间法术一样,可以改成无明确目的地随机传送,但问题在于——

在这种情况下进行不稳定且随机的传送,他们有99%的机率会被拉到最近的空间薄弱区附近。可最近的空间薄弱区不用说也知道,是核弹重点轰炸地区,此时使用这种方式几乎与送死无异。

而五环魔能传送阵可行性还要更低一些,这种法术不像传送门那么快捷,也不如卢恩法术那么“粗野”,它是真正在用魔法来“建造”一个拥有传送功能的建筑。

要施放这个法术,他会需要魔能墨水和毛笔,或者魔能粉笔之类的道具,并在直径至少三公尺的平整地面上绘制出有效且精确的法阵,或者建造出可绘制法阵的充能拱门……重点是还要拥有另一座有着对应魔能序号的传送阵存在。

至于新式传送阵,且先不说这个法阵必须得挪开米海拉,好在她脚底下画阵……

他当初设计这个法阵的理念在于,将卢恩传送阵的主体符文之语,改成组合好的汲能符文和保护符文,用以自动抽取能量,同时加入魔能转化法阵,将抽取到的能量转化为魔能,并储存起来,等到触发传送阵后,再藉由魔能来投影组合出完整的卢恩传送法阵。

因此它传送功能上的结构,实际与卢恩传送阵是大同小异的,只不过额外添加了魔能转化仪式、魔能节点定位,以及利用投影来简化法阵等等的实用小功能而已。这意味着使用新式法阵,同样也会面临与卢恩传送阵类似的问题。

“塑石术。”

为了脱离困境,格林试着使用塑石术,在米海拉周围立起了十几根粗壮的承重柱,希望这能取代她,成为支撑北区的支柱。

“吱啦!”

然而只是几个呼吸间,就有数根石柱因承受不住重量,而被压成齎粉,并连带着让不少花岗岩块也一起崩落下来。

“喂!行行好别给我添乱了,赶紧滚蛋!”

米海拉不得不调整了几次姿势,才好不容易稳定下来。

事实证明,塑石术只能用来给她增加一点额外的负担,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透过精神力观察,可以发现此时已经不单是地下二层的建筑,而是扎扎实实三层楼高的钢筋佐花岗岩,压在米海拉身上了。

上面两层已经彻底塌陷,若此时没有米海拉撑着,整个避难所有一半以上都可能被沉重的花岗岩层压垮。

这种在莱西亚境内广泛分布的岩石,质地坚硬且重量极为沉重,尽管米海拉那深不见底的力量,现在抬起它们也已经用尽了全力。

而他那几根缺乏建筑学知识的石柱子,当然不可能支撑起面积广大,还有数层楼高的花岗岩。

塑石术的适得其反,让格林不敢再胡乱尝试。

“该死……”

换作正常情况,他当然可以使用大型塑能法术彻底粉碎所有岩层及建筑,或者直接将花岗岩一块块切割出来,以反重力悬浮慢慢运走。

但无奈他们此时正位于地下三层的建筑里面,要想施放一个在确保自身及米海拉安全的前提下,又能解决问题的法术,只能是经过长时间测量与精密计算的复合法术,这少说也得耗费个数十分钟才有可能施放出来。

而他现在显然没有那么充裕时间。

“你到底在搞什么?”米海拉歪过脑袋,缓缓皱起眉头催促道:“赶快走啊?”

格林抿着嘴角,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

“绝对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米海拉死去……绝对不能再来一次了!”他在心里发誓道。

他知道,世界上有许多人将他当成伟大的英雄,尊称他为御龙法师、特罗姆瑟守护者,乃至于——“守护者”。

可他很清楚,自己只是个掌握强大力量的普通人,他自私、懒惰、胆小,当不起什么英雄,也当不起什么守护者。

嘴上说是为了人类,为了地球,但实际上他从来就没有想到那么远去。

他之所以不吝于用这股力量去施以善行,只是因为他能在其中得到自我肯定,能获得成就感,说穿了就是一种自我满足的行为。

他不是伊万,更不是萨莱冬,他没有伟大到能为了那些素昧平生的人豁出自己的性命。

甚至还认为他们这样的行为非常愚蠢。

打心底这么认为……

然而这不妨碍他去尊敬、去崇拜这样的人。

眼前的米海拉……正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绝不应该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死在一堆瓦砾,以及盟友的背叛之下。

他没能救出伊万,也没能救回老龙,但米海拉他肯定能,也必须能。

当然,他依然不准备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为此他无论如何都得找到能让两人一起活着出去的办法。

“轰隆隆……”

第一波火焰与冲击波已经抵达了他们所处的位置。

“肯定有办法的,肯定有……”格林一边强化着通道处的防御法术,一边喃喃自语着。

他目前想到的第一个方案,是使用化石为泥法术,将上方的岩石化为泥水。但他的施法范围决定了他没办法一次性将所有岩层转化成液态,因此这个方法其实有很高的危险性,上方的……

“喂!奇异博士!格林……你都看见我这邪恶的鲜血巫术了,难道还不明白吗?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人,是个吸血鬼啊!”米海拉瞪起泛着腥红光芒的大眼睛,故作凶狠地说道:“就算你救了我,哪天我肚子一饿,照样会把你的血吸乾,然后再把你头骨做成酒杯!而且我不喝酒,所以我吐痰用!”

“哦,这样啊……”

等等……那就不叫酒杯,叫痰盂了!

呃……上方的岩层和钢筋会因为重力的关系,与泥水一同坠落。更何况这种程度的体积,就算只是泥水,也足以将人瞬间压成肉泥……

“这样那样个屁!”米海拉发现格林在敷衍自己,恼怒地破口大骂道:“你到底发什么神经呢?我让你走是因为我他妈死不了!都什么时代了?吸血鬼不老不死早就是常识了吧?你家里难道没电视吗?没电视也总去过电影院吧?”

“嗯,你说得对……”

电影中的吸血鬼是不老,但不死就有待商榷了吧?

刚刚想到哪里了……啊!化石为泥目前看来是行不通的,那如果……

见格林仍然无动于衷,米海拉只好耐下心来解释道:“嘿……格林你听我说,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的体质比电影里的吸血鬼特殊一些,就算被砍下脑袋也很快就能重新活过来,我是真死不了的,所以你……”

“白痴,那是核弹!而且不只一颗!”

不停被米海拉打断思路的格林,有些烦躁地皱起眉头,用手指着头顶快速说道:“你既然能够感知到危险,应该也能察觉到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你敢肯定你被那股力量湮灭成渣后,还能像以前一样活过来吗?别开玩笑了!”

“我……”

米海拉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她当然不敢肯定自己能活下来,就算经历过上百次死亡,她也绝对没尝试过死成渣海拉或者泥海拉。

最重要的是——她其实早在数天前就发现,这里很可能真的就是自己的终点了。

因为在她的“危险感知”中,关于自己的未来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发生了改变,自己本应存在的景象中,也不再能找到自己的踪影。

但取而代之的,没有什么核弹、没有什么渣海拉,也没有什么毁天灭地的力量。

有的只是一片迷雾与虚无。

“传送门、传送阵……”见米海拉终于安静下来,格林一边拼命思索着对策,一边心不在焉地自语着:“不需要目标移动的传送是……”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得到了一个关键的提示,但一时却有些难以理清头绪。

米海拉看着格林再次陷入沉思的,哼哼唧唧地说道:“哼,随你便!死了别来找我就好。”

她故作不屑地转过头去,却有些抑制不住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几百年来,她一直生活在战乱频繁的巴尔干半岛,自然经历了数也数不清的险境。

其间她也结识过很多英勇无畏的骑士,或忠实可靠的战友。

但遇到危险时,再忠诚、再勇敢的战士,只要听说她是个以生人为食,且不老不死的吸血鬼,都会选择放弃她独自逃命,甚至反手捅她一刀的也大有人在。

从来就没有一个人,会愚蠢到陪她这种怪物一同面对未知的危险。

毕竟吸血鬼不老不死,自己却只是血肉凡躯,更何况与这种邪恶生物同流合污,搞不好还会被所信奉的主唾弃,连死后都回不了天堂,怎么做才划算几乎不用想也知道。

当然,这不能说他们做错了什么,因为米海拉的确是死不了,而且事实上包含被同伴捅死在内,也都在她的计画之中。

那些“计画”,是她从无数未来里找到的最佳解答。

一个能让最多人活下去的解答。

然而这屡试不爽的一招,今天却意外……也不那么意外地失败了。

她的奇异博士,正如她所擅自认为的那样,是个当之无愧的超级英雄。

而超级英雄,就算眼前的局势再危急,也不会轻言放弃任何好人……或者一只好吸血鬼。

“嘿嘿……”

她傻兮兮地笑了两声,但随后又想起即将面临的死亡,而且还是两份死亡,小脸迅速又紧皱起来,成了沮丧而瑟缩的绝望表情。

毕竟她是真的很怕死……

……

“嗡——”

在一阵压抑低沉的共鸣声之后,大地的震颤开始剧烈起来。

位于地下三层的他们,虽然感受不到太严重的摇晃,但本就被一群外行挖得乱七八糟的岩层,却难以承受这样的力量。

不断有岩石脱离血能的束缚,从上方崩落下来,眼看用不了多久,整座避难所就要彻底崩塌了。

好在那不是他们两人所需要担心的问题。

因为可怕的高温和冲击波,会在那之前,就将所有的一切都给吞噬殆尽。

“喀啦——”

“轰——!”

格林用神能设下的屏障,虽然挡住了第一波高温与冲击,但融合了多颗核弹的可怕力量抵达后,瞬间就将所有障碍粉碎得一乾二净。

辐射与烈火在那股势不可挡的巨力推动下,终于抵达了两人面前。

“该隐在上,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庆祝二十二岁的——”

米海拉最后的祈愿声,在烈焰地嘶吼中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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