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在这一刻,对于昔日友人的担忧压过了流光仙长对于修仙界的责任。

他盯着容诀瞧了又瞧,抓着胡子的手不断收紧,看起来像是恨不得也把他抓来疏离一遍经脉。

“你别硬撑。”流光仙长道,“还有我……我们在,你若有需要就说一声,只要不是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和阿萝都会帮你做的。”

对于流光仙长眼中显而易见的忧虑,容诀反倒一笑。

“怎么?现在开始担心我了?”容诀看着流光仙长,笑吟吟道,“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赶紧消散。”

青年唇畔含着笑意,温润如玉的模样叫人半点也看不出他实际上,是个可以令天下大乱、众生残渡的存在。

可他口中的话语却是半点不留情面,像是凝着毒液一般,伤人伤己。

流光仙长看着这样的容诀,一时间也不敢贸然招惹,他敛起心中那缕对友人的忧虑,只低下了嗓音,试探着开口:“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容诀笑了一下,他刚要开口,忽得停下,转过身。

“师妹练好剑了?可要来喝杯玉露清茶?”

青年背对着他,温声开口,倒是把流光仙长酸得老脸一皱。

桑宁宁看了容诀一眼,脚步顿了顿,倒是没拒绝容诀的茶,但是还是在这之前认真地向流光仙长行了一礼。

“弟子今日前来,是来向师傅辞行的。”

流光仙长料到桑宁宁会出行,但也没想到她会这样着急,不由下意识瞥了容诀一眼,口中道:“怎么这样早?”

“事不宜迟。”桑宁宁接过茶杯,又向右侧看了容诀一眼。

青年仍是笑意盈盈的模样,立在日光下,白皙的肌肤泛起了细腻的光泽。

司命洲上时节古怪,今年暮春艳阳高照的同时,亭中四周还小小的雪花飘落,被微风吹着,打着旋儿L地往里转,又被挡在了笼罩在亭内的阵法厚壁上,倒是让亭中人有一种别样的安心与宁静。

好似只要呆在此地,就可以风雨不侵,永保安宁。

桑宁宁接过了容诀的糖葫芦,咬了一口,感受着麦芽糖与山楂果混合在一起的酸甜滋味,心头原本缭绕着的烦躁顿消。

两人立在一起,一个低着头认真地吃着糖葫芦,一个低垂着眉眼看着对方申请返校,恍然间,倒真是极为般配。

流光仙长心底一叹,又道:“你此行突然,可需要我来准备些什么?”

桑宁宁动作一顿,拉了下容诀的衣袖,压低了嗓音:“大师兄?”

大师兄竟是没把事情告诉师父么?

像是猜到了她想说什么,容诀顺着她的力气,身体向她的方向倾了倾,随后弯起了眼眸:“没有哦。”他学着桑宁宁的模样,同样放低了嗓音,“没有师妹允许,我不会将师妹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因为这是独属于他和桑宁宁之间的秘密,是只有他和桑宁宁才知道的事情。

容诀不会允

许任何人来分享。

青年的嗓音轻轻的,因为靠得极近,两人的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飘飘当当的,好像一片雪花落在了桑宁宁的耳边一样。

流光仙长:“……”

好家伙,合着这是拿他当外人呢!

这偌大一个司命峰都是他的,还有什么话是他堂堂司命峰峰主不能听的?!

更何况这两人一个是他看中的小徒弟,一个是他曾经的友人兼后辈,手心手背都是肉,理应是他最信任的人才是。

这么一想,流光仙长顿起了一股心酸。

他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拍案而起,对上了两人一齐投来的目光,又是身体一顿,随后酸溜溜的开口:“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听的不成?”

容诀泰然自若,颔首:“有。”

流光仙长:“……不告诉我就不告诉!老子也不稀得听了!”

一着急,竟是把凡尘时的口癖都带出来了。

桑宁宁终于憋不出,她小小的笑了一声,上前抓住了流光仙长的袖子。

“我没有要瞒着师父的意思。”

流光仙长用眼角余光斜了自己的小徒弟一眼,又看了眼容诀,眼中不禁闪过了一丝得意。

嘿嘿!看到没?到底是老子的徒弟,可比你好得多!

流光仙长演上了瘾,还想再多气气容诀,于是又哼了一声,索性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哼!你师父我啊,现在不想听了。”

不想听了么?

桑宁宁歪了下头,眼瞧着流光仙长当真保持闭眼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心头一乱。

流光仙长毕竟是她师父,桑宁宁又不能和对待那些人一样动辄拔剑,她毫无办法之下,只能抬眼看向了容诀。

容诀唇角带着笑,他轻咳一声,从容道:“看来流光仙长是想再次赏雪,我们不便打扰。既如此,我就随师妹先离开,我们先去玉堂洲——”

“停停停!”

流光仙长倏地睁开眼,整个人几乎是要从位置上跳起来。

“我怎么就要赏雪了?”他睨了一眼容诀,冷哼,“还不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诀眉头一动,看向了桑宁宁。

桑宁宁并不在意,她直截了当的开口:“大师兄查到了桑家当年之事,他说桑家极有可能是认错了人。”

流光仙长一怔,下意识道:“莫非你也不是桑家的女儿L?”这个猜测刚一冒出,他又自己否认了,“——不对,这样说不通。”

桑家如今这一辈强盛,虽也能挤进修仙世家之中,但与此同时,桑家人的斤斤计较和唯利是图也出了名了。

远的不说,就说这一次鬼哭林清剿怨魂,桑家那个在明堂洲的小儿L子身上颇有古怪,据说那些怨魂首要的攻击目标都不是他,可即便如此,他非但不思考着帮着同行之人分担一些,反而跑得最快。

别的不说,衡元宗宗主的女儿L赵翩跹,险些就被他

坑惨了。

若不是最后众人将事情的重点放在了“离恨天境将开”和“有人假冒方寸堂长老”身上,这桑曜安绝不能全身而退。

又或者说,即便是现在,衡元宗宗主和另外几个被坑了的修士的师父们,也已经将此人记在了心里。

别的不说,这样的家族里,要是桑宁宁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他们能愿意将桑宁宁养这么大?

流光仙长摇摇头。

反正他是头一个不信的。

桑宁宁知晓流光仙长误会了,她摇摇头:“师父,我应当确实是桑家的女儿L。”

“不过,他们可能以为我不是。”

桑宁宁不善于做一些语言的矫饰,比起这个,她更善于删繁就简。

“师兄说,桑家曾经确实有个长女,只是一岁时就死了,后三年才有的桑云惜和桑曜安。”

流光仙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你——”

桑宁宁点点头:“我可能就是这个长女。”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死了之后,又在一些东西的帮助下重新活过来了,于是他们只能认下我这个女儿L。”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流光仙长的脑中闪过了一物,他惊呼脱口而出:“玉堂洲……续魂草,勾魂引!”

容诀颔首:“桑家附近确实有一条长长的溪流,这条溪流形成的隐蔽巧妙,若非探查,我也不知它竟是同时明堂、勾陈两洲,有阴阳两级之变,很适合种植续魂草。”

流光仙长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许久后,才深深地看了一眼桑宁宁:“还有呢?”

桑宁宁道:“还有……大概就是从小我的年纪都被往上加了三四岁?所有人都这样胡乱的算着,像是再做什么伪装。可实际上他们又极度厌恶我这个女儿L,根本不似把我当做亲生,恨不得我自生自灭,不来碍眼。”

饶是之前有所猜测,桑宁宁这一串话也险些将流光仙长绕晕,他定了定心神,忽得察觉到了奇怪之处。

“既然不喜欢你,又为何要让你‘重新活过来’?”在这方面,流光仙长极有经验,“要知道,那续魂草为阵眼的勾魂引可是极为费力气,弄得不好,可是会遭反噬的。”

更何况——

流光仙长看了自家小徒弟一眼,欲言又止。

桑宁宁咽下了口中的糖葫芦,淡定地接话:“更何况我当日那么小,他们大可以直接杀了我,为何即便心中不喜,也要任由我长那么大?”

这孩子可真够直白的。

流光仙长嘴角一抽,转向更靠谱的那位:“容诀,你怎么看?”

容诀淡淡道:“桑家或许根本不知道,他们拿到的阵法是‘勾魂引’。”

不止桑宁宁,就连流光仙长也是一怔。

桑宁宁偏过头:“师兄觉得,他们以为自己拿到的是什么?”

容诀一笑,轻声道:“还有一种阵法,也是如此。”

“它们同样以植物为阵眼,以‘族人’

为献祭,剜心抽骨,剥皮取丹,烈火焚寂后,以此为引,成就家族千年基业。”

随着他不急不慢的语速,窗外的白雪却在一瞬间倏忽飘大,风起云涌间将青天白日遮蔽,转而黑云压城,摧断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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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仙长听得脸色顿变。

不好!

谁知道这桑家竟然以为自己用的是献祭大阵?!竟是直接勾起了容诀的往事!

流光仙长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在这一刻怎么也动不了,莫说身形了,根本就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更让人觉得荒诞的是,他不止怎么就被弹出了那个凉亭,愣是落在了山腰的角落中,短时间内全然不会被人发现。

头顶风云变色,日光敛尽,白雪骤然飞扬。

在这一刻,流光仙长才深深的意识到,现在的容诀到底是怎样一个跳出了常理的存在。

强大,偏执,病态。

他像是开败的玉容花,薄薄的花瓣蜷缩起,落在水面上,成了一叶没有归处的小舟,只能在宽阔无垠的海上一圈又一圈的漂泊。

玉容花最终的结局或许是无声无息沉溺水中,但容诀所掌握的怨气,却会让整片海域为他陪葬。

何等的可怖。

流光仙长深深吸了一口气。

即便容诀给人感觉十分虚弱苍白,即便他看似性格温润清雅,但这一切都改变不了,容诀其实早已不属于人间的事实。

无心者,非人矣。

……

“桑宁宁,他们的本意,其实是想献祭你。”

凉亭中,容诀站在桑宁宁身前,轻声开口。

他用身体遮蔽住了桑宁宁的一切视线,笑吟吟地望向她,不让她察觉到丝毫的异样。

他道:“现在,你想怎么做?”

桑宁宁与容诀对视,心中忽然重重一跳。

她现在被容诀逼到了亭中的角落里,视线全然被容诀占据,根本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但即便不借助外物的提醒,桑宁宁也能感受到容诀此刻的状态非常不对。

他的瞳孔泛着金色,似乎身后隐约缭绕起了黑色的烟雾,分明无风,腕上的金玉珠串却在叮当作响。

他唇角向上扬起,可桑宁宁却不觉得他在笑。

桑宁宁甚至有一种错觉。

倘若此刻她说错一个字,大师兄就会变成另外一种模样。

然后,再也不回来。

桑宁宁忽得开口,盯着他问道:“大师兄先前亲我,是因为喜欢我么?”

容诀动作一顿,原先肆虐开的气息竟是因着一句话收敛了许多。

倘若流光仙长还在,看到这一幕,定然会惊奇不已,甚至大呼小叫地收回先前的所有判断。

谁能想到,这即将沉没的一瓣玉容,竟然也能在一片汪洋中找到一个锚点与归处?

又或者,他还会发现,这些怨气,自始至终,都是绕着桑宁宁走的。

容诀咳嗽了

几声,轻声道:“我不知道。”

桑宁宁心头暗暗松了口气。

可是同样的,她又不甘心这个问题被终结于此。

桑宁宁当然知道,她此刻已经反将一军,大可以对大师兄的问题避而不答,又或是做些其他的事情,去转移大师兄的注意力,但桑宁宁不愿如此。

她觉得,大师兄在寻求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她恰好能给他。

桑宁宁垂下眼,在狂跳的心脏在这一刻逐渐慢了下来。

“我大逆不道,冷心冷情,忤逆长辈,且不友爱弟妹。”

桑宁宁面无表情地复述着桑父桑母曾说过的话,起初语气还有些沉,说道最后竟是轻快了起来。

很是稀奇。

容诀歪了歪头,忍不住靠得更近了些。

鼻尖再次缭绕起了熟悉的花香气,桑宁宁心中忽然闪过了什么。她蓦地伸手,一把抓住了容诀的右手。

指尖在鳞片上游走,奇怪的触觉从肌肤传入心头,激起了一阵又一阵火烤似的酥麻。

容诀低下眼,长长的睫羽被摇晃的浅淡日光照着,映出了细碎的光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错以为,自己也拥有了心跳。

容诀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他走神地想到,倘若真的拥有了心脏,他是不是就能给桑宁宁一个满意的答案?

或许吧。

只是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

“……沈师姐也说,桑家有极大概率与鬼哭林一事有关。”

桑宁宁说到这儿L止住了话头,问道:“师兄还记得我曾经的心愿么?”

容诀弯起唇角,似乎也想起了那时一身倔强的小姑娘:“你曾说过,要赢过桑父。”

见大师兄还记得自己的话,桑宁宁小幅度的弯起眼。

她手指向下,主动握住了容诀的手,十指相扣间,每一丝体温和气息都被分享。

“若方才师兄所言当真属实……”

“师妹会如何?”

桑宁宁仰起头,对上了面前人的眼眸。

其中已经不再泛着金色,但也不似平日那样弯起,狭长的眼眸如浓墨似的,仿若蕴藏着万千心绪。

心头早已无所惧怕,桑宁宁再次开口时,嗓音平静淡然,显然已经思考了许久。

她对着容诀的眼,一字一顿地说:“大师兄,我会杀了他。”

实际上,桑宁宁已经这样想了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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