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是我,外祖母。”夏枫握住她搭在床沿的手,“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枫儿,枫……枫儿。”魏老夫人忽然艰难挣扎着想要起身,候在旁侧的老嬷嬷忙上前扶她靠进床头的软枕。她斜倚着床头,气喘吁吁地盯着面前的夏枫,嘴唇上下翻动,却什么没有说出口。

夏枫转头看了一眼,吩咐道:“麻烦各位先出去吧,外祖母想单独跟我说会儿话。”

屋子里人全走了,魏老夫人颤巍巍地试图抬起手。夏枫忙将她的手抓住,搭到自己肩侧,宽慰道:“外祖母,您病了,要多歇息。”

老夫人盯着她隽秀的眉目看了许久,忽然开口:“枫儿,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

夏府沉默着没接话。

“我只是个内宅妇人,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既无路求证也无能为力。”老夫人浑浊的双目中闪过泪光,看向夏枫的眼神饱含悔恨:“你娘嫁给你爹后,茹姑娘就独自住着,有一次,被你外祖父撞见。作孽呀,你外祖父觊觎茹姑娘美貌,动了不敢动的心思。茹姑娘为了自保,将羌族最大的隐秘告诉了他。”

“羌族隐秘?”夏枫问,“是什么,圣女秘术?”

“没错,是秘术。具体怎样做我就不知道了,你外祖父从来没有对我讲过。我只知道这圣女秘术有毁天灭地之能,凡人若能掌握,便能够横扫一切。”魏老夫人道,“但它要实现很难,需要中原的龙脉。相传龙脉在盛京,所以……”

“所以外祖父找到了盛京的王茂?这两个人有什么勾结?”

听到此处,夏枫眉头一紧。空穴来风必有源头,这让所有人对其趋之若鹜的圣女秘术,决计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猜茹姑娘其实没有死,王茂把她带去了盛京。”老夫人叹息,“她走后,你外祖父一病不起,走了。他临终前告诉我,茹姑娘是天上的神女,这是他曾对神女有不轨之心的惩罚。吩咐我和你大舅舅,今后阖府上下听从神女指……咳咳。”

夏枫忙端了案几的汤药,喂她喝了一些:“当时老太爷还在吧?怪力乱神,他没有阻止吗?”

“你老外祖年纪大了,他甚至连茹姑娘是谁都不知道。”魏老夫人像是憋了一口气,如今当着夏枫的面把该说的话说出来,反倒是松懈了下来。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疲态尽显,肺部传出的呼吸声艰涩嘶哑。

“那魏姨娘呢?您知道为什么她是细作吗?”夏枫抽掉软枕,扶着她慢慢躺下。

魏老夫人喘了半天才勉强能开口出声:“她心眼小,人也不大气,从小嫉妒你娘。你娘出阁后,她常常去陪伴茹姑娘,二人无话不说。她害你们的法子,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套出来的。我知道你怀疑你娘的凤冠被做了手脚,但她害你娘,应该没有这么早就开始。她下的那个是蛊。”

“这个蛊能控制人心。”夏枫看着她气息奄奄的样子,心里却不知是悲是喜,忍不住问:“您早知道?”

“茹姑娘的蛊只有她自己的血能解,她被王茂带走了,说不定还活着。”魏老夫人避而不答,费力抓住她手指,“枫儿,你只要找到她,找到她就没事了。”

夏枫用力将手指抽了出来,手背攥出一排青筋。

她无法理解面前这个老人,为什么要说出来,难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自己这个从不亲近的外孙女也就罢了,母亲是她亲女儿,她就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送死吗?

魏老夫人费力伸长脖子,但夏枫逆光站着,她老眼昏花看不真切,只得颤巍巍道:“枫儿,你是怪我吗?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只是个妇人,我阻止不了,我……”

“你好好歇着吧。”夏枫垂眸,有些悲苦亦有些无奈:“切勿多忧多思。”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

魏沛和站在门前候着,见她黑着脸出来,犹犹豫豫向前挪了两步:“大帅,祖母年纪大了,她……”

夏枫转身直视他,直把人吓得不敢说话,她静默少顷,开口道:“沛和,魏家百年大族,家世渊远,是西北世家之首。它若是忽然就此没落,很容易造成西北内乱。我希望你能尽一份力,暂时稳住当前局势。”

“我……”魏沛和抬头,正对夏枫坚定的眼神。

每一个少年人读书时,都会憧憬一番金戈铁马,立志报国。但他出身世族,囿于家世,纵使一腔热血,今生几乎没有可能从军入仕,一展抱负。

他拱手长揖,坚决道:“大帅放心,学生身为魏氏子弟,自当尽心尽力。”

“好。”

夏枫去一趟魏府,只收获了糟心。回去见萧明忱已经收拾好行李,只等她整军出发,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怎么去那么久?”萧明忱负手站在花坛旁,与严林低声交谈,见她回来,漾出一脸笑容。

见严林老老实实走开,夏枫笑着上前,把手塞进他的暖和的狐裘:“外祖母尽说一堆没用的,早知道还不如在家里跟你多待一会儿。”

萧明忱顺势抱住她:“咱们俩以后的日子长些呢,不差这一时半刻。她真的什么没说吗?你身上的毒不能一直拖着。”

“我没事了,真的。”夏枫笑着仰起头,唇角轻轻印在他分明的下颚线,“你就是解药。”

“你……”萧明忱愣了一瞬,迅速打量四周,确定没人后才松了一口气,红晕后知后觉漫上耳畔。他一时分不清夏枫这话是调戏还是真的,无奈道:“在外面呢,别开玩笑。”

夏枫才不管在里面还是在外面,抬手压下他泛红的脸颊,吻上那微凉的薄唇。萧明忱刚开始不太乐意地挣扎两下,发现挣扎不开后干脆反客为主。

千珊等了许久不见人来,来叫人时见到眼前的一幕,呼喊声尚未出口,就踮着脚跑了。

夏枫刚开始顺从,后来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咬了一口,血腥味混入二人口腔。萧明忱被咬得一痛,失了阵地。这一下咬得不轻,他感觉到自己舌尖麻木,血不知流了多少。

一吻终了,夏枫偏头看他:“不疼吗,你就任我咬?”

“谁知道你忽然咬人。”萧明忱皱着眉头吸气,见时间不早,拉她边走边道:“解药是什么,我舌头?”

“你的血。”夏枫挑眉。

北线大营里一如既往的森严整肃。将士都知道大帅回家成亲,对她的那位新婚夫君很是感兴趣,屁大点事都要往帅帐里走一遭。

萧明忱坐在一旁忙自己的事,大大方方任他们看,见到个面善的还能搭两句话。

这些日子以来,宁王殿下带头改革盐铁,整治庶务。亲力亲为还不怕得罪人,范普从一开始的对他成见无限大,直变成了好感爆棚。

毕竟西北常年缺能干事的文官,范先生上到筹备粮草军需,下到调解打架斗殴,独自扛了多年大梁,堪称后勤打杂第一人。他不仅任劳任怨,还要伺候夏枫这个难缠的主帅,连个能倾诉的都没有。

萧明忱谦虚低调又博学多才,对吏治政策皆有自己的一套看法见解,各方不足短缺了然于胸。并非范普原先想象中的汲汲营营的伪君子,竟让他平白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夏枫点起烛火,瞧着聊个不停的两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拱辰,天色已晚,要留下一起吃晚饭吗?”

“不用,不用。”范普觑见她略微阴沉的脸色,不舍地起身告辞:“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选材一事,臣来日再与殿下细聊。”

“好,范先生慢走。”萧明忱笑着起身送客。

眼见范普出了帅帐,夏枫不满瞪他:“开科取士而已,有什么可聊的?没完没了。”

“□□曾立法废除被世家一手操控的九品中正,开科取士。然而,当时大庆初建,百废待兴,百姓中识字者廖廖。参加考试的学子皆出身世家,再加上舞弊贪腐横生,结果一直不尽如人意。”

萧明忱道:“元康年间兴办学馆的作用已经显现出来了,寒门庶族,贫苦百姓都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如今世家十不存一,时机已到。”

“你们扯得够远。”夏枫撇撇嘴,起身给他盛汤,“下午关二送来的是什么?我瞧着你眉头皱了好久。”

萧明忱没回答,反而有些感叹:“范先生有安天下之才,却一直随军做杂事,可惜了。”

“可惜什么?他不姓王不姓赵,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盛京有他的位子?”夏枫很不满,极为不满。

她强硬地将萧明忱拉到案前坐好,筷子塞进他修长的手掌中,语气很冲道:“我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我?”

萧明忱借昏暗的灯光仔细打量她含嗔带怒的明艳眉目,轻轻笑了。

他笑容里带着包涵纵容,又藏着宠溺真挚。夏枫一时看得有些痴,又差点忘了正事,回过神将他推开:“别这么看着我,认真回答。”

“好,遵命。”萧明忱夹起一块酱牛肉喂给她,“是寿州出事了,青州曾遭北贺践踏,民不聊生,根本供养不起如今的青州军。萧敬与陆农卓争夺江南不够,反而打起了山南的主意。你留在寿州的亲卫定然已经在传讯的路上,我只是比你早一步知道而已。”

“王茂在江汉纠集了大批逃散在外的王氏旧部,企图东山再起。这俩人都不带管管的,只想着打架夺地盘?”夏枫不可置信,咽下酱牛肉骂道:“王茂这老东西果然是属王八的,命硬。”

她骂完了转念一想,又想骂严林:“严有鹤干什么吃的?萧敬背后放着一个虎视眈眈的陆农卓,动起手来必然腹背受敌,他这都要求援?”

萧明忱差点让她的满腔义愤填膺带偏了,无奈道:“有鹤暂时没有求援,但这事你我不能撒手不管。毕竟他接手山南道时日不长,军中没有基础,打起来很吃亏。山南道与西北山西接壤,不能有失。”

“寿州好歹五万厢军,严林再没用,撑几天总是可以的。我协调安排一下,咱们过几日南下瞧瞧。”夏枫说完正事忽然不想吃饭了,撂了筷子挪到他身侧,对着耳朵轻吹了口气:“也好让江南这群人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萧明忱咽了口唾沫,扯散她衣襟:“等会儿再吃饭?这个时间不会有人来找你吗?”

“你可真是个伪君子。”夏枫低眉笑骂,手上不停,暗想:谁要是敢不长眼进来,直接扔进沙漠喂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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