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琅琅楼墟间,对影成双人。

“这么些年来,世界的变化还真是大呢。”女子轻挽鬓发,将话题向着并不沉重的地方引去。

“比如?”莫亦秋也懂事地不再纠结于之前的话题,毕竟如此弥足珍贵的时刻,可不该被一些“无聊”的感情左右。

“比如,过去的地球是被太阳和太阴环绕着的,而如今却只剩下太阴了,”她笑道,伸出一只纤细柔弱的手臂,五指张开好似要将地球抓住一般,“不过,无论何时,她都是那么美轮美奂又惹人怜爱,就像一颗水蓝色的琉璃珠。”

“嗯,而且她还是孕育了我们的母星,还是孕育了惦念着我们的人的母星。所以,如果有那个能力的话,我也想保护好她。”莫亦秋双手撑着平台,嘴里说出的话如孩子般天真却也有着孩子般的认真。

“还真是一样呢,以前在这里陪伴着我的那个小姑娘也是总是这么说,”她有些忍俊不禁地轻轻笑出声来,“你知道吗?其实你的确承载了很多人的希望。”

“很多人?”莫亦秋磨了磨鼻尖,他仔细算来,真正认识的人到底也没有几个,为什么会承载了很多人的希望?

“是的,很多人,”女子点点头,语气又变得有些怅然,“但我并不希望你去承载那些,我只想你好好的,哪怕终身都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所以,答应我好吗?亦秋,好好的活着,你的一生本不该牵扯到太多。”

流星划过寂寥深邃的黑暗,那是一束明亮的光。据说,月亮曾经也是地球的一部分,只是因为外力的碰撞而脱离了母星的怀抱。但她从未远离,只是化作环绕的卫星,默默地守护着。或许总有一天,她也终会离去,在母星不再寂寞之时,成为陪伴着她的人们眼中,一颗璀璨的流星。

“这只是我自己的意愿,并非他人的什么希望。况且,也只是想想。我一个普通人,哪里谈得上守护地球,最多只是想保护好身边的人罢了。”莫亦秋看着玻璃球上调色盘般搅动的蓝白之色,缓缓起身。

但无论如何,月亮毕竟还是幸运的,她离开后,母星依旧会是生机勃勃。而那些真正孤独的流星,只会在目睹了母星的灭亡后,在伤感中,化作抹过天际的泪痕。

他没有再看向身边的她,但是伸出的手臂与她弯曲成同一个弧度,平行地对着地球。与此同时,弥留在月球轨道之上的小行星迅速脱离轨道并组合成一条悠长的石路,仿佛鹊桥沟通了天上人间。

没有丝毫犹豫地,莫亦秋踏上那座石桥,向着遥远而美丽的故乡走去。只是突然,他又定住了脚步,停滞片刻后,猛地转过身,对着依旧坐在不远处静静目送着他离去的女子大声喊道:“妈,我先走了。”

几滴泪珠从女子的脸上悄然滑下,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打湿了她的衣襟,但那张模糊的面孔中,却依稀可见一抹自豪而欣慰的笑意。

“嗯,路上小心。”

————三千剑来————

“且,随风去吧。”

吹散,然后被卷离这个寂寞而痛苦的世界。

她已经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无论如何地掩饰伪装,她从来都是那个天真的孩子,想不通那些所谓人情世故,也不想去想,她只是喜欢温暖,奈何世间皆是冰凉。

那个黑影在膨胀,变得更为狰狞,它的手中紧握着那柄漆上污秽的长矛,随时准备将之掷出了结面前这个可怜少女的性命。

危险之际,一束清气不知从何处窜来,钻入霜娥领口。或许是感受到了领口的动静,她本已听天由命,又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只见领口处一个身影模糊的长发白色小人正拿着一张认真折好的宣纸往外玩命地拖着。貌似耗费了相当的精力,小人终于是将宣纸拖出领口拍在霜娥手上。

而那具躺在地上冰凉的莫亦秋“尸体”在宣纸出现的那一刻,突兀地化作碎屑随风去了。霜娥并未对此感到悲伤或者恐惧,她只是轻轻地打开那张被折起的宣纸,看着跃然纸上的那只满脸厌世的猫,恍若大梦初醒。明明是一副丑态,在她眼里却从来美得不可方物。她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仿佛是从绝望的深渊中渗入的一抹明媚的光,那笑意倾国倾城。

此时,似乎是察觉到了霜娥的变化,那个几米高的巨大黑影猛地将手中长矛向霜娥掷去,带着灭绝一切的暴戾,与笼罩大地的阴霾。其尖触地,土石崩碎,沙尘漫天,同时无尽湮灭之力如丝绸般向外肆意宣泄。恐怖的力量与乘虚而入的时机,此乃必杀之击,黑影的嘴角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上扬着,阴险而得意。

然而很快,它的笑容就僵住了。沙石逐渐散去,视野也不再模糊,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在长矛冲击范围之外的那个身影。

一卷白袖飘雪,万缕银川飞缎。

霜娥嘴中叼着那张宣纸,凭风而立于苍茫天地之间。她的眼中已不再浑浊,而是为决绝与明朗所取代。她将右臂横于胸前,衣袖乱舞间,一柄苍白之风所凝聚的长矛置于指间。她紧接着将风矛一挥,于是狂风呼号,疾疾成涛,若干风矛在此间迅速凝聚且均匀散布在她的身后,矛头直指巨型黑影

“我绝不会,让他也感受到那种,失去家人的痛!”

与此同时,庄严地悬浮于半空之中,似神似魔又非神非魔的少女仍是无喜无悲,她只是双手结印,作为响应得,漫天血色长矛蓄势待发。

但霜娥并未因这番声势浩大而退缩,她漠然地看着这一切,然后一个深呼吸,陡然爆发,划破空气向着黑影冲去。

杀气纵横,凶意四溢。下一瞬的漫天血矛若六月骤雨,倾盆而下。而霜娥置身其中,随风而动,左右互闪,矫捷得宛若巷井夜猫,过千人而不染一丝人气。

污秽长矛所砸出的深坑中,那些丝绸一般舞动着的湮灭之力,迅速返回黑影手中,企图再次凝成长矛,然而终究还是太晚了。只闻一瞬疾风怒号,霜娥已挺着风矛穿刺而过,紧随其后,另外几十柄风矛也毫无阻碍地在它身上留下属于他们自己的洞窟。

“砰!”

黑影在难以置信之中炸裂,化作笼罩半个世界的黑色骤雨。霜娥沐浴其中,右手握着深深插入地面的污秽长矛,衣袖随风摆荡,却是如此洁白无瑕,宛若女武神一般。她缓缓抬头,血瞳中倒映着天空中怪异的另一个她。对方也低头冷漠地看向她,两者皆是面无表情,无喜无悲,如此和谐的场景,空气却被视线间的碰撞碾压得近乎凝固。

短暂的沉寂后,霜娥猛地拔出嵌入地壳的污秽长矛,毫不犹豫地向着天上的自己用力掷去。而面对来势汹汹的长矛,天上的霜娥脸上依旧古井无波,她不慌不忙地将手中法印变换,于是从赤色天空中倾泻而下的血浆迅速将她包围在内,并在咫尺之间包裹截停了疾驰而来的长矛。那些血浆不断渗入长矛之中,然后一声闷响,长矛炸裂,化为黑色液体随血浆四溅均匀地撒在身周,宛若古卷中辐射出去的万丈太阳之光簇拥着她,只是颜色并非明黄而是最深邃的黑。她又是变换手印,于是无数血色长矛突破天空的屏障再次降临世间,特别是那黑色光芒所经过的路径,更是为其间长矛染上一层污秽之色,平添几分危险之气。随着她将手中之印向外一推,漫天血矛,恰如暴雨梨花,铺盖而下。面对如此威胁,霜娥也并未坐以待毙,而是同样招来一片风矛将自己包围,并义无反顾地冲进血雨之中。

血矛与风矛不断撞击,碎裂成笼罩在天地间的血雾,仿佛预示着生命的凋零。天上的霜娥可以十分清楚地通过血矛反馈的信息感受到真正的霜娥此时混在碰撞的中心处,被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血矛刺出满身伤口。然而漠视一切的她终究还是变了脸色,因为在那血雾之中,浑身血痕,衣衫褴褛的霜娥托着一颗墨绿色珠子破雾而出,并在她猝不及防之时,将那颗珠子按在了她的胸口。

刹那之间,风怒飚发,席卷八荒,血天冥土,尽皆失色!那似神似魔的存在毫无抵抗之力,瞬间被撕扯殆尽,重归血色。这血色与夹杂其中的污秽之色一齐被暴风卷去,于是,幻境破灭,又是烟尘满满的人间气息。

霜娥在激活御风珠后已然脱力,更无法催动外界之风将她托起。于是她就这么搂着御风珠径直地向下方废墟摔去。

应该,会很痛吧,她想,但起码不至于会死。

就在她闭上眼睛准备去承受这份痛楚时,一股熟悉的味道飘来,然后她就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抱起,不再下落。她惊愕地睁开双眼,那如山涧清泉一般清澈的笑意,以及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转瞬就将她纷乱的内心抚平。一切竟是如此美好,这短暂离别之后的重逢,当然还有这阔别已久的怀抱。她轻轻笑了,不带任何杂质,也如山涧清泉一般,清澈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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