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颠晃晃的马车，摇碎了唐野的离愁，终是睡去。
不知走了许久，天光大亮，窗外人声渐渐热闹起来。马车走的慢了些，唐野揉揉眼睛，掀开窗帘，已然到了金刀镇。
“阿爷，今天是什么节日吗？怎么这么喜庆？赶集一样。”
在唐野过去的十八年，经历过的最热闹的场面，除了春节，就是隔壁的三家店一年一度的集会。这里还要热闹些，路更宽，人更多，还有许许多多未曾见过的东西，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五花八门。
“不是赶集，一般大点的镇子，天天都是如此。人多的地方，买卖就多。”阿爷答道，却并没有往外面看。
“阿爷，您是不是去过好多地方，有没有比这里更大更热闹的？”
“多的是。”
穿过集市，马车停到一座大院门口，门匾上赫赫然“金刀门”三个大字，笔力苍劲，霸气威武。院墙高有三丈，绿瓦红墙，向两边伸出长长的手臂，一眼望不到头。院墙之类，有山有峰，林丰树茂，间或传来溪流声，习武声。
两只青玉狮子镇守在大门前，狰狞雄武。
唐野向车夫道了谢，阿爷拿出两枚黑币，递到车夫手中。
“阿爷甭客气，狼爷的朋友就是俺的朋友，把您们安全送达，俺也要回去交差了。”车夫跳上马车，掉头离开。
唐野上前扣门，一门卫的探出头来。
唐野不知如何称呼对方，想起狼娃的话，“遇到不知道怎么称呼的，男的你就喊大哥，老的就喊前辈，至于娘们，年轻的叫小姐，老的叫姐姐，准没错。”
“大哥，我是柳树村的唐野，李夫子的弟子，这是他的手信，劳烦您通报一声。”
门卫接过信，也不回话，也不动身，直丁丁地看着唐野二人，直到阿爷蹿到跟前，递上一枚紫币，才缩回脑袋。
“阿爷，狼娃说的还真对，出了柳树村，哪哪都离不开钱。”
“这就是普通人的日子，等你变强，就不用理会这些小把戏了。”
唐野点头称是。
“阿爷，若是不给钱，会怎样？”
“也不会怎样，就是得多等会儿，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这个书里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好一个近之不逊远则怨，”大门蓦地开启，现出一紫衣少女，傲傲然，挺胸昂头，气势十足，“你也就新来的夫子？这么年轻？”
“正是在下，我叫唐野，是李夫子的弟子，受老师所托，来这——给大小姐教书。”唐野不卑不亢。
紫衣少女白眼掠过：“就凭你？说吧，有几重龙魂，两重，三重？打不过我，就别想教我读书！”
“我是来教书的，不是打架的，既然你们不欢迎，那我走好了。阿爷，咱们走吧。”唐野转身扶着阿爷，就要离开。
“切，小白脸儿，你当我金刀门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话音一落，紫衣少女劈掌袭来。
唐野与阿爷轻轻分开，躲过一掌。
“小白脸，打赢我，我就认你这个夫子。打输了，哼，就给我当跟班！”也不管唐野答不答应，紫衣少女又出一招。
单看姿势，少女有些底子，有些门道，还有些姿色。
唐野没跟女人打过架，不知道该怎么打，只是一味闪躲，哪怕躲避不及，挨两下，也不会受多大的伤。
少女瞧着比布布大一两岁，出招时的模样同班上学生认真读书时的表情一模一样，准确来说，更像写字，一笔一划力求完美，然而落笔之后，不如人意，不是写长就是划短，不是力大就是劲薄。
打得一阵，少女招式用尽，却没能真正打中唐野，又累又气，于是放下招式，哒哒哒哒走到唐野跟前，指着对方鼻子，骂道：“小白脸，我没打中你，你也没打中我，咱们算是平手，想教我书，下辈子吧，哼！”说罢，便哒哒哒哒走向大门，跨过去一脚，回头一看，唐野正扶着阿爷准备离开。
“愣着干什么呀，去去去去，把小白脸，不，把唐夫子请回来，难得来一个年轻抗揍的，比老头子好玩多了。”
跟班们听到指令，一拥而上，也不管唐野说了什么，抬起包裹，搀扶着阿爷，推搡着唐野，就往大门里走。
他们的动作小心、客气且坚定，唐野捱不住这样软绵绵的攻势，只得顺从。
进到院内，才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金刀门的阔与豪。当先一片草地，连绵起伏，偶有牧童骑牛，俊哥遛马。穿过几座阁楼，风景迥异，亭台勾泉，池塘连桥。
“喂，小白脸夫子，会骑马吗？”唐野四望之际，有守卫牵来马匹，紫衣大小姐拽住缰绳，轻轻一蹬，跃上马背，挑衅似的看向他。
“就算不会，也不能说。”唐野这般想。
在柳树村，骑牛的常见，骑马的却几乎没有。狼爷也从未提过马的事。
阿爷自知孙儿心事儿，抚着白胡子，径直走向一匹黑马，也不说话，摸摸马头马嘴，拍拍马脸马股，轻松跃上。
唐野效仿阿爷动作，毫不露怯，径直走向第三匹马，摸摸马头马嘴，拍拍马脸马股，探清楚了马鞍、马蹬和缰绳的原理，一跃而上，兴许是紧张的缘故，他力气有些大，惊得马儿高高抬起前肢，嘶鸣不已。
这使得唐野夹得更紧，手中缰绳更是牢牢抓住，摔下去不会多疼，但会丢人。
人与马谁也不服谁。
马儿不爽，胡蹦乱跳想要将身上之人摔下。
唐野发威，紧紧夹住马背就是不放。
紫衣大小姐等着看笑话，恍惚间，竟觉得这少年倔强的样子有点迷人。
马儿到底是服了，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任唐野摆布。
每进一里，阁楼都要比之前的宏伟，走到尽头，雄山陡现，沿山道复行九弯十拐后，前方是一处开阔地，上面分割成六六三十六块整齐划一的修武场，此时正有无数赤身短褂的壮士在操练，哼哼哈嘿，不知疲倦。
修武场的对面是一间大院，三进三出，终于到达终点。这里是一处小院，进门处有一道影墙，上面覆满青苔。院子不大，有三间客房，一树桂花。此时正有一老者着几名仆役打扫布置，见唐野进来，赶忙招待。
“老秦，给你个面子，人我没轰走，以后少打我的小报告呀。”紫衣少女甩下一句，扭头就走。
“见笑见笑了，这就是我家大小姐，门主的掌上明珠，自小娇惯坏了，但心是好的，没难为你们吧？”姓秦的管家身子板直，却是十分恭敬。
唐野连连摆手。
“这便是唐夫子吧，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呐，这位是？”
“秦管家好，这是我阿爷，在下自幼父母双亡，是阿爷将我带大，无论去哪，我们都不会分开，所以......”
“无妨无妨，老唐爷精神矍铄，一看便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两位尽管住下，但凡有所需求，吩咐即可。”
“有劳秦管家了。”
秦管家将唐野二人安排好住下，说道：“唐夫子，明日清晨，老朽会派人来接你去学堂上课，至于老唐爷，我安排人带您四处转转，想歇就歇，想走就走，要是想喝两口小酒，弟弟我那儿也有些佳酿。”
阿爷抱拳答谢。
“有劳了秦管家，您真是太客气了。”唐野连连道谢，对秦管家好感十足。
夜里，唐野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时便会听到脚步声，或急或缓，加剧了他的烦躁。于是起身来到阿爷房间，轻轻推门进去。
“阿爷，我睡不着。”
“阿爷也睡不着，来，坐下说。”
“阿爷，我问您个事，为什么早上开门的时候，要给门卫塞钱，晚上秦管家这般客气，却不用塞钱呢？”
“这事呀，这不是一回事。像那看门的，他做的是跑腿的活儿，拿了钱自然跑的快些。至于秦管家，到了他这个位置，已经不把钱放在眼里了，瞧得出来，他很喜欢那个大小姐，希望大小姐能真真正正学点知识，所以对咱们客气，这是礼数，也是压力。若是你教的好，也就罢了，若是你教不好，还得罪了大小姐，那咱们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我好好教，她不好好学，怎么说？”
“小野，这么说吧，如果大小姐愿意跟你读书，不管学了多少知识，都算你教得好。反之，如果大小姐连烦你厌你打你骂你，那就是你教得不好。”
唐野听罢，似乎明白，又不完全明白。
总之这是个刁蛮大小姐，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得打服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