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言多必失

师徒俩一时无言,静坐在床边,在等床上的人醒来。

李勇亮也有所回应地动了动身子,慢慢睁开眼睛。

“你醒了?今天感觉怎么样呢?”周队眼睛很迅速。

“嗯,身体感觉还是不错的,就是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李勇亮直起身,动作比昨天利索多了,“对了,昨晚医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怎么了?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小阳在一旁插嘴。

“我昨天夜里起床上厕所,原本拿手机想看时间,结果发现微信有一百多条未读消息,好像是我之前进的外科部门聊天群,但是我没有看,头晕晕地只想赶紧睡觉……”

“嗯……我觉得应该还是有必要告诉你一下,你们医院的副院长,昨天被人杀了,就死在院长办公室里……”周队有点犹豫。

“啊?这家医院又……”李勇亮用手捂着脸。

“对了,你赶紧看看你手机里的消息,看看他们群里的人是怎么讨论的?”小阳差点没忍住要伸手去抢李勇亮的手机来看了。

“好……我看看……”说着,他就解锁了自己手机点开微信群。

“未读消息164条……”

李勇亮点了一下,消息就像坐电梯一样嗖嗖地往上刷。

“听说院里出事了……”最初发消息的是护士小燕。她的头像很好认,就是一只燕子。

“?”

“什么意思?”

下面跟了两三个人的回复,都是其他楼层的员工。

“好像是副院长他,没了……”小燕又继续发。

“啊?”

“真的吗?”

回复的人越来越多了,差不多整栋外科大楼的人都参与进去了。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一个人问。

“保安科的人呗,我刚刚下班的时候路过保安处,他们有人告诉我的……”

“保安处的人怎么会告诉你这些事?”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不清楚啊,我看他们有人神色非常慌张,他们说平时如果医院出了问题,一定会有副院长出来处理的,可是现在……”小燕又回复了。

“不是吧?”

“感觉又像是真的……”

“哇,我听到外面好像有警车的声音……”

群里安静了一会儿,消息中断了几分钟。

“真的,我也看到有一大群人冲进医院大厅了……”

“他们好像往院长办公室那栋楼去了……”

“真的吗?能不能偷偷拍个照片看看啊?”

“我就路过一下,准备下班了,你要看自己来看吧……”

“会不会是在院长办公室那边出事的?”

“有人确认了是副院长吗?”

“我觉得肯定是了,平时医院要是有警察来了,一定是副院长第一个冲上去接待的,可是现在是前台值班的人在带路……”

“你还没走啊?”

“哎呀,我长这么大头还是一回近距离看到警察办案,这不得多看一会吗?”

“现在死了人啊,死了人你也不怕吗?”

“对对对,等下尸体抬下来的时候,你敢不敢上去看?”

“……”

“你们就不怕晚上做噩梦吗?”

“去嘛、去嘛,去看看嘛!”

“你现在是战地记者啊,这里就数你最勇敢了!”

“要是能够有照片就更好了……”

有人还特意了说自己那个路过看到的人。

群里又沉默了好几分钟。

突然有几张照片被上传到群里。

“哇,你好勇啊!”

“你在哪里拍的啊?”

“怎么这么模糊?”

“好多人啊……”

“喂,你们难道没人发现,这好像不是副院长的办公室,而是院长的办公室吗?”

“对喔!难道是院长被杀了?是不是他们传错了?”

“院长?院长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回来的?”

“会不会是他其实早就回来了,只是今天才被发现……”

“咦……”

“别说得那么可怕,院长他为什么会被人杀?”

“不知道……”

“不是院长吧?不都说了院里出问题的时候副院长一定会出来顶着?现在他人呢?”

“也是……”

“副院长去哪里了?”

“你再走近一点多拍几张呗!”

“你可以跟办案的警察多套套近乎问一问……”

刚刚那个上传照片的人又被了。

“哎哟,我只是偷偷地在安全通道溜上去拍的,等下被发现就糟了。”

“你可以的!”

“加油,要是知道了消息,我明天中午请你去食堂吃顿好的!”

“……”

“还有别的人知道些什么吗?”

“你们有谁加了保安的微信吗?问问看他们呗!”

后面又是好几十条他们三五个人在扯皮的对话。

群里又沉默了好几分钟。

“我看到尸体抬下来了……”

“真的吗?”

“你看清楚是谁了吗?”

“不确定,不过肯定是男的……”

“这不废话吗?”

“两个院长都是男的。”

群里又是一阵沉默。

“噢……我好像看出来了……”

“谁?”

“是谁?”

聊天阵型一下子又统一了起来。

“我认出了那双皮鞋了,那好像是副院长平时穿的……”

“真的吗?你确定自己没有认错?我们院里很多人都穿皮鞋的啊!”

“真的,他那双皮鞋特别长,鞋底也很厚,我这样远看还觉得锃亮得很,我记得副院长说他最爱就是这双鞋的了……”

“完了,那看来真是副院长没了……”

“难怪全程都看不见他人……”

“哎,你们说,副院长他到底是怎么……”

“要是有人拍到案发现场,或者他本人的尸体就好了……”

“你别说得那么冷漠……”

“人都死了,你还……”

“不是吗?你们也很好奇吧?别装了吧?”

“装什么装,死者为大好吧?”

“别跟我说你一点都不想知道……”

“你也别说什么尊重副院长了,我就问问你们真的有人喜欢这个副院长吗?”

“……”

“你这发言有点危险啊……”

“该不会就是你干的吧?”

“你是不是对副院长不满,然后把他杀掉了?”

“还想嫁祸给院长吗?”

“呸!谁没事去杀人啊?我只是觉得他这个人很虚伪,但还不至于要动手杀他啊!你们几个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还不是你自己说得这么不尊重人……”

“那你说嘛,到底会是谁干的?”

“我怎么知道?不过我猜应该是哪个对他抱有怨恨的人吧?”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感觉副院长挺好的啊?”

“对啊,他将这个医院管理得还可以吧?”

“还可以?最近医院里死了那么多的人……”

“喂!医院里死人不是很正常嘛?每天都有病人死去。”

“我不是说这个啊!我的意思那些……我们内部的人员,不是死了好几个嘛?”

“哎哟,事情都过去了,现在还提出来,不觉得瘆人啊?”

“你们难道不觉得他们这些人的死因很有可疑吗?”

“医院之前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护士小燕突然又问。

“啊?你居然不知道吗?”

“喂!大哥,人家是五楼新来的护士姑娘啊!”

“对啊!你把消息拉上去看看,这姑娘是这个月才进来的啊!”

“哦哦,不好意思,我没注意看……”

“你们五楼啊,上个月底可真是邪门,一连死了好几个,还有个不见了,我估计也是……”

“你是说五楼的那个副主任梁医生吗?”

“对,我感觉他最邪门,说是请假两天,到现在都还没有看到过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其他人一样没了……”

“那你说,会不会是他……把其他人给……”

“不可能吧?他跟其他人有什么血海深仇吗?非要动手杀人?”

“怎么感觉副院长也可能是被他……”

“我感觉你越说越离谱了,平时没事就不要看那么多狗血的悬疑,把脑子给看得神经兮兮的了!”

“胡说,我只是偶尔看看而已,最多也就追一追这类型的剧,哪有经常看……”

“现在都说不准啊……我们又不是查案的警察,哪知道那么多的内幕消息?”

“这里有五楼科室的人出来现身说法吗?”

有人大胆地了杨医生和杜医生的微信。

“对,好像也只有他们俩能够知道了……”

“不过这两位平时不都是不爱在群里发言的吗?”

“杨医生人还是挺好的吧?平时也会来我们四楼帮忙,我们这里的人都跟他关系很好了!”

“但是这跟他在不在群里说话有什么关系?”

“……”

“你们是不是把五楼那个实习生李勇亮给忘记了?”

“哦哦,对喔!”

“啊?你们不知道吗?他前几天不是晕倒在了我们医院下面?现在病床上躺着呢……”

“不是吧……他也出事了吗?”

“那他现在人怎么样?”

“应该没事吧?我今天都还看到他出来活动了。”

“噢,没事就好,还真有点担心五楼的人……”

“听说他好像失去了一些记忆……”护士小燕插了句嘴。

“这么严重吗?”

“那现在就不是我们忘记他了,而是他忘记我们了……”

说话人随后又紧接了一个“苦笑”的表情。

“唉,人没事就好,他可是才来没多久啊,要是就这么没了……”

“五楼可真是邪门啊,你们这些新来的姑娘可要小心点……”

“你们聊够了没有?”杜医生突然发了一条消息。

群里一下子沉默了。

“一群人不好好做事,在这里七嘴八舌、东拉西扯,有意思吗?”

群里又沉默了好多分钟。

“可是……我们现在已经下班了呀!”四楼的一个小年轻不服气。

“下班了就去干自己的私事,不要把医院里的事又拿出来说,明白吗?”

“你们在这里以讹传讹,要是影响到了医院里的其他员工怎么办?”

“你们要是再不停止讨论这些事,我就会去报警了!”

“别以为我不敢,我已经请示了院长,等下就会有内部通知下来了!”

群里就像熄了灯的宿舍一样,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有个别想动歪心思的人,也会因为知道宿管老师在门外站着,而终于放弃了。

“原来昨晚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李勇亮放下手机一边感叹。

“看来你们医院内部也有人知道不少东西啊……”小阳又是另一种感叹。

“总的来看,这个‘放射科的小吴’好像知道的东西最多,你认识……”小阳顿了顿嘴,“我得去会一会他。”

“你给我坐下,我去!”周队在一旁压住刚想起身的小阳。

“我去个厕所总行了吧?”小阳真的起身往厕所去。

等他出来,周队已经不在病房了。

放射科在医院外科大楼的二楼,周队乘坐电梯很快就到了。

“哎,护士姑娘,请问你们这里的吴医生在……”

“那边——”这位护士指了指走廊深处倒数第二间办公室。

“谢谢!”周队边说边往护士所指的方向走去。

咚、咚……

“请进!”

“你好,我是市刑警支队的队长,我叫周伟平,有些事想请你协助一下!”

“警官,我可没犯罪啊!”吴医生的表情明显有些慌张,“是不是昨晚的事?我只是随便在群里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举报我了……”

“不用紧张,吴医生,没有人举报你,事情的经过我也知道了,你只需要把你所知道的都如实告诉我就可以了!”

见吴医生神情有所放松,周队就赶紧进来找个位置坐下。

“周警官,请问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帮助到您的吗?”

“你就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看昨晚你们医院的副院长被杀这件事吧!”

“啊?还真是副院长啊?有怪莫怪、有怪莫怪……”吴医生掌完嘴又双手合十。

“不用担心,只要人不是你杀的,他就不会回来找你的。”

吴医生的表情明显更紧张了。

“我也不知道是谁杀的啊……反正不是我杀的……”

“那你怎么知道他会被人寻仇?还可能是仇杀?”

“这个嘛……”吴医生抹了抹脖子,可是汗还是禁不住在额头上出现。

“是因为你觉得他为人虚伪吗?但是你前面说他罪不致死,后面又说抱有怨恨的人来复仇?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您看他这个人……不该说的我都说了,明面上他来医院管理的这几年看着是越来越好了,我也从当年那个‘小吴’变成了现在的副主任,可是……”

“可是什么?直接点说出来!”

吴医生的头慢慢凑了过来。

“可是他私底下干着一些违法的事……”

“哦?继续说下去!”

“他让我们这些有口碑的主任级的医生,在诊断病人病情的时候……特意夸大病情……然后能够延长病人的治疗时间……最后就……”

“哼!”周队一拳砸在玻璃桌面上,闷重的声音依旧传遍了整个办公室。

“最后怎么样了?”周队又指着吴医生,他要这个人亲自说出来。

“最后就……可以赚……更多的钱……”吴医生快要捂头了,“你不会要揍我吧?我可……没有参与……这样的事……”

面对他的狡辩,周队自然是不相信的。

“你们赚得多吗?”周队又问。

“我说了……我没有……不多”,吴医生明显看到了周队凶狠的眼神。

“是不是大部分的收益都是他自己得了?”

吴医生点点头,他逐渐害怕自己说多错多。

“那你们为什么心甘情愿要听他使唤、帮他牟利?”周队野狼般的目光投射到吴医生的脸上。

“唉……还以为他死了,这个秘密就能瞒一辈子了……这些年我的良心也不好受,但是……他又给我一个这么风光的职位,光正常收入就……”吴医生双手捂着脸,“我是被他威胁的……这个是真话!”

“你怎么被他威胁了?”

“三年前?还是多少年前我忘了,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一般的放射科操作技师,由于人手不够,我整天就是待在各种不同的医疗仪器旁进行操作,难免会有失误的时候……那个病人我真的很对不起她……”在吴医生的说话声中,隐隐能感受到抽泣的动作,“然后副院长发现了……他说要解雇我,还要报警抓我……我不想我的前途……我当时没有别的选择……他竟然给我开出了那样的挽回条件……于是我就成了他的帮手,也成了后来的副主任……”

“你这不是帮手,是帮凶!你有记录过你们诈骗了多少病人吗?”

“没有……但是每对一个病人下手,我的良心就……”

“呸!你跟副院长一样虚伪,现在混得人模狗样的,都是压榨病人得来的……我很严肃地问你一句,你有因此害死过人吗?”

“没、没、没……我真的没有害死过人,这种断子绝孙、损阴德的东西我可不敢碰,我只是搞点小钱罢了……”

“那副院长真的不是你杀的?”周队又盯着他的眼睛。

“就算您给我十个胆也不敢啊……我一辈子就这么个怂样了……”

“希望你是真的说了实话,不然就你在群里的发言,我就能将你认定为犯罪嫌疑人,到时候来我们局里喝茶吧!”

“啊?不敢不敢,我说的都是实话,还请警官您高抬贵手!”

“你这笔账我以后再慢慢找你算,诈骗罪也是很严重的,现在他人死了,只有你能担责了。对了,你还知道有谁也像你这样吗?”

吴医生使劲摇头,他此时一定很后悔无意开启的这段对话。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还会来找你的,要是你能够主动配合我的工作,那就更好了,到时候考虑让你戴罪立功,转做污点证人。”

“什么污点证人?你们要……”

“以后你就会明白的了,在那之前,请严于律己,不要再生事端了,清楚了吗?”

吴医生什么也不问了,只点了头。

在周队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他好像又感觉自己得到了救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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