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马纺织集团公司，路凹凸并没有因为自己所处的环境和身份的微妙而觉得自己尴尬。他一向有着自己的人生哲学，只要有事情可做，就要力所能及的做好一些事情，他不想因为私心杂念影响工作、影响心情，更没有因为自己没有一官半职而期期艾艾、怨天尤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天意，如果抱怨、埋怨有用的话，任何人也就用不着去脚踏实地干工作了。
路凹凸注定是一个脚踏实地干实事的人。他最讨厌的是华而不实、干什么都喜欢讨巧的人。在他看来，虽然工作仅仅是一种用来谋生的手段和形式，但需要用心认真地去做。
来到天马纺织集团公司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通过工作调研，他就发现了涉及各个管理层面的一系列问题，而且有些问题还比较严重。
一个人的时候，路凹凸会沉下心来静静地思考。他不明白的是，像天马纺织集团这样在国内同行业都知名度较高的企业，在管理工作中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漏洞？他想起鸿立机械公司就是因为长期的管理不善最终导致了企业破产的，这样的教训只能深刻汲取而不能再次创造，到头来，企业一旦走上那种境地，最终倒霉的还是广大的职工群众。对此，路凹凸是深有体会的。
路凹凸不愿意回想过去的事情，可他又不想麻痹自己，尤其是置身于一个新的工作单位，职责与使命告诉他，必须要对企业负责。对于调研中了解到的事情、发现的一些问题、隐患，很多都是大大出乎路凹凸的预料，令他无法想象的是，这么一个大型的企业集团，各种规章制度林林总总、十分健全，基本上却都是形同虚设，没有谁去认真地加以落实和坚决地执行。
路凹凸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念头，一定要将调研情况形成一个比较全面的书面报告，找个机会呈送给集团高层领导，真正地让集团决策层引起重视，从而进一步强化管理，推进科学管理水平的提升，彻底堵塞各种漏洞，维护好集团公司的利益。
应当承认，路凹凸有这一想法是好的，他是将自己真正融入进了企业主人翁的序列进而对自己提出的要求。这样的调研没有人催促着他去做，这完全是他一个人给自己的命题，也完全出于自愿。
好几个夜晚，路凹凸都辗转难眠。
他将自己的这一想法告诉过妻子柯梦岚，柯梦岚起初并未置可否。仔细一琢磨，她接着又明确表示了自己的态度，最好不要写这样的建议书。理由是，不是什么好事，势必会牵扯到很多部门、很多人的利益。更为重要的是，一旦损害到这些部门和这些人个人的声誉、利益，他们会明里暗里的让你不消停，你的苦日子就会到来。
路凹凸何尝没有想到这些负面的影响呢？正是因为他也考虑到了这些层面的问题，所以他才会一再犹豫，在电脑前迟迟没有下笔。
素有丰富工作经验的路凹凸不傻也不愣怔，他晓得建议书一旦到了集团公司高层领导那里，要么死水微澜，要么会掀起轩然大波，置于最后是哪一种结果，虽然无法准确地预料，但他坚信，没有一个企业高层领导不想把自己的企业搞好，没有一个决策者希望自己的企业走上穷途末路！
思想引领动机，动机决定行动。
路凹凸在经过了长时间的思想斗争后，最终横下来一条心，只要是为了大局利益，没有私心杂念，纵使自己因为这份建议书上刀山下火海也认了。在他看来，天马集团公司的管理问题已经到了必须“补漏”的紧迫时刻。再这样下去，即使有着再雄厚的家底，企业也难以向好发展，眼前的繁荣也不能长长久久。
柯梦岚跟路凹凸多次分析过利害关系，她态度异常坚决地不同意路凹凸以身冒险，并再三告诫他，安安心心在天马做好一名普通科员就好，很多事情不是属于你操心的范畴，既然无官一身轻，何必劳心费神咸吃萝卜淡操心呢？
为了防备路凹凸在家中利用电脑写他的建议书，柯梦岚索性给电脑更换了开机密码，任凭路凹凸如何求情，柯梦岚就是不答应。柯梦岚毕竟想得长远一些，她似乎未卜先知，这样的建议书只能给路凹凸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和意外，与其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绝对不能自己给自己挖坑。
路凹凸原本计划白天好好上班，工作时间内处理好日常的一大堆事务，晚上下班回到家中再尽快地写出建议书来。柯梦岚给电脑重置了开机密码后，他一时破译不了，求助她她又置之不理，路凹凸干脆不再在柯梦岚面前提及写建议书的事情。
柯梦岚觉得路凹凸思想好像有了巨大转变，禁不住心头欣喜，认为他那颗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还忍俊不禁地夸赞了他几句。路凹凸并没有太过于明显的反应，只是转移了话题。
路凹凸抽空在办公室里整理了一下调研资料，并做好了问题分类，剩下的就是理顺思路、组织语言、形成书面报告。
写材料对于路凹凸这样一个资深的“笔杆子”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大问题，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也预料到了一些后果，剩下的只是交给时间。
路凹凸的这份建议书分为七大部分：企业文化氛围亟待加强；管理漏洞亟待堵塞；用人导向与中青年干部队伍的递进式培养亟待引起重视；职工利益及权益保障维护亟待进一步加强；形势教育与公司发展史的相互融合亟待完善；不良现象与小圈子文化亟待去其糟粕。最后一部分挑出的题目是企业发展思路整体构想。
建议书的基本框架结构初显轮廓，在现有调研素材基础上，为了使调研材料在撰写的过程中更加充实和详实，路凹凸又先后三次到车间、一线基层班组、处室分别找一些管理层和员工进一步交流。被接受问询的人员大多都处于谨慎的态度，尤其是面对一些敏感的问题时，也都是回答的含糊其辞、模棱两可。
路凹凸其实很懂得大家这种复杂的心态，他也只是了解一些基本的情况，并对自己先期的调研材料补充一下最新的佐证资料，置于如何运笔，他也会相当的谨慎。毕竟，这样一个宏大的主题建议书非同儿戏，他不仅要对自己的做法负责，更要对自己的文字负责，同时也要注意保护好员工的话语隐私权。
柯梦岚自以为已经告诫了路凹凸，他也彻底打消了写建议书的念头，让她始料未及的是，路凹凸表面上应承下来，他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去做的。他之所以在柯梦岚面前一再表示不会再考虑写建议书的事情，为得是不想让她替自己担心。
趁手头工作不太忙的情况下，路凹凸见缝插针还是完成了他的调研情况报告。
路凹凸写东西有个特点，别人一时是学不来也很难学得来的。那就是一个“快”字。
只要是设定好架构，有充足的、详实的第一手资料，很多材料在撰写的过程中往往都能一气呵成。至于篇幅，也都在一个可控的范围。
调研报告终于写完了，路凹凸没有急于修改，他想使自己冷静一下，这期间进一步考虑在材料中适当添加一些内容，然后精心修改几遍。
调研报告初稿在电脑里存储了两三天，路凹凸用一个下午的时间花了大量的精力进行了字斟句酌，尤其是对一些问题的根源及解析方面更是再三地斟酌，他所要做到的就是尽量把现实存在的问题该想的都要想到位，该说得都要跃然纸上，这份近万字的调研报告可谓沉甸甸的厚重。
路凹凸将这份题为《关于集团内部管理问题浅析调研报告》正式打印了出来。
看着桌上的这份报告，路凹凸再次陷入了沉思中。此刻，他的内心有些矛盾、忐忑起来。
他想起妻子柯梦岚的话，一旦写了什么建议书，一旦冒冒失失地交了上去，后果都很难预料。也许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是想着整个企业集团的利益，是想盼着集团公司的内部管理进一步严谨、科学、规范起来，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也集中体现出企业主人翁的精神，但是，万一呢？高层会怎么看？这是一个关键问题。
柯梦岚并不反对路凹凸为企业的健康发展提出一些积极的正确的建议，问题的关键在于，你所积极努力去做的事情，既不是领导安排你去做的，也不是非得要去做的，既然可做可不做，为什么还要一根筋？再说，天马集团不同于鸿立机械，虽然都是企业，但企业理念、企业文化、管理方式、人际环境有着巨大的不同。鸿立机械要不是管理松软、漏洞百出也不至于走到企业破产、职工无家可归的地步。天马集团财大气粗，管理方式虽然有些粗放式，但毕竟属于半家族式大型企业集团。俗话说，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公司高层都发现不了企业的管理问题抑或发现了也不愿意主动地去堵塞管理方面的漏洞，别人都是明哲保身，你一个小小的名不见经传的科员又逞得哪门子能？这不是明摆着往枪口上撞吗？
潜意识中，路凹凸隐约地感觉到，这份调研报告的份量有些过于沉重，问题也比较多、比较尖锐。领导看了这份报告会怎么想？怎么说？对待自己的态度又会是什么样呢？
一连串的问题开始使路凹凸有些焦灼。
这种焦躁的感觉，即使在写调研报告的过程中也没有如此地强烈过。
这个时候，路凹凸甚至产生了要不要将调研报告的事情同妻子再商榷一下的念头。很多时候，他甚至觉得妻子柯梦岚的想法是正确的，自己只是为了让她少一些为自己担忧而刻意地向她隐瞒了实情。
路凹凸后悔自己当初不该向妻子柯梦岚隐瞒什么。以至于眼下自己却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处置这个报告。
马列好像看出路凹凸最近似乎有些消瘦了一些。他关切地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干工作也要注意身体，千万不可过于劳累。
对于这位年龄上比自己小近二十多岁的年轻领导，路凹凸还是表现出了极大地尊重，马列也是十分尊重路凹凸的，工作上的事情会随时跟他沟通、商榷，这令路凹凸有些感动。
最后关头，由于拿不定主意，路凹凸产生了要不要告诉马列自己写了一篇调研报告的事情？
路凹凸的想法既简单单纯，又有些理性，可以说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当路凹凸思前想后鼓起勇气向马列说明了情况后，他的这一解释还是惊住了马列。
马列本能的反应就是，撰写调研报告的事情好像科里没有将这样的任务安排过你？
路凹凸也分明地听懂了马列话语中的潜台词：意思是说，你写什么调研报告，那只能是代表你自己，与科里无关，与我无关，并非我授意你去写得，如果出现什么意外，责任也只能由你自负！
路凹凸本能地将刚拿在手中的调研报告重又放进了抽屉中。
马列离开路凹凸办公桌的时候，刚走到门口，像想起了什么，又折回身回到路凹凸对面的空椅子上坐下。马列环顾了下四周，科员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周围发生的一切也都好像与自己无关，一个个表情严肃，神情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
马列压低声说，老路，我想看看你写得那份调研报告，可以吗？
路凹凸一怔，望了马列一眼，没有说什么，默默地拉开了抽屉，从中取出了那份厚厚的调研报告。
马列回到了隔壁的自己的办公室，顺势一把将门带上并进行了反锁。
路凹凸之所以想征求一下马列的意见，道理很简单，马列是自己的直接领导，自己有事不能瞒着自己的部门领导。当他看到马列刚才有些讶异的表情时，路凹凸内心马上明白了什么。
马列用了几乎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一字不漏地看完了路凹凸撰写的调研报告。这个报告，马列至少认真地读了三遍。
临近下班时，马列见还有些时间，就走到路凹凸办公桌前，示意他跟着他出来一趟。
路凹凸明白，马列是把调研报告看完了，肯定有话要对自己讲。于是尾随着跟了出来。
在二楼西头的一间偏僻的会议室里，马列表情显得有些十分严肃，话说得更是开门见山，“老路呀，老路，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头脑一发热，写了这么一个万言书呢？”
路凹凸没有说话，他只想听马列接着把想要说得话全部说完，他也好明白他到底想要对自己表达什么思想。
“我的意见是，这个调研报告到此为止，最好不要呈上去。”马列说，“你知道的，你也刚来天马集团不久，集团内部关系错综复杂，一不小心会惹上很多的麻烦，到头来里外落不出人来。”
“如果你执意地想把这个报告交给上面，我也不好反对，我只是郑重地声明一点，你完全是个人行为！希望你明白！”马列说话的语气有些严肃。
路凹凸重重地叹了口气，接过了马列递过来的那份厚厚的调研报告，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老路，你听我说”，马列也叹了口气，“说句实在话，我十分欣赏你的勇气和为企业着想的精神，并且从内心钦佩你！”马列接着说，“实事求是地讲，你的这七个方面的问题都找得很准，可以说点到了死穴！”“你要知道，上层领导对于有些客观存在的问题不是不清楚，问题在于他们很清楚一些问题的存在却又下不了整改、整治的决心，这才是最大的问题！”马列甚至有些激动，“大家对于有些问题已经见怪不怪了，仅靠个人的力量是根本也不可能扭转乾坤的，很多问题看似小事，其实已经根深蒂固！比如管理漏洞问题、人才培养和递进问题，这些问题都是高层应该考虑的，我们瞎操得哪门子心？”
“论觉悟，我承认也许我不如你，但是，你得认清形势、正视现实矛盾和问题。在这个企业，谁说了算？天马算得上是多半个家族式企业集团，既然人家说了算，我们充其量都是打工仔，什么职工权益，能按时给你缴纳保险就不错了，你所在的鸿立机械不是保险欠缴数千万吗？最后不也是破产了吗？”马列越说越起劲，“依我看，这份报告可千万不能让高层看到，否则你麻烦可天大了，你不晓得董事长的脾气，更不懂得她在想些什么，当领导的，尤其是决策层领导十有八九都喜欢听好听的话，喜欢听歌功颂德的讨巧的话，即使假话他们也愿意听，你倒好，什么话刺耳，什么话不中听你说什么、写什么，你知道你这是意味着什么吗？你这是意味着自掘坟墓！”马列喘了口气，又缓和了一下语气，“天马集团貌似强大，其实一直也在走下坡路，大家都清楚，我们想使企业好，毕竟我们没有话语权，更没有决策权，你一定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正确地对自己进行定位，一旦惹恼了决策层领导，株连了各个敏感的部门的利益，下一步你只能是吃不了兜着走。”
马列的一番言辞恳切的说教，路凹凸也算是入脑入心。此刻，他的内心才真正地惶惑起来，当着马列的面，他甚至产生了揉碎这份报告的想法。
马列走出了那间会议室，走廊里回响着马列的脚步声。
路凹凸陷在沙发中。他微闭着双眼，他在拼命地思考着马列的每一句话，内心也在苦苦挣扎着、抉择着。一向很有主见的他，此时却显得六神无主、难以决断。
路凹凸曾经设想过无数个结果：调研报告交上去后，高层震惊、震怒；或者不屑一顾，当做废纸被扔进纸篓里；或者引起重视，在集团内部进行深刻的问题自查；或者轻描淡写地在有关会议上提一提，只是引起大家的注意。
路凹凸还设想过这样一种结果：高层震怒后，将自己赶出天马集团公司。无疑，这将是最坏的一种结果，如果真的是因为自己给企业决策层提出意见建议而遭到公司层面随便找个由头解雇，路凹凸觉得也不足为惜，至少他进一步看清了企业的本质面目。退一万步讲，假如真到了逼自己离开天马的那一天，路凹凸会决绝的决然而去，毫不足惜。因为，那时，他的心已经薄凉薄凉甚至死透了，与其呆在这样的一个企业还不如自己辞职而去！
路凹凸决定赌一把！
最大的赌注莫过于押上自己的职业前程！
路凹凸曾经想过的通过科长马列向高层领导转交的这份调研报告显然已经成为不可能。马列的话已经明明白白，不建议他将这份调研报告呈报决策层领导，如果他路凹凸坚决执意地将这份调研报告上交的话，只能算是他个人的行为，真要出现什么不好的局面，他要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不会有任何人为他的冲动和鲁莽埋单，与科里任何人无关！
思来想去，路凹凸决定调研报告的问题不再同任何人商量，索性过几天后，等自己彻底地冷静下来再作进一步考虑。
下个礼拜，市里的一个参观团将到天马集团公司参观学习。
接待任务一下子落到了集团办公室副主任贾美美身上。集团公司办公室主任、董事会秘书鹿逐塬在结束从党校学习归来的路上，由于自行驾车开车时接打电话分散了精力，在一个弯道处意外地同一辆直行的大型拖挂车撞上。从现场出警的警察那里了解到情况后，原来是鹿逐塬违章在先，险些酿成重大交通事故。后来交警进一步查明，那天中午，鹿逐塬在酒店同其他单位的领导一起吃了顿饭，席间喝了点酒，凭着侥幸心理，认为驾车回单位没事，正是由于侥幸心理作祟，不小心发生了交通事故，在这次事故中，鹿逐塬被拖挂车撞断了右腿，并且整个人被卡在了变形的轿车中。
这起交通事故被交警部门认定为酒驾，鹿逐塬作为一名受害者，同时也是一名真正意义上的“肇事者”。大型拖挂车属于正常行驶，鹿逐塬肆意闯灯加之“酒驾”实在是“罪责难逃”，法律是无情的，在被紧急送往医院进行抢救的同时，鹿逐塬同时也将面临着法律的制裁。
为了完成好这次参观团接待任务，董事长谷蕙茹特别要求办公室要引起足够的重视，认真地搞好接待工作的每一个细节。同时，要求办公室短时间内完成所需要的有关文字材料。
鹿逐塬发生车祸住院后，谷蕙茹还是第一时间赶到医院进行了慰问。同时，在医院里也毫不留情地向他宣布了关于免去他集团公司办公室主任、董事会秘书的决定。
就这样，一颗本来很有希望的“新星”顷刻间黯然无光。鹿逐塬不仅没有得到任何人任何的同情，相反还受到了应有的处分。酒驾肇事说到底是侥幸心理作祟，实在是咎由自取、害人害己、怨不得别人，教训可谓十分惨痛！
谷蕙茹心中的怒火可以说难以名状，在宣布完解除决定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她始料未及的是，自己这么看好的一名干部，竟然违背相关规定成为酒驾肇事分子，孰可忍、孰不可忍？！
谷蕙茹显然已经对这名原本前程远大的下属鹿逐塬失望至极。
此刻的鹿逐塬犹如弃儿一般，除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疼痛难忍的感觉，再就是生不如死的负罪般的后悔！
马列接到通知后，第一时间告诉路凹凸，会议材料、领导讲话材料的事情还是由他路凹凸认真准备。并再三地强调，这是人力资源处处长兰蔻蔻转达的董事长谷蕙茹的意见。
末了，马列还不忘揶揄地调侃几句，“老路，还是你厉害，董事长现在都点名亲自让你给她写讲话材料，前程无量、未来可期呀。”
半小时后，兰蔻蔻打电话让路凹凸过去一趟。贾美美也在兰蔻蔻的办公室里坐着。
由于鹿逐塬的突然出现问题，这次接待，谷蕙茹指定集团办公室、人力资源处、综合科三个部门全程参与，善始善终地完成好接待任务。
贾美美由于刚入职天马不久，本来应当由集团办公室牵头的接待任务，谷蕙茹临时决定由兰蔻蔻牵头负责，贾美美和马列、路凹凸全力配合。
面对突如其来的新任务，路凹凸只好暂时放下了调研报告的事情，他想等过段时间再说，至于交与不交、什么时候交，到时候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完成好这次接待工作，无论如何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会议材料和董事长谷蕙茹的讲话很快便准备妥当。路凹凸办事不拖泥带水的风格和工作效能还是惊讶了兰蔻蔻和贾美美。
三天后，参观团如期而至，天马集团能容纳300多人的大型会议室座无虚席，报纸、电台、电视台的记者也来了好多，他们都在做着现场报道。
谷蕙茹的讲话和经验介绍再次让她在上级领导、众多企业家、媒体记者面前大放异彩，看得出，谷蕙茹对这篇讲话稿十分地满意。
贾美美身为集团办公室副主任，与日俱增的压力感越来越重。
兰蔻蔻不止一次地提醒着贾美美，一定要有危机感，也一定要虚心地向路凹凸学习写材料，如果没有成绩，否则，将来在集团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很难呆得下去。
兰蔻蔻还语重心长地告诫贾美美，对任何人都不要显摆她们俩人之间的表姊妹关系，更不要随意透漏自己跟董事长谷蕙茹之间的关系。说白了，贾美美跟董事长谷蕙茹之间其实什么关系也没有，如果非要强扯上什么关系的话，就是贾美美当局长的舅舅跟谷蕙茹是上下级关系，舅舅作为直接领导分管着天马集团以及全市工业企业。
贾美美表示一定不会给表姐兰蔻蔻脸上抹黑，并且一定也不会跟舅舅脸上抹黑。
兰蔻蔻提醒贾美美，董事长谷蕙茹心机很重，很多时候，很多事情说变就变，也会翻脸不认人，这都是当领导的一些基本的特性，然而，谷蕙茹却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也是一个有着深刻思想的人，是一位企业界的大姐大、女强人。
兰蔻蔻之所以告诉贾美美这些，道理再浅显不过，论关系，你是靠着你舅舅的关系来到天马后破格进入集团公司核心部门的，并且直接任命为集团公司办公室副主任，这在天马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谷蕙茹已经给足了你舅舅天大的面子。再就是，如果你在工作中分内的事情没有业绩，甚至毫无建树，谷蕙茹虽然嘴上不说，其实也在一直暗中观察着你，包括任何一个人，动不动你，何时动你，那要看她的情绪和心情。
这些肺腑之言，听得贾美美面红耳赤甚至是心惊肉跳。
“路凹凸是具有真才实学的，他唯一和你不同的是，你有后台和平台，他是什么台都没有。如果你的条件换到他身上，路凹凸肯定会大有作为。”兰蔻蔻说，“所以，任何时候你都得要虚心，不得翘尾巴，你也没有翘尾巴的资本，老老实实钻研业务，争取把材料写好才是你安身立命之本。”
贾美美的脸上有些明显的挂不住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兰蔻蔻这才收住了话语，笑了笑，对贾美美说，不过你也不要过于紧张，凡事事在人为，一定要跟周围的人协调好关系，在集团混，关系搞不好可不行，这一点上，你可千万不要学路凹凸，即使他材料写得再好，充其量也只能是一个“捉刀人”，况且年龄也已经超过了提拔的黄金年龄，你不同，干好了说不定还有上升的空间，鹿逐塬不是出事了吗？主任的位置还空着，你好好努力。
贾美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突然感觉眼前的这位表姐真得非常厉害，谋略很深。
这些天来，稍微平静了一下心绪后，路凹凸心里还是想着那件事，他一直在纠结，也一直举棋不定，他在认真地考虑，究竟应该将那份调研报告交给谁？
出于对部门领导的尊重，路凹凸本能地想请马列代转，没有想到的是，马列断然拒绝了。
路凹凸考虑到的第二个人就是兰蔻蔻。
尽管路凹凸对兰蔻蔻了解并不多，也可以说对她这个人根本就不很了解，他有些犹豫不绝。
路凹凸想到的最后一个办法就是找个适当的时机，自己亲自将这份调研报告交到董事长谷蕙茹手里。很快他又否决了这一想法。
兰蔻蔻是人力资源处处长，如果由她代转这份调研报告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其实，最恰当的人选还是办公室副主任贾美美。
路凹凸不是没有想到过她，而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她，不过，他有所担心的是，如果由贾美美代转这份调研报告的话，他不知贾美美会如何考虑，也担心给她的心理造成什么负担，毕竟，路凹凸的思想既传统又细腻。
路凹凸最后决定，先征求一下贾美美的意见，如果她愿意代劳，那么就将调研报告直接交给她，由她呈送董事长谷蕙茹，这才是正常的途径和渠道。
主意打定后，在一天下午，路凹凸敲响了贾美美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没有回声。
路凹凸紧接着又轻轻叩击了几下门扉，还是没有回声。
路凹凸就站在贾美美办公室门外，他猜想，也许贾美美此刻并不方便，也许在跟谁正通着电话，也许压根就没有听见敲门声。
良久，路凹凸见门内仍没有动静，忍不住推开了一道门缝，贾美美并没有在办公室内。
路凹凸打算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抽个时间再来找贾美美。
就在他回转身刚想离开的时候，一阵高跟鞋的脚步声有节奏地由远而近，贾美美正从董事长谷蕙茹的办公室向这边走来。
贾美美很快发现了路凹凸就站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她一怔，马上意识到，路凹凸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找自己。平素，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自己入职天马后，如果算上这一次的话，路凹凸最多到过自己办公室不过三趟，稀客。
路凹凸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他将这份厚厚的调研报告放到贾美美办公桌上，贾美美拿在手中掂了掂，她在猜测，这份被牛皮纸档案袋装着的调研报告究竟是什么内容？
路凹凸看出了贾美美的心思，就简要说明了情况和来意。
贾美美很热情地邀请路凹凸坐下来谈，并给他泡上了一杯新茶。
贾美美揶揄路凹凸，该不会是为了追求上进吧，看这么厚的一叠材料，怎么也不止一万多字？
档案袋没有封口，路凹凸没有直接说贾美美可以看里面的材料，既然没有密封，其实已经告诉了贾美美，如果你有兴趣的话，看看也未尝不可以。
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贾美美顺手拿起了听筒，路凹凸知道贾美美有事要忙，便想告辞。贾美美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
路凹凸在贾美美接电话的时候，站起身来走到靠近门口的地方，一个简易但小巧的花架上错落有致地摆着几盆花，花儿开得正艳，红的花、绿的叶，加上好似刚喷淋过，看上去鲜翠欲滴。
贾美美打完了电话，悄然来到了路凹凸身后，贾美美问路凹凸，她养得花好看吗？路凹凸就笑了笑，说，很好看，就像她长得那般好看。
路凹凸的不经意间的夸赞，贾美美异常高兴，他甚至觉得，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有些木讷的老夫子竟然还很会赞美人。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路凹凸走出了贾美美的办公室，临走，路凹凸喝干了那杯茶水，忍不住地啧啧赞叹，真是好茶，好久没有喝过这样的好茶了。
贾美美就笑，他在笑路凹凸有些可爱，笑着笑着，她又突然收住了笑靥，好似想起了什么。
把路凹凸送到了门外，贾美美有些怅然若失，她明显地感觉到路凹凸沧桑了一些，她又分明地感觉到，他身上的那股向上的力量没有丝毫改变甚至是更加执着。
贾美美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犹豫了片刻，她打开了档案袋中那份并没有密封的材料。
一个小时后，贾美美看完了材料，她看得很认真，她为路凹凸的敬业精神所感动。同时，也为路凹凸的“胆大妄为”所深深担忧。她甚至后悔不该接这样一个烫手的山芋。
由于自己所处的位置，路凹凸将这份报告交给她由她转交从情理上讲是不难理解的，是符合程序要求的。贾美美转念一想，等董事长开会回来，第一时间将路凹凸的这份报告交给她。这份报告里面，凝聚了路凹凸对天马集团公司的爱和担忧。
贾美美除了对路凹凸由衷的叹服之外，也着实为他担忧起来。别人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什么话好听尽拣什么话说，路凹凸就是一根筋，什么话不中听、什么话刺耳就说什么，老是想着为民请命，过去的“老毛病”、倔脾气真的是一点也没有改。
临近下班的时候，贾美美思衬再三，忍不住还是跟路凹凸打了个电话，她只想问他一句话，有没有打算改变主意？如果现在想改变主意的话，还来得及！
路凹凸听出她话中有话，只不过是以一种含蓄的方式进行委婉地表达，他同时也听出了贾美美好像很为他有些担心甚至是为他捏着一把汗。
路凹凸只是淡淡地一笑，他告诉贾美美，就这样吧。
谷蕙茹此刻正在市里参加一个经济工作会议。她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在谷蕙茹回到公司之前的一段时间里，贾美美左想右想，还是拿不定主意，她想到了表姐兰蔻蔻。
贾美美跟兰蔻蔻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兰蔻蔻在四楼的办公室。
贾美美说了路凹凸要求他呈报给董事长的这份调研才材料，她并且特别指出的是，这是一份十分“危险”的调查报告，这份报告里面基本上是对天马集团公司工作的全面否定。
兰蔻蔻有些好奇，反诘道，是吗？
贾美美就将档案袋撂在了她的面前。
兰蔻蔻抽出材料，迅速地浏览起来。贾美美重点就相关敏感的问题对兰蔻蔻进行了提醒。
良久，兰蔻蔻才开始惊讶起来。通过看这份材料，她不得不重新估量路凹凸。在她看来，抛开问题的实质，仅从材料表面而言，这绝对是一个好材料，文笔老练、严谨，一般人是很难写出这样的材料的。
如果跳出材料来看材料，那就是涉及到了问题的实质，路凹凸所反映的这些问题，兰蔻蔻也不得不承认，路凹凸眼睛够“毒辣”的，仿佛火眼金睛一般，更是令一般人不可企及。他的调研深入、扎实，问题找得准，分析到位，问题的根源挖得很深且不留情面，直戳痛处。在对策建议方面更是见解独到。
一向清高的兰蔻蔻也不得不被路凹凸所折服，她第一次觉得，路凹凸绝对是一个人才，更是一个可堪大用的人才！可惜的是，这样一个人才，如今却落到这般境地，听说在原单位也一直很不如意，在天马集团，谁又能保证他在今后的日子里顺心如意呢？因为今天的天马集团公司比起他原来的破产单位鸿立机械公司不知要更加复杂多少倍？一个人如果没有心眼，不懂得怎么个活法，最后甚至连自己怎么“死掉”的都不知道。
兰蔻蔻静下心来跟贾美美进行了认真地分析、推理。
贾美美问，姐，你看如果将这份报告交给董事长，董事长看了之后会是什么反映？
兰蔻蔻呷了口茶，道，不好说，也许是好事，也许是坏事，那要看董事长的心情。
兰蔻蔻接着补充说，董事长这人吧，有时候心情好，心胸就很开阔，有时候心情很糟，心胸也会很窄，大凡董事长心情好的时候，都喜欢捡她心情好的时候去跟她汇报工作、签字报销审批单子，心情不好的时候，是没有人愿意主动地往枪口上去撞得。
贾美美何尝不懂得这样的一个道理？企业“官场”上的事情她也懂得不少，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更是根深蒂固。
兰蔻蔻突然又觉得路凹凸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傻瓜”。她不明白天马集团的池深池浅，就贸然地写了这么一个报告，字里行间几乎看不见赞美，通篇除了问题还是问题。真搞不懂是企业真的出了问题还是他路凹凸满脑子里琢磨出来的问题。
贾美美虽然还对天马集团公司内部的情况不很熟悉、不很了解，毕竟她也是多年的办公室主任，还是有着一些敏锐性的。私底下，实事求是地讲，她也是赞同路凹凸对某些问题的认识和阐述的，只是她不会毫不隐晦地表达出来，更不会写成书面材料呈报给集团的最高领导董事长谷蕙茹。她没有那么傻。
兰蔻蔻问贾美美，你打算怎么办？
贾美美说，这不拿不定主意才过来请示你，问问你该怎么办才好？
兰蔻蔻直夸贾美美学得聪明了，遇事不冲动了，也逐渐成熟了一些。
贾美美望着兰蔻蔻，她希望表姐兰蔻蔻能够给她一些更直接更有力的明确的指点。
“交上去，你立即将这份调研材料呈报给董事长！”兰蔻蔻道，“办公室的职责就是承上启下，什么事情千万不能从你这里误事。”
贾美美用心地听着，忍不住点了点头。
“但是，我担心路凹凸就要离倒霉的日子不远了。”兰蔻蔻叹了口气，“路凹凸的命运无非有两种，一是通过这个报告，引起董事长的注意与重视，也许这会成为改变他人生命运的转机。二是引起董事长震怒！真要那样的话，路凹凸卷铺盖滚蛋的日子就会迫在眉睫！”
“你希望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兰蔻蔻神秘地一笑，“无论路凹凸的命运怎样，都同样事关着你，你同样要格外地引起重视和警惕！”
贾美美有些不解，问表姐，“他是他，我是我，我们只是以前曾经同事过，他怎么会直接或者间接地能影响到我呢？”
“傻妮子，说你真傻吧，也许你还不服气。你想想，鹿逐塬主任出了事后，职务旋即也被董事长解除了，本来前程一派大好，集团派出他去市里学习，目的就是培养为梯队接班人，一位副书记很快到了退休年龄，鹿主任一出问题，进入班子的希望就完全甄灭了。眼下，你是集团公司办公室副主任，如果你工作干得比较出色，说不定你还会进入董事长的法眼，兴许会成为主任。”兰蔻蔻拉起了贾美美的手，“妹妹，我不可能老是罩着你，很多事情，将来得学会独立思考、独自解决问题，尤其是人际关系。当然，更重要的是充实提升自己的能力，在这方面，路凹凸完全值得你好好学习，业务方面，尤其写作方面，他是最棒的！”
贾美美点了点头。
“说句实在话，你在写材料方面，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如果把他放在上面给领导们当个秘书都不是不行，他的水平与能力说不定也不逊色于他们，只是他没有那方平台。”兰蔻蔻有些激动，“没有比较就没有区别，如果董事长想重用路凹凸，你就成为了可有可无的人了，你觉得呢？”
贾美美没有说话。
“总之，路凹凸是一个人物，也许是一个危险的人物。”兰蔻蔻显然是话里有话，“你还是要做好自己吧，工作中处处谨慎小心从事，干什么都不能给任何人留下任何的把柄。”
下午五点十五分的时候，贾美美叩开了董事长谷蕙茹办公室的门。
贾美美以最简短的语言说明来意，紧接着双手呈上了那只档案袋装着的调研材料。
听了贾美美的汇报，谷蕙茹放下正在审阅的文件，心头不由一震，严肃的表情出现了些微的变化。
她从档案袋中掏出材料，掂在手中，好厚、好沉。她随意翻看了一下，页码总计22页。
贾美美离开董事长办公室的时候，轻轻地带上了门。这是一扇红实木门，厚重、大气，带有馨香的味道。
谷蕙茹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已经超过了下班时间四十五分钟。
她一字不落地看完了路凹凸写得这份调研报告，心情有些激动，也有些感慨。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看到的这么厚重、这么言之切切的建议书。
涉及集团各个部门的七八个大的问题，引起了谷蕙茹深刻地反思。她虽然是集团公司董事长，有些问题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会如此严重。
路凹凸虽然入职天马集团公司不久，就能深入地发现了这么许多的问题，并且提出的这些问题大都真实地存在，有些问题也正是自己想设法解决却又还没有完全解决的。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路凹凸对于这些客观存在的现实问题和现象，分析的头头是道、条理清晰，有问题、有分析、挖根源、有建议和改进措施，活脱脱地就是集团公司下一步深化企业内部改革的“靶向书”。
以往，谷蕙茹下班比较准时的，只要没有其它情况，最多也不会延迟五分钟，司机就在楼下等着她。
今天不同，下班时间过去半个多小时了，谷蕙茹依然坐在办公室里，迟迟没有下楼。司机小玄早已在车里等着她。见她还是没有下楼，知道她可能有事要忙，于是熄了火，在车附近点燃了一支香烟。
办公室里，谷蕙茹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手中捏着那份调研报告，这份报告，她已经翻来复去地看了多遍，每看一遍，她都觉得如鲠在喉，仿佛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
谷蕙茹看上去有些愠怒，那些愤怒的表情已经悄然袭上了她的脸，她愈加显得躁动不安。她索性站起身来，在偌大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蓦然，她紧赶几步走到办公桌前，猛地抓起那部乳白色的仿古电话，手指刚刚触到电话按键，紧接着又若有所思般的抽回了手，然后，慢慢地放下了刚拿起的话筒。
谷蕙茹重新坐回到那张高靠背的老板椅里，眼睛定定地凝视着桌上的那份调研材料。
又过了好一会儿，谷蕙茹才离开了办公室下得楼去。司机小玄赶紧打开车门，手搭凉棚状为她遮挡住头部，这一习惯性动作，小玄已经坚持了近十年。
谷蕙茹临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顺手将这份报告材料装进了随身携带的皮包里。
那一晚，谷蕙茹失眠了，这是很久以来，她第一次失眠。凌晨两点多的时候，她依然没有丝毫的睡意，她重新拧亮了床头的壁灯，借着光亮，她又再次翻阅这个调研报告，不时地在上边勾勾画画着，并在有些字句、段落上标识了不同的符号。
天色将要破晓的时候，窗外依然有些漆黑，谷蕙茹看了下腕表，已是凌晨四点半了。她这才感觉到自己眼睛有些涩涩的，睏意也袭上心头。
她摁灭了壁灯，和衣而睡，手中却紧攥着那份有些皱皱巴巴的报告材料。
那一夜，谷蕙茹的确思考了很多问题，路凹凸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惊悸着她，不知她应该为此高兴还是苦恼，她的内心世界，别人是不容窥探的。
翌日，谷蕙茹像往常一样准时走进了办公室。上班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办公室副主任贾美美打了个电话，要求将路凹凸写得调研报告材料印发500份，发至集团公司各部门领导及一般管理人员，上午10:00准时召开集团公司班子成员（扩大）会议，届时，各个支部书记、部门一把手务必全部参加。
贾美美第一反应就是应该立即同路凹凸进行联系，跟他要过那份材料的电子版，然后进行加急打印。
路凹凸其实也是基本上一夜未眠。贾美美将材料呈报给董事长后，就跟他通了个电话，材料已经报上去了，她只是想告诉他一声，自己并没有耽误事。
董事长的脾气性格路凹凸也只是有些耳闻，眼下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即使冒犯了她，也不是自己的主观故意，他也是为着企业着想。路凹凸心里这样想着，索性就横下一条心来，听天由命吧！
文印室很快将500份材料交给了贾美美，这比预计的开会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贾美美紧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贾美美猜想，董事长之所以安排印制这么多的材料，并紧接着召开集团公司办公（扩大）会议，肯定是路凹凸的这份报告引起了董事长的高度重视。从董事长今天上班时的匆匆脚步声和满脸倦容来看，昨晚，董事长肯定没有休息好，她的眼睛和面部是不会撒谎的。再者就是她面部严肃的表情，看上去就十分冷峻，这和以往的样子比实在是有些悬殊。
路凹凸也许就要倒霉！或许会因祸得福因为这个报告材料而升官加薪？贾美美心里猜测着、忐忑着、激动着。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会有如此想法，就连她自己也无法说得清楚。
会议通知已经下发到各相关与会人员，谷蕙茹是在开会前五分钟进入大会议室的。此刻，会议室内已经坐满了人，签到表也已经填写得满满的，一个不缺。
谷蕙茹环视了一下四周，示意贾美美将材料发给在座的每一个人。
贾美美将事先分好的一叠叠材料放在了大家面前，并再三说明，材料务必发放到部门副职及管理人员人手一份。
短暂的躁动之后，会议室里一片静谧。大家都在纷纷猜测着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会议。当大家看到手中的材料时，一个个面面相觑，仿佛猜想到了什么。
谷蕙茹的表情是异常严肃的。
几乎没有任何的开场白，她开门见山地说，“今天的会议就是专题学习、研讨这份调研报告。”
台上台下所有的人都盯着这份人手一份的调研报告，一个个都在认真地翻看着。
“这份报告，写得很大胆！”谷蕙茹一字一顿地说，“之所以说写得很大胆，意思是说，毫无顾忌、直抒胸臆、一针见血，十分难得！”
“这份报告，同时也是十几年来我第一次读到如此直白、如此负责任的报告，不仅问题洞察的准，而且存在问题的根源找得也很准确，措施建议很有独到的见解！”谷蕙茹清了清嗓子，环顾了一下左右及台下，接着说，“看了这份报告，我真的十分震惊，震惊到什么程度？可以这样说吧，整整一个夜晚，我难以入眠，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们的企业会面临这么一大堆复杂且尖锐的矛盾和问题，如果再不引起高度的重视，如果再不采取断然的措施，我们的企业就势必会出现大的问题，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刚才，办公室已将材料发到了每位的手中，希望大家都要逐字逐句地认真学习、领会，对号入座、对标对本、查缺补漏。”谷蕙茹扬了扬手中的报告，“同志们，大家一定会十分好奇，肯定想知道这份报告出自于谁之手？”
“实事求是地告诉大家，写这个报告的人是路凹凸，满打满算，他入职天马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能发现企业管理的短板，说明他是热爱这个企业的，他是希望企业向好发展的，说到底，这是一种企业主人翁的重要体现，精神可嘉！应予表扬和奖励！”
“路凹凸作为一个二次分流人员，也只是个一般科员，他能急企业所急发现这么多的问题，提出如此宝贵的意见建议，这种行为是了不起的，值得在座的每一位好好学习。”谷蕙茹随即话锋一转，“台上台下的分管领导和各部门的主要领导们，报告中提及的许多问题都涉及到你们，要好好地反思，各自查找问题的根源，看一看你这个部门都存在哪些方面的问题。”
谷蕙茹讲完话，逐字逐句带领大家全文学习了调研报告，在此基础上，紧接着进行了座谈讨论。
谷蕙茹第一个进行了自我批评，她承认自己在企业管理中的许多做法的确有很多不科学的地方。同时，她也清醒地认识到家族企业在用人方面的巨大弊端，表示今后企业改革攻坚的方向和目标就是对照报告中的敏感问题、难点问题进行，切实营造一个风清气正的良好的企业发展环境。
与会的班子成员也都结合各自分工的工作谈了存在的问题，进行了自我剖析，开展了批评与自我批评。
会议结束后，路凹凸这个名字迅速在集团内部蹿红，熟悉他的人都在窃窃私语，有的人头摇得像拨浪鼓，有的人则长吁短叹，有的人也在说着风凉话，总之是心态各异、褒贬不一。
由于路凹凸的这份调研报告引起了董事长谷蕙茹的高度重视，路凹凸也就进一步纳入了谷蕙茹的视野。
路凹凸同时也被众多人所关注。当然，也有不少的人则恨得他牙根发痒，尤其是当众被谷蕙茹点了名的各部门的领导，他们的内心很不是滋味。
一时间，说路凹凸想急功近利的有之，说路凹凸想逆势而进的有之，说路凹凸曲径通幽的有之，说路凹凸不是东西的有之。无论这些人怎么说路凹凸或者如何看待他的所作所为，归纳起来无非一句话，就是为了给自己捞取政治资本，给自己竖起一根往上攀爬的标杆，目的是为了想升迁、沽名钓誉。
这些话还是传到了路凹凸耳朵里，他心里难受极了，他想跟别人解释，又能解释什么？谁听？谁信？直到这时，他才真正相信妻子柯梦岚说过的那句话，舆论的力量能压死人。路凹凸想不明白，人们都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