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178章 暮云碧草望潇湘

逸阳舍不得下重手,可一连七八下子打下来,风儿原本苍白的皮肉上也交叠起一大片红肿的掌印。

风儿虽还是一贯的执拗性子,奈何此时她那几乎已经虚成空壳子的身子却是娇弱不堪,哪里还如先前一般能熬得住苦楚?只死命撑着捱了几巴掌,便早已是吃疼不住,又是自幼便怕了逸阳,此时吓得浑身打颤,先还哭喊出几句“宇哥你出来”“宇哥救救风儿”之类的言语,眼巴巴也等不见暮宇来救,只觉得臀股之上给逸阳打得益发痛不可当,待要挣扎又给按得死死的,又喊了两声“放开我”,偏逸阳全不理会,照旧是一掌接一掌地打将下来,那巴掌还似乎越打越是狠重,臀上皮肉肿痛叠加,如同火烧油煎一般也罢了,那疼痛还从皮肉直往骨头缝里钻,似乎连骨头都要给拍碎了。风儿心下更生惧意,想松开手去护疼,又从心里想见暮宇,不愿离开此处,无奈之下只得哀哀哭求:“我宇哥来了……大师哥我求求你,让我见见我宇哥……”

逸阳一怔,正要打下去的手在半空骤然停住:“你什么时候见到暮宇了?他在哪里?”

风儿仍给他按住动弹不得,此时已经是连声音都哭哑了:“我宇哥真的来了……他从墙上跳下来,我在桥上看见的……”

“暮宇怎么会大半夜跳墙进来?想是你看走了眼,那不是暮宇。”逸阳摇摇头,心下已然猜到这便是方才风儿昏倒在桥上的原因,心下却更是生疑,又追问了句,“你方才见暮宇什么打扮?”

“是我宇哥……”风儿抽噎不止,这会子却是神智十分清醒,“我宇哥就是穿白衣裳的,连发带都是白的,我宇哥真的来了。”

听风儿如此说,逸阳心下反倒一松,重重叹了口气道:“那不是暮宇,风儿你必定是看错了。”心中却道:若当真是暮宇追来这里,就算他弃了和尚的僧袍不穿,头上也必定是剃度过了,哪里还用束什么发?

看着风儿苍白的小脸上涕泪横流,逸阳自然不能告诉她暮宇已经出家之事,只怕引起她回想起在无相庵里那些不堪的遭遇。何况自己虽是娶了风儿,却是用暮宇此生的所有一切换来的……一想到暮宇抽中去出家的纸条之时,那一副如遭五雷轰顶的神情,逸阳心里就涌起说不出的难受,实在不愿再想,只好颓然说道:“快别再闹了好不好啊风儿?大师哥也累了,咱们回去歇息罢。”话语间竟有了些许哀求之意。

风儿哪里晓得逸阳在这一刹那间的心思百转,反倒抽噎着将脸又执拗地转朝西墙:“我不!我就要在这里等我宇哥。”

陡然之间,逸阳只觉得心口里怒气爆起,那股被一压再压的火气一霎时如火龙骤然腾空,无论如何再难压制,一掌便重重抽在风儿臀上;“风儿你个不懂事的混账东西,难道还要闹到天亮不成!”转头四下一瞧,也不见有绦子一类的物事,见自己提来的灯笼下有穿成一排的穗子,便一把都扯下来捏在左手里,右手又着力抽下去。

只这两下,风儿的臀上便在红肿之上又眼瞧着鼓起两道檩子。风儿一时疼得哭不出声来,只得松了攥住栏杆的手去身后护疼。逸阳总算得以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腕,又怕捆在背后扭疼了她,便将她两手都扯到她心口前,用那一串穗子将她两只手腕都缠住绑了。看她在疼怕之下已瑟瑟抖成一团,也舍不得再打,只将她小心搂在怀里,用手在她心口上轻轻摩挲顺气。待她渐渐缓过气来,这才小心翼翼给她整理好衣裳,口里却冷声说了句:“你再敢哭闹一声挣扎一下,我便绑了你堵起嘴来打,你最好给我乖乖听话。”

他这些年来一向言出必行,风儿也晓得若是真给堵起嘴来,那便真是连告饶的路也彻底绝了,只是她心里念着暮宇只盼一见,可又着实怕他再打,缩在逸阳怀里甚不情愿,可也不敢挣扎,强忍着哭却还是止不住抽噎,扑簌簌的泪珠子双双对对落个不住。

逸阳看在眼里,心里也难受,只好道:“罢了罢了,我抱着你去那边找找看,若确实是没有暮宇,咱们就回去。”

逸阳抱着风儿,沿着西墙走了一个来回,莫说人影,连鬼影子也没见一只。逸阳此时也不想再言语,抱着风儿便往回走。

才走到垂虹拱桥边,逸阳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有极轻微的一丝响动,猛然转回头,只见一个白色的模糊身影在暗沉沉的草木之间倏忽一闪,转瞬间便隐入黑暗之中。

风儿一直都瞪大眼睛在找寻那团白影,此时一见,整个身子都是狠狠一抖,拼力叫出一声:“宇哥救我!我在这里——”登时便不顾一切,在逸阳怀中狠命挣扎起来。

逸阳低声斥道:“住口!不准胡闹!那是我五弟。”转头朝那人藏身之处冷声道,“碧阳,你给我出来。”

随即便听那嶙峋的湖石后面有人笑道:“我不过是出门之前去卢姨娘房中取几个盘缠,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吧?原不过是想原路来原路去,谁知道这三更半夜黑灯瞎火的,大哥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花园子里头散心,搅扰搅扰。若早知如此,我就从北墙走了。”那人边说着话,边一步三摇地踱过来,果然正是这兴宁王府中的五公子江碧阳。

风儿眼见来人一身白衣、身量瘦削,可待得走近看来,却并不是暮宇,眼中渐渐失去了神采,只大大睁着一双泪眼,呆愣愣地盯着碧阳的脸,口中讷讷道:“我的布偶人不见了……我宇哥也不见了……”

江碧阳早就看见逸阳怀中抱着个人,等走到近前,见风儿只穿了一身素白寝衣、散发赤足,双目已哭得又红又肿,两只瘦伶伶的手腕给一串穗子捆在胸前,又听风儿方才说出“宇哥”这等言语,面上不由得就露出些轻蔑,唇角更带出冷冷一笑:“我方才还吓了一跳,只道大哥三更半夜不眠不休,是要来捉拿小弟这个家贼的。却原来是为了捉拿兴宁王府大公子不顾一切要娶进门的这个小娇妻,倒是我多虑了。”讥嘲过后,也不理会逸阳面色阴沉难看,竟自大咧咧地将拿着青玉箫的手向身后一背,连手也懒得拱一拱,随口说了句“告辞”,疾步到西墙边,飞身跃上一棵合抱粗的梧桐树,借树枝踏脚之力,纵身跃出丈许的高墙而去。

在大公子江逸阳回府的当夜,那个大公子无论如何都要带进府来的风儿姑娘就一连两回不见了踪影,教整个西院里的一众下人都个个折腾到三更过后才得回去安歇。不料第二日一早,又听说这位多事儿的风儿姑娘又病倒了,大公子吩咐延医送药,招呼要茶要水,直折腾得西院里上上下下没一个能安生一会子的。虽然说大公子传下话来,命哪个也不许去惊动王妃,只是这院中丫鬟仆妇婆子小厮忙里忙外跑进跑出的,哪里能有不透出风去的道理?

按理说,谁的主子谁伺候,既然这位大公子带回来的风儿姑娘在进府之时也带进来了两个随身丫头,那么她病倒了就由这两个丫头伺候也就罢了。何况她在这王府之中身份未定,甚至连她到底姓甚名谁都无人提及,府中的下人们只好含混地将她称呼做“风儿姑娘”,那也全是瞧在大公子的面上。

可一连几日伺候下来,众人也瞧得明白,这个病得连人都认不得的丫头,端的是大公子心尖尖上的人儿。原本宝意、宝心等人哪里将这个来历不明的山野丫头放在眼里?更不屑于给她端茶送水,奈何眼见大公子除了每日去给王妃问安之外,白天黑夜几乎都是守着病榻上的风儿姑娘寸步不离,喂水喂饭,煎汤熬药,都必定要亲自动手。何况还不住地柔声哄着,轻声劝着,莫说没有半分公子爷的架子,便是连贴身丫鬟也没有这般尽心伺候的。众人见主子如此,自然也不敢再袖手旁观,赶紧也都殷勤跟上来忙前忙后。

逸阳说了句要“多请几位大夫来瞧瞧”的话,雨墨、竹烟等几个精灵透了的小厮更是百般殷勤,虽不敢惊动给王爷、王妃看病的太医,却是私底下将京城里拔尖儿的几位名医都轮番请进来诊脉。抓药的十万火急,熬药的十分精心,一时间,整个“怀素轩”里药气飘渺,涩香缠绵,上上下下都一心盼着这位风儿姑娘能早日康泰。

王妃那边自然早就得了耳报神,开头两日还装作不知,可眼瞧着儿子熬得双目通红面色憔悴,心疼之下又不好数说那个风儿的不是,只将宝意、宝心、琴儿、画儿等一干丫鬟婆子都叫去训斥了一番。

众人满腹委屈,又不敢开口辩解,只好在私底下拉了王妃身边的裴妈妈大诉苦水,掏心掏肝地表白自己并非是没有尽心伺候大公子。裴妈妈自然明白王妃心里的烦恼难处,对来诉苦的也不免好言好语地劝几句,结果就是刚刚送走了抹眼泪的这个,那个又来倒苦水,把个裴妈妈也跟着着实辛苦了两、三日。

好在这位风儿姑娘的病总算是渐渐好转,又过了三、四日,给长生扶着也能下地慢慢走动。逸阳心中大石总算才落了地,便丢开那晚的事情再也不提,只一味哄着风儿开心。一众人等见逸阳眉间舒展开来,才总算是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日早饭过后,逸阳去给王妃问安之时,王妃单将逸阳留住,说些相熟的官宦人家这几年来的情形,直到巳时末还不曾回来。

风儿这几日精神渐好,给长生喂着吃了药,拣了一本逸阳打发小厮买来的话本子,饶有兴味地看了一会子,忽然想起一直没见黑猫的踪影,便问了句:“夜儿呢?”

月儿正在一旁整理箱中的衣裳,闻言想了想,才回道:“头几日姑娘病着,屋里屋外都只顾了忙活这个,也就没大去留意那只黑猫,只带眼瞧着它时来时走的。不过请姑娘放心,奴婢每日都记得给它添食添水,瞧着也都吃空了,想来是它贪玩,就在这周遭四处乱跑。姑娘别急,等它一回来,我给姑娘抓住它就是了。”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风儿一听不见了夜儿,甩手丢下话本子,说了句“我去找它”,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就朝外便走。

月儿来不及去叫长生,见风儿出了院门便沿着抄手游廊四下寻找,也只得赶上去搀扶,却给风儿避开:“不要你扶,赶紧找夜儿。”

月儿见她眼圈都红了,也只得低了头在花间草间、石边树边细细寻找那只调皮的黑猫,眼光还要不时瞟一眼不远处的风儿,只怕再不见了这位宝贝姑娘那可就麻烦了。

忽听风儿喊她:“月儿你快来。”月儿应了一声,赶忙转身快步跑过去,却从紫藤花架后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呵斥:“哪里跑来的山野丫头,这等放肆没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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