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风雨暂息

“贫道就在此地静候佳音,希望你们能够尽快商量出一个结果。”

炼尸道人的言辞让许多人一时间难以理解,只觉得此人的思维异于常人,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自己操纵僵尸残害百姓,简直是极度放肆、无法无天。

炼尸道人的嚣张和狂妄也让不少人心生畏惧,在场的大多数人只是些学了点三脚猫功夫的县城衙役,此时见状惶恐不已。

连巡捕司的莫桑文都无法拿下这妖道,他们惦记着家中老小的稳定生活,更是不敢豁出脑袋与这道人拼命。

不过,这番话倒是意料之外地解开了陈子笺的疑惑:

“原来如此,这件事一开始的问题就出在雪晴夫人身上。陈竹香确实是活人,但她除了香火比别人多之外,我暂时也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个炼尸道人故意透露了一部分真实情报,明显是为了将事态引向对他有利的方向。所以他并不是特别急着想杀雪晴夫人,而是故意抛头露面给陈家施压。”

“若能花些时日仔细研究陈还丹和鬼王的记忆,或许可以找出人桩仪式的秘密。可是眼下我不好以山君的名义干预此事,特别是在不知道如何克制炼尸道人的时候。”

“贸然出手又未能将其击败,反而是助长他的威风,对我而言并无益处。”

“此外,若是陈家的雪晴夫人真的存在问题,她会在阴气复苏之后持续引来鬼怪,那么山君庙的香火可能也将更加兴盛。”

“毕竟没有犯罪就没有监狱,要是没有一些妖魔鬼怪四处捣乱,陈丰县的百姓又何必专程跑一趟过来上香?”

在暗中观察片刻之后,陈子笺就决定保持观望。

尽管炼尸道人的品行极差,放他离开并非上策,但当前的局势发展对陈子笺同样有利。在自身实力尚不足够时,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才是明智之举。

不过鬼王被消灭的时候,炼尸道人显然是不知情的,因为他扔完陈冬理就去找小山君了,他根本没有机会知道山君显灵的真相。

而且,炼尸道人虽然假装自己博学多识,但因为从未亲眼见过真正的山河玉玺,所以他并没有意识到手中的两块山河玉玺早已损毁。

他对自己费尽心思、蛰伏等待抢夺来的宝物一无所知,自以为得到了天大的好处,其实只得到了两块毫无价值的废品。

虽然阴气本身具有一定的作用,但在阴气复苏的时代,它已经变得非常普遍而且容易获取,如同烂大街的资源。因此,阴气的价值只会不断下降,根本犯不着为它拼命。

因为陈延虎的归来让陈家处于警觉状态,所以他们很快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陈满熊绝不可能将妻子交给炼尸道人,也不会牺牲妻子来验证对方的说法。

但此时陈满熊要是拒绝公开表态,那么将来一旦真的出现闹鬼事件,很多人肯定会首先怀疑这是陈家的问题,因此他只能硬着头皮来到衙门,主动找炼尸道人开骂:

“荒唐,简直是一派胡言!这妖道控尸害人你们都信?我家娘子怎么可能是鬼!”

“这妖道花言巧语、蛊惑人心,我们千万不要上他的当,陈家今日愿意无偿为诸位拔除尸毒、赠予糯米作为报酬,只请诸位携手合力共同御敌,斩除妖道!”

炼尸道人盯着陈满熊,露出阴险的笑容:“既然陈丰县的众生都执迷不悟,看来缘分已尽,贫道无意多言。”

“陈满熊啊,过去的恩怨情仇可不会仅凭你几句话就能抹去!你家娘子终将有一日被陈丰县百姓擒获,活活烧死!这就是命数!”

“贫道曾经也饱受那种绝望的折磨,不过如今啊,这个命数终将传承到你。”

炼尸道人脸色阴沉,手握两枚山河玉玺,顿时寒风呼啸,冰雪纷飞,惊得围观众人退避三舍,连鞋底都被冻得牢牢地粘在原地。

炼尸道人转身望向庭院中的老道士,深深叹了口气,说道:

“好自为之,贫道去也。”

炼尸道人挥手掀起一阵烟雾,借着阴风和冰雪的掩护脱离视线,然后纵身跃过城墙,将追击者远远地甩在身后。

陈子笺想知道炼尸道人究竟会去何处。

只见炼尸道人离开陈丰县,丝毫没有回山河岭的意思,朝着州府大河的方向奔去。

此时此刻,四面八方的阴气都被炼尸道人手中的玉玺所吸引,在他周身凝聚成一团浓重的阴云。

看来这山河玉玺有一部分的规则是与敕封区域挂钩的。

如果强行将玉玺带离陈丰县的山河岭,离远之后就会引发异常状况。

“没想到你人还怪好的咧?主动带着两颗阴气炸弹远离人群,成功避免了这两个危险物品在陈丰县内爆炸。放在某些年代,这操作完全称得上是拆弹英雄一类的壮举。”

“不过这样一来的话,你似乎就成最大的输家了哟?”

炼尸道人修炼过轻功与遁术,现在腿上又贴着神行符,寻常人马根本无法追上他的身影。

可是炼尸道人疑神疑鬼的谁都不信,他担心自己会被人设下陷阱拦截,因此他不敢顺着官道一路前行。

为此,他只能绕开官道另辟蹊径。

而今没有土遁术的帮助,他又不能飞天遁地,很快就跑了个满头大汗:“真见鬼,这山河玉玺怎么会越来越冰,越来越重?”

炼尸道人察觉到山河玉玺的异常,但他无法确定问题出在哪里,只好先用盒子和布帛将其包好。

可继续奔跑一段时间后,他又发现盒子上结出冰霜,在怀里冻得人喘不过气来。只得将装有玉玺的盒子放进布袋,然后折了一根树枝当作扁担,将布袋挂在树枝扁担的两端来保持距离。

饶是如此,炼尸道人仍然感觉步伐越来越沉重,布袋表面不断凝出阴气玄冰,搞得他一身轻功都被压制,速度也越来越慢。

“这不可能!难道敕封神旨上所写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可是阴气玄冰的重量实在是难以承受,炼尸道人拼命地扛着扁担前进,但树枝却无法一直承受布袋的重量。

在炼尸道人靠近一条大河,寻找芦苇荡内事先藏好的船只打算跑路的时候,他一个不稳踩了个趔趄,这树枝却像冷冻的甘蔗一样,“啪”的一声突然断裂。

“不好!”

疯狂吸引阴气的玉玺布袋掉进水中,转眼间就凝结成了一块比水缸还要大的寒冰。

炼尸道人本想将玉玺捡回来,但那股阴气的爆发速度实在太快,几乎将他的胳膊都冻在水中,使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玉玺化为堰塞冰块,被汹涌的波涛卷离了岸边。

“我的玉玺!”炼尸道人睚眦欲裂,当场破防。

“太惨了,简直惨不忍睹。”

陈子笺盯着炼尸道人划船驶向江中,看着他拼命想要追上那比船还大的冰块。

但不幸的是,冰块入水后本来就很难抓住,那么巨大一块又滑溜溜的,没有运货商船级别的载具,根本别想把它打捞起来。

更让人心碎的是,江河水流的势能极大,船只刚刚触到冰块又会随之弹开,这种求之不得的场面实在让人感到无比绝望,泪水不禁涌上眼眶。

可惜陈子笺神识范围有限,无法观赏这场戏剧般的变数,只晓得炼尸道人划船追冰,消失在神识视野的朦胧边缘:

“也不知道这江河之中是否存在河伯啊,我确实需要恶补一下相关知识了。”

吃瓜也总得有个限度,陈子笺收回神识,将注意力转向陈丰县的动态。

由于炼尸道人的跳脸示威,陈丰县的民众陷入短暂的恐慌。

不过陈家打算利用糯米结个善缘,让县城百姓不要相信炼尸道人的话。对于很多生活贫困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陈家的举动让生活困难的人们重新燃起一线希望,他们开始将目光投向陈家,期待着得到帮助和庇护。

尽管陈家知道割米行为会给他们带来损失,打乱原本的糯米生意安排,但在那个关头,陈满熊并没有考虑太多。

他只能先暂时牺牲家族的利益,开口将一部分糯米的利益出让,以便应对眼前的困境。至于这部分的成本怎么安排,那只能回头与族人进行沟通,慢慢商讨解决之道。

出乎陈子笺的意料,陈丰县城的百姓仿佛只是看了一场杀头之类的热闹。

见到巡捕司的莫桑文吃了个大亏,衙门的衙役又在巡街维护秩序,大家便纷纷散去,各自回到家中忙着家庭琐事和生活的烦恼,仿佛这些事件只是过眼云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柴米油盐问题要解决,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琐碎事务需要应对,所以他们不会因为这些事件而停下生活的脚步。

当然,一旦涉及到他们自身的具体利益,危及到他们的生命安全,那就是完全不同的情况了。

“唉,既然那道人逃走了,贫道留在这里也无事可做。今天可能还有不少人要去山君庙上香,不如就回山上守着去了。”老道士轻叹一声,无奈离开。

莫桑文苦笑着回到衙门写信:“他先前引诱我们去讨伐鬼王,然后拖垮了我们的作战状态,这回真是拿他没啥办法了,看看巡捕司那边能不能增援捉人吧。”

山河玉玺的失窃使人十分遗憾,但衙门被炼尸道人诓骗的事实,无疑会使莫桑文感到失望。衙门未能给予他足够的人力和支持,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衙门的责任。

好在县令老爷任期内没有发生无法收场的命案,这让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松了口气。

要是那炼尸道人当街行凶屠杀百姓,完事之后还带着僵尸逃之夭夭,让陈丰县的根基彻底毁于一旦,那么县令老爷和相关人员必将受到牵连。

随着“陈丰县闹僵尸”事件进入善后处理阶段,陈子笺也就不再过分关注这些。

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香客们应该会自发地上山祈愿,不然没听说就是没发生,陈子笺并不可能一天到晚地监控整座县城。

“终于有时间翻开这些记忆了!”

陈子笺收回神识,拆分着记忆布匹上的各种画面。

他梳理好陈还丹和鬼王之间的记忆,将其拼缀成连贯场景,再挑出感兴趣的部分。

原来,那个鬼王并非天生的恶鬼,他本来也是陈丰县内的一个普通居民,自我记忆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然磨灭,还是继续将其称之为山河岭鬼王。

在那个人桩献祭仪式盛行的年代,鬼王同样受到了长生不死的诱惑。当他看到那些无需付出任何努力却能享受美食和供奉的人,他的内心就萌生出了得道成仙的念头。

他希望能够超越凡人的局限,成为一个永恒不灭的存在。他想掌控一切,并在无尽的岁月中享受无上的权力和威严。

但是让鬼王本人直接去抢夺山君的玉玺,那他是万万不敢主动尝试的。他有一股奇怪的执念,坚持认为这样的行为必将招致天谴,即使成功也难以成为真神。

因此,鬼王决定采取一种更为巧妙的方式。他安排其他人桩主动献祭取得玉玺,然后他再打算抢夺人桩手中的玉玺,以此作为自己成神的方案。

鬼王害怕山君的报复,但他对于那些主动选择当鬼的人桩并不畏惧。

用鬼王自己的话来说:“大家都是从活人变成鬼的,活着的时候你玩不过我,难道刚死了一次,你就能比老子强了不成?就是真的成了神,那老子就吃了你这个神!”

可惜鬼王不知道的是,小山君很早就把山君庙的人桩棺材刨了出来,并且夺走了一只山河玉玺。而推入水中的人桩棺材,最终又阴差阳错地落到鬼王手里。

鬼王找不到玉玺,陈丰县内的城隍庙又在市井之地不好动身,而他得到的人桩尸身和棺材又完好无损(陈子笺觉得,这里有可能是小山君在用土遁术搬运取巧)。

所以鬼王以为,那些山河玉玺在仪式完成之后,变成“玉化酒”被尸体吸收了。

于是,在术士的安排下,鬼王按照仪式吃下了大量的酒肉和药食。

这些美食进入他的胃中,很快使他陷入醉生梦死的状态。

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开始幻想成神并且服用人桩的尸肉,寄希望于到了阴曹地府之后能够压制住那两个人桩,夺回自己渴望的神位。

仪式完成后,陈还丹当年感应到怨念恶意在山河岭疯狂聚集,但却一直无法找出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他不断地尝试推算因果,但是并没有得到答案。

一次偶然的同行酒会,陈还丹在得知鬼王吃过人桩的尸肉后,立刻察觉到问题所在,并意识到这可能是导致怨念失控的关键。

于是陈还丹迅速展开行动,开始破坏鬼王的计划。

因为陈还丹对仪式的异常变动感到担忧。他能预见到如果这个仪式继续进行下去,可能会唤醒庞大的怨念,引发地龙翻身等浩劫,将整个陈丰县化为一片死寂之地。

陈还丹也深知陈家在当年执行朝廷命令时已经背负了巨大的压力。他明白此时再去否认人桩仪式也无法回头,因为这涉及到陈家的声誉、家族的利益以及对朝廷的服从。

于是为了服众和谢罪,陈还丹不得不死。只是在舍身送死之前,他与其他术士暗中谋划,设法压制鬼王的尸体,希望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和苏醒的鬼王同归于尽。

那日,陈还丹眺望远方的山河岭,对赶来赴宴的众人说道:

“今日一别,或许此生难见,但这大喜之日,诸君不必流泪。”

“我若一梦不醒、长醉千年,那便是山河岭神位已满,天地之间自有新的传承,这些仪式从今往后都不必再办。”

“若世间真有轮回,便与诸君来世再会!”

‘可是我们这样的人,命中注定无法轮回,永别了……’

陈还丹的最后一个念头浮出水面,然而他的大部分记忆已经支离破碎、消散殆尽。只剩下术法保持的残缺自我和本能使命,防止鬼王在有朝一日复苏之后祸害苍生。

陈子笺突然想起一个盲点:在鬼王和陈还丹死后,他们的魂魄究竟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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