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第254章 镜里恩情中道绝

李拒端着刚刚沏好的寿眉茶,兴头头地走进紧挨着九离门正堂“知剑堂”的跨院,抬头又看了一眼黑漆匾额上“乾朗光澄”四个苍劲雄浑的金字,不由得愈发神清气爽,腰板也愈发挺得笔直。

自从他师父庄可为因为九离门如今状况迭出,不得已离开清修了将近十五年的苦竹庐、又搬回到这九离山庄,李拒就在心里琢磨,既然自己师父比当今掌门秦正杰高了整整两个辈分,那也就只有这个最是临近正堂的院子才能配得上掌门的庄太师叔的身份。

听说这九离门前十代的掌门人都是住在这“乾朗光澄”之中,只是到了庄可为的师兄虞锦鸿一代,才不知何故让出了这个院子,另建了一座“埋剑修真”居住。当年庄可为入门时极为年幼,而他师父又不久就突然亡故,庄可为其实是由比他大了三十多岁的大师兄虞锦鸿一手带大的,二人实际上情同父子,可到底是个什么缘故要让出这个院子,庄可为却从不曾听虞锦鸿提起过。

此番再次搬回山庄,庄可为果然是当仁不让,也不等秦正杰开口,就直接命自己的两个徒弟将随身行李都搬进了乾朗光澄。想着秦正杰当时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李拒从心里觉得畅快:哼,你秦正杰就是做了掌门又怎么样?如今咱们三个活祖宗就压在你头上了,看你能怎么办!

院中并没见吴天宝,李拒就是一皱眉:难道是师父嫌自己出去耽搁的时辰忒久,便又打发吴师弟也去打听情形了?就凭吴天宝那等没脑子的夯货,走到哪里就只知道惹人厌烦,能打听出个什么来

低着头走到门口,李拒恭恭敬敬地朝屋里说了声:“师父,徒儿给您送茶来了。”听得屋里庄可为说了句“进来”,赶忙弓着腰托着茶盘,小心翼翼进了屋。

庄可为不等他放下茶盘,就迎头问道:“那边秦正杰是怎么收拾那几个反了天的小畜生的?”

李拒赶忙先放下茶盘,垂手恭敬答道:“当众打了许暮宇八十板子,我方才悄悄听见郎铭告诉苏照,说是看着打得鲜血淋漓挺吓人的,其实并没有伤及筋骨。吕昭和赵飞也各打了四十,至于那江逸阳,秦正杰说他已经不是本门弟子,就不曾罚。”

庄可为森森冷笑一声:“他到底还是偏心着他那宝贝大徒弟!哼!还有那个姓许的小畜生,都快闹翻了天,就只打了八十?怎么不打断他的腿!就秦正杰这个心慈手软妇人之仁的德行,能管教好徒弟那才是咄咄怪事了。”

李拒本来还想说出江逸阳从昨日就自罚一直跪在“知剑堂”外,想是他赶来这一路也是奔波得狠了,右肩上给许暮宇一剑刺穿之处也只是草草包扎,今日一早给人发现时,已经是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可看着师父阴沉愠怒的脸色,觉得还是不要多口为妙,便顺着庄可为的话头道:“正是师父这话。严师出高徒,慈母多败儿,就秦正杰那一副文人酸像,九离门在他手里真真是可惜了。”

“哦?不在他手里,难不成还能在你手里?”庄可为今日的午觉给从“藏兰谷”赶来的天聋搅了局,老头子一股子邪火找个茬子就要发作出来。何况那天聋特地跑来捎信又是说那丫头自从昨日被关进去,就一直不吃不喝只是哭喊,中间已经晕过去数回,眼瞧着是无论如何也熬不过几日的光景。一想到此,庄可为更是咬牙恼恨:那个混账孽障又想拿这等寻死觅活的手段来要挟他庄可为?简直就是她自己找死!

李拒虽不知师父骤然火起的缘故,但对他这等动不动就发怒的脾气倒也早已习以为常,赶忙“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惶恐道:“徒儿万万不敢,就是打死徒儿,徒儿也不敢有半分妄念,求师父明鉴。”

庄可为乜了一眼李拒,也懒得搭理他,很是不耐烦地用指节敲敲桌子道:“废话少说,起来倒茶。”

庄可为吃着茶,眉心皱得越来越紧,眼睛一直死死盯着桌上的一盆九花莲瓣素心兰。李拒猜不出师父在想什么,只是一声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伺候茶水。

一直吃到第三杯茶,庄可为忽然开口问道:“那孽障在江家到底是又惹出了什么祸事?”

李拒赶忙躬身答道:“听说,江逸阳头几个月陪着当今太子外出公干去了,一回到家就听说不见了风儿那个孽障,猜想她必定是回山上来了,立时就一路轮番换马星夜赶来的。至于那孽障到底是在他们王府里闹出了什么祸事才跑出来的,江逸阳也只是听人说,大约是那丫头犯了疯病,具体什么情形……他跟谁也没有说。”低头等了好一会子,也没听见庄可为继续问话,也不知他还有没有下文,正要偷眼去看,却听庄可为低低自言自语了一句:“太子……”

庄可为一直都是这一副深有所思的神情,直到秦正杰前来求见。

李拒原本以为师父还会跟昨日一样,冷冷扔出去一句“不见”,就给这位如今的九离山掌门人一个“烧鸡大窝脖”,不想,庄可为此时吩咐的却是“叫他进来”,后来更是将李拒也打发出去,只他二人在屋中关门密谈。

李拒心中虽然想知道师父与秦正杰关起门来商议什么,可哪里敢去偷听?却又不敢远离,唯恐万一师父有事叫自己而自己没有听见,那可就真要倒大霉了。斟酌再三,李拒只好站在七、八丈之外的一株槐树下,老老实实地发呆候着。等了足有一顿饭的时辰,才见房门开启,出来的却是庄可为,秦正杰跟在他身后。

李拒赶忙跟过去,庄可为却一挥手道:“我跟秦掌门出去,你好生在这里看着,过会子天宝回来,你二人先自行练习剑法,不许浪费光阴。”

庄可为与秦正杰一前一后,出了九离山庄的大门,就直奔后山而去。迤逦攀上离苍峰,却在半途走上一条岔路,一路绕过升仙崖,又穿过迷雁林,越过百尺涧,饶是他二人身法迅捷,到走入藏兰谷深处之时,也已经是日影西斜了。

这一路行来,二人始终都一直一声不响,此时还是庄可为先绷不住,忽然停下脚步,冷冷开口道:“你心里其实是一直在埋怨我狠心,是不是?”

秦正杰并不愿说出违心之言,所以干脆缄默不言。

庄可为嘴角微微一抽,“哼哼”冷笑两声:“我虽不待见那孽障,可也并不忍心害她性命。你那大徒弟如今也是个靠不住的,兴宁王府虽是势大,却也没有那孽障的容身之地,还不是兜了个大圈子又跑回来了?你要做千金一诺的君子,不肯杀杨朝客,可杨朝客那边却是决计不肯罢休的,我已然得了确切消息,他如今已经与水灵勾结在了一处,势必要生出一番大事端。若是九离山再遭一难,我思量再三,倒也只有这藏兰谷或许还能教那孽障躲过一劫。天聋地哑将那妖女看守了十五、六年都毫无差池,好歹也算是我能想得出最牢靠的地方了。”看秦正杰紧皱着双眉仍只是不语,沉了沉,耐着性子又道,“若是能解决了这起子外患,再放那丫头出来也就是了。到时候你那大徒弟还要她,我也不拦着,你那小徒弟要带了她远走天涯,我也由他。只是总得过了眼前的这道坎儿再说,你可不能糊涂了心思。再要凭一时的妇人之仁意气用事,你我的性命不值什么,岂不是又要牵连许多无辜之人的性命?你就是死了,又怎么有面目去地下见你师父?”www.)

藏兰谷深处,怪石狰狞草木莽榛,看似山野无羁,其实这些怪石和草木都暗合五行术数,其中更有隐蔽不见的陷阱机关,若非深谙其中玄奥,那些贸然闯入这里之人,若不是着了机关的道儿,那就只剩下生生困死在藏兰谷这一条路而已。

庄可为倒是走得轻车熟路,在乱草怪石间似是信步折行,最终在几块毫不起眼的怪石旁一闪身,就进入了一个仅可通人的山缝之中。

那极不起眼的山缝其实是一处密道的入口,从光亮处骤然进入密洞,眼前登时如失明一般不可见物,稍等了片刻,才渐觉朦胧有光,仰头望去,虽然可见头顶上高高低低还有几处小石缝透进来的光亮,但周遭仍是昏暗得看不清脚下。庄可为打亮火折子,朝秦正杰略一点头,便打头继续朝山洞深处走去。

这极为幽深的石洞时宽时窄,窄处仅可容身,宽处可双马并行,却也并非一路向下,而是时高时低,前方似乎根本没有尽头。一路往里走了百丈有余,终于走到一个四岔路口,庄可为朝着右手第二个最小的山洞道:“这边的洞离外面近些,山隙中偶尔还能有风进来,将她关在这里总算是不错了。”说罢就自己先弓腰走入山洞。

过了洞口,洞中渐渐豁然开朗,一路经过有七、八个似乎是山洞的黑暗所在,才又转入右侧洞壁角上的一个甚不显眼小山洞中。进入这个山洞又走了十几丈,终于在前方见到了一星光亮。一直走到近前,才看出原来总算是走到了这岔路无数的迷宫山洞其中的一个端头,尽头处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铁门旁的墙上钉着一盏小小的油灯,那灯火很是暗淡,幽幽的一点光芒也是半死不活的。

秦正杰听了听,也只是听到些许声音,也辨不清远近,急走几步凑近那铁门,庄可为倒也不多言语,跟过去伸手抓住那铁门上一个小小洞口的把手,运力一抽,那只有半尺见方的小洞口陡然打开,登时从里面传出沙哑的撕心哭声:“……你们都是坏人……不要啊……师父救我……我怕……”

秦正杰赶忙透过洞口朝里张望,可洞中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好在铁门旁有块突起的石台,上面放着一只熄灭了的小小油灯,里面刚好还有不少灯油,便拿过凑到墙上的油灯上点燃。将这小油灯伸进铁门上的洞口,总算依稀能看见一人抱头蜷缩在角落里,两根亮闪闪的锁链一头嵌入石壁,一头分别锁住那人的两只手。

秦正杰也再顾不得庄可为,只急急朝洞里道:“风儿快别哭,师父来看你了。”那洞中登时就没了声音,秦正杰等了一阵,又说了句,“师父来看你了。”方听见那铁链发出轻微的哗哗声响,又过了会子,才听见风儿哑着声音抽噎道:“师父救我……我怕……”

秦正杰心下酸楚,忙安慰道:“风儿不怕,快别哭了,好孩子听师父的话,这些日子山上有事,你暂且在这里忍耐几日,你师叔祖也是为了护着你……”

他还没说完,就听得那锁链哗啷之声大作,只见风儿突然手脚并用,拼命挣扎着朝门边爬过来,却在离铁门约有尺许之处,骤然被锁住她双手的铁链生生拽住。风儿发疯一般狠命拉扯着束缚住自己的锁链,却根本无济于事,只得嘶声嚎啕哭喊:“师父救我啊……我不要在这里,我怕……”声音带着绝望,凄厉已极。

秦正杰心如刀绞,无奈之下却也只得狠下心肠,继续哄劝道:“好孩子别哭,你暂且在这里忍耐几日,只再忍耐几日就好……”

而风儿却仍是哭号不止,声音早已嘶哑得难以入耳,突然,她疯魔一般地磕起头来,如同撕破了喉咙一般尖声只是大叫:“求求你们杀了我!求求你们!给我个痛快成不成!求求你们……”

庄可为咬牙在旁骂道:“你个不识好歹的混账东西!为了能来劝劝你,你师父三番两次跑来求我,你倒好,没完没了地寻死觅活,你吓唬谁呢!叫你死还不容易?还值得我跟你师父费那么大心思!天生下贱的该死孽障!”说罢伸手一把拉住秦正杰,“跟我走!这等给脸不要脸的下作行子,也是白费了你的一番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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