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执棋之手

【“韩兄所言极是,那良就继续陪韩兄坐山观虎斗。”

韩信哈哈一笑,用匕首从鱼腹上剜下来一块鲜美鱼腩递给张良,笑道:“子房又错了,是食鱼赏猴戏。”

——《大攻伐》】

九仪岛位于东海某处,远离大陆,就地缘而言是与世隔绝的。加上有门规约束,九仪岛与外界交流很少。

但是严格来说,九仪岛并不是一个完全封闭的修仙世界。宗门有对外接口,如东宁商会、武月阁,还有勉强算是对外接口的执法司。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东宁商会、武月阁两者前一个是九仪岛与外界进行贸易交接的唯一机构,后者则是为九仪弟子提供历练任务的机构,包括但不限于采药、降妖除魔和收集外界情报。至于执法司,对外的作用就是逮捕捉拿叛逃弟子。

因此,寻常弟子想要出岛,要么加入东宁商会,要么接收武月阁发布的任务,基本不会考虑通过执法堂这个途径。

事实是,这些途径都很难。qula.org 苹果小说网

在九仪岛呆久了的弟子基本上很少会选择加入东宁商会,毕竟来九仪岛是本着修仙为目的来的,加入商会无可避免地要受到商会或多或少的管制,到时候就身不由己了。贸然退出还会被商会列入黑名单,不能再与东宁商会进行任何交易。为了去外界溜达一圈见一见所谓的世面被东宁商会拉入黑名单得不偿失。

而武月堂的任务也都不简单,没有结丹境很难接到手,接到手完不成则又是一个麻烦事,以后能不能有足够的修炼资源都不好说。

加入执法堂更不用提,达不到渡劫修为就不要痴心妄想了。而凭借渡劫修为进入执法堂,普遍是干苦力活。

那么一入仙门此生就相当于被软禁了吗?

当然不是,你也能够选择退出九仪仙门,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不过天下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在九仪岛,这条仅限于结丹以下的弟子。到达结丹之后想要潇洒离去就很难了。

不是宗门不讲情面,而是人家培养你也不容易,耗费了大量资源把你堆到结丹境,你倒好,拿了好处拍拍屁股走人去逍遥快活了,这对一个体系运转完善的仙门而言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情况,九仪仙门也是绝不准许这种情况出现的。

还有一点,就单论这一点,九仪就足以被冠上封闭之名。

因为真正让九仪弟子甚至那些能够出入九仪岛的弟子都感到九仪封闭的,是九仪岛的另一条仙规——凡九仪所属,不得干扰外界之事。就是你行走外界也不能多管闲事,当然,降妖除魔,惩奸除恶不算。这条门规的详细规定里有一句话是“不得干扰外界的发展趋势和正常运转”。

谈到这儿,就感觉到九仪岛很封闭了吧。本来想着到九仪岛修得一身本领能够去外界大展神威,到最后一看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那种心情可想而知。

但是,如今有一个机会能够准许九仪弟子去外界一展风姿,施展抱负。没错,九仪令。持有九仪令的弟子不但能够不受任何约束直接离开九仪岛,而且可以去外界施展自己的才能而不需要担心受到宗门的制裁。

可惜,九仪令是天定人选,有缘者得之。

不过,常言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所以,天虽有命,亦有余地。余下两枚无主九仪令被剑河上仙丢到九仪岛,能者得之。

九仪弟子上万人,只有十分之一的人在第一次拿到了九仪令,那么剩下的九千人,想要施展抱负只有夺得那两枚九仪令之一才有机会。

九千人争夺两枚九仪令,这其中筑基境藏灵境弟子想要,结丹想要,那些元婴和化神甚至渡劫也想跟师弟们争上一争,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所以,就出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

不是九仪令难找,九仪令不难找。

剑河上仙确实有考验弟子的用意,但是他根本没有去费心设置什么难关。人家就单纯把九仪令丢到了岛上两个地方,随意到剑河上仙自己都不知道这两枚九仪令会分别落在哪里。

所以想要找到这两枚九仪令中的任何一枚都不需要费力气,只要你去找。甚至其中一枚九仪令早在落地之前就被一名弟子截获了。

但是,已经过去一百年了,那两枚九仪令却被回到了升龙台长老席上,没有任何一人敢去占为己有。因为人人都想要,但是呢,你想要别人也想要。

既然你拿了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吧。李甲拿了令牌转而就要接受张乙的挑战,李甲输了那么张乙就拿到九仪令了吧?好啊,你张乙能战胜李甲你很强,就让我钱丙来会会你。若是张乙在对阵李甲的时候就败了,那么不出意外钱丙会找上李甲,即便没有钱丙,也会出现赵丁、宋己、王庚等等等等。

总之,拿到九仪令就别想消停。

如今,距离规定的百年之期不足一个月,九仪岛即将出世,仅存的两枚九仪令却还是没有归属,就连剑河见状都皱眉了,他总感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弄不好有弟子在背后搞鬼。

不得不说,上仙的直觉太吓人。

阳光明媚,清风徐徐。

太阳光照射在湖面上,反射出粼粼波光。两个青年泛舟而游。

持竹篙的青年看着九仪心的方向,喃喃道:“又打起来了。”

升龙台的位置仙气动荡,护山大阵形成的结界若隐若现,显然有人施展了大仙术导致打斗波及始源山。

随后,他看向头盖斗笠躺在扁舟里晒太阳的青年,笑道:“韩兄,你的鱼儿恐怕要跑了。”

韩信取下脸上的斗笠,持竹篙的青年这时才发现他嘴里竟然还叼着一片细长的草叶。这持竹篙的青年也不是别人,正是百年前和韩信一同站出来请求剑河给予非天命所属之弟子一个机会的张良。

韩信往鱼竿处瞥了一眼,发现一条二两的灵鳜正在拼命挣扎,想要摆脱鱼钩。他懒洋洋地道:“急什么,上了勾的鱼儿还能跑了不成?”

“灵鲳以鳜为食,看来韩兄是想要钓大鱼。”

韩信拿掉嘴里的草叶,朝湖里曲指一弹,那鱼儿也就没了动静,静静漂浮在湖水里。他道:“子房有所不知,那两条金耀鲤味鲜肉美,在九仪湖逍遥快活百年,韩信垂涎久矣。”

张良愕然不已。随即,他忽然笑了:“韩兄胸有成竹,良莫及也。”

韩信也笑了,猛然提起鱼竿。那灵鳜跟随鱼线朝着韩信飞来,令人没想到的是竟有一条三尺大的通体如玉般的灵鱼随之跃出水面。韩信似乎并不意外,抄起鱼叉刺穿了灵鲳的鱼腩。他熟练地处理起鱼肉。

张良见状惊讶,赞叹道:“已经生出灵智的三尺千玉鲳。韩兄好运气。”

韩信毫不意外:“眼看着唾手可得的猎物就要飞走了,它又怎么按捺得住。”

张良若有所悟,看向九仪心,喃喃道:“确实,这么大的诱惑,到了这关头,明知这是阴谋也要搏上一搏了。”

韩信笑了,纠正道:“是阳谋。”

张良对韩信行揖:“良,受教。”

韩信给他示意手里的稀罕物儿,笑道:“子房,靠岸,今晚烤鱼。”

……

“师尊,我们真的不行动么?那些弟子明显已经违背了不能伤及同门的仙规。”一身穿金色铠甲,整个藏在金属面具下的武士看着升龙台上已经打红了眼的一众弟子,忧心忡忡。

剑河上仙摇头,沉声道:“他们知道分寸,不会出人命的。”

“可是……”金甲武士欲言又止。

剑河抬手阻止他,道:“争夺了百年,如今开山门之事在即,也是时候出个结果了。至于门规,那等门规本就不合理,早就该改动一下了。”

金甲武士眼神骇然,他尽量克制住自己,可还是没忍住失声道:“师尊,您的意思是……”

剑河叹了口气,忽然问道:“你觉得我们九仪岛这几千年的发展如何?”

金甲武士点头:“很好。”

“有多好?”剑河又问。

金甲武士不暇思索:“弟子们的修炼进展比以前更快了。”

“为什么他们甚至是你们这些天仙境弟子修炼都比以前更快了?”剑河追问。

“我们的修炼资源……”金甲武士迟疑道。他没敢提天资,也没提弟子的努力。

剑河承认:“不错,因为资源。在你们修为进展飞速的背后是庞大的资源堆积。能够拿出这么多资源也能够间接说明我们仙门的资源还是很可观的。”

“然而,也正是因为资源太过丰足,所以以往九仪岛从没有出现过恶性竞争,这也导致门派弟子大都太安逸,如果竞争激烈一点呢?他们是不是会更有上进心?”

金甲武士低下头沉思,师尊的话他还是有点难理解。

剑河继续提点:“再取之不尽的资源也有用完的时候,依靠资源堆积修为,这不是一个仙门的长久发展之道。再者,外界还有那么多仙宗仙门对九仪岛虎视眈眈,万一有一天九仪岛资源耗尽,再无强者诞生,后果可想而知。”

金甲武士闻言虎躯大震。经师尊提点,他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明明还有上千枚九仪令,师尊却只掏出来两枚是这个原因。九仪令就是稀缺资源,师尊莫非是想借此对九仪岛改天换地。

果然,剑河上仙接下来的话语验证了他心中所想。

“师弟说得对,太温和的竞争催生不出强者。”剑河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加之他们其中不乏邪佞残暴之辈,只不过在门规下被压抑住了野性罢了,出了九仪岛,门规可没有这么强的约束力。”

“另外,你师叔的棋局还需他等作子。”剑河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给金甲武士听。

金甲武士沉默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明明有试心石和三生池严格把关,这些年收进来的弟子甚至一些长老带来的弟子之中仍然会有心术不正之辈,知道了为什么明明有充足的证据能够证明某些弟子屡次触犯门规,宗门长老却仍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不驱逐他们离开九仪也不删除他们的仙籍,反而任由他们把九仪岛搞得乌烟瘴气,任由某些人拿一颗老鼠屎坏九仪一锅汤,原来如此。

原来这世上从没有偶然、意外和过分的纵容宽恕,一切的一切,都是事出有因。

“啸坎。”

“师尊。”金甲武士回过神,连忙应道。

剑河道:“发动执法司和武月阁所有人,统计百年来参与竞争的所有弟子的全部情报,不止要他们的修为实力信息,老夫还要他们这百年来的有关仙途的感悟和对于争夺九仪令的想法,你到时候整理一份报告,老夫将联合师弟一同前往始源秘境,看看这一次那些老家伙还有什么借口。”

“是!”金甲武士手握腰间佩剑,身上金甲发出金属撞击声。他肃然应声,面具下的面皮没有任何改变,眼神依旧坚毅。只是心里却苦笑不已。

这次有的忙了。

……

暮日沉山,烧得半边天火红。渺渺清波倒映出漫天红霞。扁舟停在岸边,旁边一根竹篙斜斜靠在扁舟向湖一侧。零零散散几只白鹭分散附近各处,不时把尖尖的细长喙伸入淤泥里。它们还在觅食。

张良的神识始终留意着升龙台,偶尔会扭头看一眼忙活着生火烤鱼的韩信。

韩信见他在湖畔走来走去,实在不胜其烦,喊道:“子房,坐下来歇会。”

张亮闻言走过来,苦笑道:“韩兄定力无双,良难望其项背,惭愧惭愧。”

韩信把那大鱼翻过来继续烤着:“该来的总会到来,着急也没用。一切都是定数。”

张良以为他在安抚自己,行揖道:“韩兄所言极是,那良就继续陪韩兄坐山观虎斗。”

韩信哈哈一笑,用匕首从鱼腹上剜下来一块鲜美鱼腩递给张良,笑道:“子房又错了,是食鱼赏猴戏。”

看着这个哪怕相识了百余年,无论怎么观察怎么都摸不准他究竟是狂傲还是真的自信的青年,张良忍不住莞尔一笑,伸手接过了韩信递来的鱼肉。

无论如何,至少韩兄是个真性情中人,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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