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我们回家。”
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如同溪泉一般淌过他的心间，令他感到一阵温暖和放松。
在这最后的意识里，明晰与模糊交错，眼前伸来的素手变成了道道残影，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难以看得真切。
他撑起剑来，正要起身，身体中的所有力量突然一下消退下去。
在他倒下之际，女子一下上前搂住了他。
男子呼吸轻微，几不可闻。
她慢慢闭上眼来，轻抚男子的发丝，他的头发早已不再光滑柔顺，被血沾染的发丝拂过手掌、指间，有些黏，像是与泥潭的触摸。
两人身边渐渐有风吹过，带起血的味道，拉起破碎的烟幕。
荒原上死尸遍布，大多都是着甲的兵士马匹，他们趴倒在暗红的血流中，那些血从身上各处渗漏，汇成股股分叉的脉络，浸入脚下的沙石。
旗帜，刀剑，枪戟，各类兵器散落一地。
城门前聚拢了一大批人，有人，有妖。
一身戎装的几位将军，江湖武林的各家顶流，多家宗门的宗主长老，还有妖界的尊主妖王。
他们身后是人族与妖族联合组成的军队，人人都是披伤残甲，身上沾满了血污，彼此扶持站起。
所有的视线越过烟尘和尸体，看向前方的两人。
有悲伤，有同情，有惋惜，感叹有之，敬重有之，他们的目光包涵了太多的情绪，缭绕在各自的心头，复杂难言。
这一战，他们赢了，却未有多少的喜悦。
呜咽的风声像是奏响悲鸣的乐章，血红的天空转眼间暗沉下来，没有雷声，也无闪电，云层重重叠起，如同被墨晕染的纸张，落下点点多余的水渍。
本该晴朗的天气，突然就下起雨来，在这样黄红交映的空间中，透过层层叠叠的雨幕看过去，就像是…
血雨。
细雨连绵不断，丝丝缕缕，用那微薄的力量冲刷着这片土地，似要洗清这方天地的罪恶，将裸露的灵魂通通带走。
也许几日过后，当太阳透过云帐再次露出霞光，这里的一切尸血都将掩埋，天空也会在后续的日子里逐渐恢复清明。
从此，世界将重归完整，天地，将复还曙光。
可是这些，将不再与倒下的任何人相关，不论他是人，是妖，或是魔。
不与他们心中的英雄有关，也不与搂住青年的女子有关。
现在，他们该回家了。
青年的鼻息愈加微弱，心脏的衰竭开始加剧。
刚才的一剑彻底耗尽了他的气血，并透支了他的生命，那魔神在临死前爆发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饶是他也难以抵挡。
不过好在他最后借助身边诸多强者的力量，施展出了此生最强的一剑。
湮灭。
一剑过处，那席卷千里沙石，吞噬周边无数生命的黑乱风暴，连同那些冲杀过来的魔族士兵，如同被光扫过的阴影，消弭无形。
这一剑，直接镇住了魔族的大军。
魔族见着首领既死，万军瞬灭，一尊杀神挡在身前，于是终于开始慌乱起来。
而这时，人妖联盟军的那些人反倒气势攀升，战力暴涨，转眼之间，双方之前一面倒的局面就被逆转了过来。
残兵败将们知晓大势已去，终于退走。
不过，仍是丢下了不少的尸首。
所有的一切，随着一具具魔躯的倒下，就此平息了下来。
女子的手轻轻颤抖，似在随着男子的心脏颤动，在他心脏骤停的那刻，女子的手也顿住了。
雨一刻不停，潇潇而下，风吹过她静立的娇躯，她只感到全身发冷，身躯不收控制地轻抖，身上的暖意好像被这吹来的风裹挟而去，水滴落在手背，滴滴打在一处，不知是雨，还是眼泪。
所有人的眼眸这时也都沉静了下来，万千情绪最终收为了一束目送的光，妖尊虽未历人间情爱，但她此时仍能感受到一股伤感萦绕心头，竟有了天地俱悲之感。
这样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
不管是人间还是妖界，处处皆有悲剧，但从来没有哪一刻的悲情会这样让她动容，能够勾起她内心的波澜。
可是，现在不是沉浸在这些情绪中的时候，后面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她走上前去，来到女子身边，只见女子的脸色已是苍白一片，眼睛空洞洞地望着男子头顶，手指仍在机械般地顺着他的发丝，她的心思落在何处无人知晓，再也不复当初的灵动。
她见了，只觉心中更加难受起来。
默了一刻，她看着女子凌乱发丝沾染的脸，一字一句道：“小若，命理无常，节哀顺变。他生机已逝，神魂已散，已是……死了。”
最后两字，她实在难以出口。
说完以后，她看着小若，希望她能给予一些回应，哪怕是一点都好。
不过小若却不理不睬，好像周围的声音都再也进不了她的耳中。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男子，男子的头埋在小若的腹间，看不见那张熟悉的脸，唯一能看见的，就是男子手中杵在地上的剑。
她抬头盯着小若，语声不轻不重：“我有办法，可令他复生。”
小若终于有了反应，她的目光渐渐凝聚，转头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妖尊的眼中透着真诚，默默地看着小若。
两人对视片刻，小若将目光收回，转向地上的男子。
她徐徐蹲下身来，与男子无言相拥，嘴唇凑近男子的耳边，轻声细语：“我…带你回家。”
话语落下，她收起男子的剑，将他抱在怀中，一步一步地靠近城门，挡在城门口的将军，宗主，城主，妖王…以及所有身后的士兵，立马分立两旁，给两人腾出道来。
直到两人的身影走出很远，隐在雨幕中消失不见，他们好像才恢复了一些活力，浩浩荡荡地回到了城中。
一声轻响，城门关闭。
……
历史从不记录那微小的人和事，百年之后，他们只是后人脚边毫不起眼的一捧黄土。
车轮碾过的枯骨有大有小，有整有散，可他们的力量必不可缺，如同涓涓细流，汇聚成洋，共同撑起人们生活的乐土。
若是有人想起，事件中光芒万丈的人会被后人铭记，至于他人，或许只是光芒里的一粒尘埃，甚至是尘埃投下的难以看见的暗影。
不过，他们并不在意这些。
至少，我知道，我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