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涩口

遇见邹风是在一八年的五月末,那天刚好下了一场雷阵雨,树叶子落了一地。

南港联高正结束一场月考,夏思树被领进学校的时候,地面的雨渍还未干。

“夏思树是吧?”

许洪方眼睛扫着手里的资料表,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少女:“我姓许,叫许洪方,是你新班级的班主任,你以后就在我们班。”

“嗯。”夏思树点头,背着书包,站在办公桌前垂着眼,眼睛被垂下的睫毛遮挡着,掩住了几分冷淡。

她第一天来,还未领校服,身上只有一件裁剪干净的修身衬衫裙。

裙子长度修身及膝,跟门外不时穿着深蓝色制服走过的联高学生,有着一眼就能被分辨出的区别。

“你妈妈已经把你的情况跟我说了,在以前就读的学校成绩蛮好的,你刚回来不久,别太有压力,之后遇到什么问题都能来找我。”

许洪方从善如流地把要说的给她说完,这才端起手旁的热茶,饮了一口。

听完,夏思树依旧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管许洪方说什么,从进入办公室开始,夏思树一直都是这个反应,嗓音丝丝的沙哑,像风吹过长叶尖。

许洪方缓着声问:“回来之前,了解过这边的课程没?”

“了解过。”夏思树点了头,之后停顿好几秒,才犹豫了下开口:“和以前学的不太一样。”qula.org 苹果小说网

“是,是不太一样的。”许洪方点头,委婉着说:“这边高考竞争激烈,跟你原先的教育环境多少有差异,现在高二也马上结束,满打满算就剩一年,总之到了新班级,有问题就来找老师。”

“好。”夏思树还是维持着原站姿,淡淡地站在那,模样看起来恬淡,但眼尾下方那颗不甚明显的淡色小痣,却让她有些阳奉阴违的锋芒感。

瞧上去十分漂亮的一个女孩儿。

谈话进行到这里。

许洪方放下水杯,把手里的新生资料又从头到尾地扫了眼,站起身道:“走吧,先带你去新班级看看。”

临踏出办公室前,他打量着夏思树身上的衣服:“新一批的校服下周到,到时候记得去礼堂领。”

许洪方带的是七班,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南港联高是南城新一批的省重点,为了把夏思树空降送进来,夏京曳找了不少的关系。

“诶听说没,学校好像打算把校游泳馆建在国际部那边。”

大课间,前排的几个女生聚在一起讨论。

“又在国际部那边?凭什么啊。”

短发女生哀嚎:“去一趟还得穿过操场,累死了。”

身旁的人阴阳怪气:“凭人家AS数学竞赛又拿一等奖呗,不然还能是什么。”

先前的人继续插了一嘴:“但整个国际部不就邹风一个人拿了一等奖,咱们还有两个二等奖呢。”

“那你有本事就去跟校长讲咯,让他也给咱们二等奖一点优先权?”

......

夏思树被安排在教室靠着空调的一个空位置上,从卫生间回来后,便听见了前侧聚集在一起的讨论声。

从上周转来到现在,仅待了一周的时间,“国际部”这三个字在她耳边出现不下十次,多是这种针锋相对又带着点艳羡的内容。

来之前她在校园官网浏览时看到过,联高除了这样正常走高考的普通班,还分有国际部。

专门单独划出来的两栋教学楼,安在学校的最东边。

教室内依旧叽叽喳喳,她侧身从几人身旁走过,发尾随着步子荡在肩后,回到座位,默默抽了两张纸把手上的水擦干。

“回来了?”江诗转过脸看着她:“这会有空吗?”

江诗坐在夏思树的隔壁,两人算是同桌。

“嗯。”夏思树抬起眼朝她看:“怎么了?”

因为没睡好的缘故,她眼底有些浅淡的血丝,好在看上去不明显。

“也没什么事,有空的话,咱们现在去把校服领了?”江诗看着她,这也算是班主任交给她的任务。

南港联高的仪容仪表查的很严,进校要全身校服。

唯一能算得上的好处,大概就是只要在得体的范围内,学校对于学生发型,和淡妆这类行为并不限制,一切以展示学生最佳风貌为准。

夏思树点头。

江诗收拾好桌面的东西,站起身:“那走吧。”

天气原因,虽然已经放晴,但四周空气还是氤氲着潮湿。

两人走出教室,午休刚结束,走廊上到处都是追来逐去的学生,地板被踩出各样潮湿的痕迹。

两人的目的地是学生礼堂,建在教学楼最后面,临靠操场。

联高的课外活动课很多,建校之初,礼堂就是按照校内最大规模盖的,连市里的活动都常在这举办。

因为下了雨,操场跑道积水,这片难得放眼望过去一个人影都没有。

“以前班主任都让我们去教务处领校服,但每次到了教务处,教务处老师都让你到礼堂仓库领,白折腾一圈,像是有个什么健忘症。”江诗手插在外套兜里,脸旁刘海被风扬起,无聊地聊起。

“这样?他上周让我到礼堂领。”夏思树说。

江诗忍不住笑:“那可真难得。”

路面湿漉漉地粘着落叶,两边的距离不算远,穿过高二后的一栋高三教学楼,就是到礼堂的距离。

没多会,两人抵达目的地,江诗熟门熟路地上去。

平日没活动时,联高礼堂的门一直是锁的,江诗提前找班主任要了密码,这会正照着数字往里输,几秒后密码锁应声解开。

“谢了。”

夏思树手搭上门把手,“咔哒”一声,把门打开。

门是对开式,锁芯嵌在厚重的木头里。

对开门被拉开的一瞬间,门内传来一股被大门堵了许久的沉闷气息,混着一缕凉丝丝的烟草味。不难闻,但有些浓烈。

穿着联高制服、有说有笑的几名男生就这么被动静突然打断。

夏思树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朝那个方向望了眼。

光线朦胧,礼堂是暗的,舞台下方第一排的是嘉宾席,座位顺着一排排往后延展。

等到视线扫过,夏思树这才发现除走道上站着的几名男生外,一旁的座位上还另外坐着一个,或者说趴着。

因为是第一排,所以格外显眼。

不知道是正睡着还是醒着,正枕着自己的一侧手臂,大半个身子没在暗处,但脚腕裤腿沾着光线的最边沿。仅露出的几分肩颈线条利落,也模糊地让人觉得有几分懒意横生的颓感。

不等夏思树细看,“啪!”地一声脆响,门侧灯突然被人打开,礼堂被倾泻下来的灯光瞬间照亮。

“靠。”对面一留着寸头,模样还算帅的男生瞬间骂了句脏。

紧接着在夏思树眼皮子底下,快速地把烟扔到脚底,动作熟稔,打算毁尸灭迹。

“躲这儿抽?”江诗开完灯,回头看他们,看上去像是认识:“这么会挑地方呢。”

江诗看着正毁尸灭迹的那名男生,忍不住乐:“别藏了,这烟味大的,除非是傻了才闻不出来你抽了。”

“......”

“真服,你出个声行不行?”男生看清楚来人,这才连忙喘过来一口气,也跟着笑了声:“我还以为光明顶逮人来了。”

光明顶是教务主任,他在礼堂发现烟头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谁让你做贼心虚。”江诗怼了回去。

礼堂开放式灯具光线充足,光影细细碎碎浮动在地板表面。

夏思树被光线晃得微眯眼,她沉默着,视线划过大半个礼堂,当视线重新触及到嘉宾席间的那道身影时,她停了停。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刚才睡觉的男生已经醒了,正从长桌上抬起头来,因为个子高,两条长腿看上去有些憋屈地抵在桌沿。

与其他男生一样,他身上穿的也是同样的联高校服,板型挺阔衬得人肩身分明,但仔细看起来,又与其他几个站在一起说笑的男生有些不同——

他五官是偏英气的优越,领带系得歪歪斜斜,手旁没烟,或者是已经提前结束,这会手肘旁只搁置着一个塑料打火机,小卖部一块钱一个的样式。

大概是睡姿原因,只眯了那么一会儿也觉得脖颈酸。

停顿几秒后他抬起手,往后脖颈捏了捏,边捏,边敏锐捕捉到般,遽然对上夏思树的视线。

明明是一双桃花眼,但眼神像是三月春风也化不开的湖面。

冷淡,毫无波澜。

夏思树后知后觉地有些唐突,垂下眼睫,视线往下扫,瞥见他胸前的校牌——

【AP班邹风】

AP班。

国际部的。

难得这名字她不陌生,在班里小团体的嘴中出现过几次,听过一些。

联高作为南城和西港两地联合举办的一所私立高中,里头多的是官二代或者富几代,国际部尤为突出。

也因为家庭对教育方面足够的支持,国际部有相当比例的一部分人,在高二近高三就能拿到国外大学的offer,而能在大型赛事,或者课外个人项目拔得头筹的,会让校方更青睐有加。

这其中邹风就是一个。

外头绿叶沙沙作响,邹风站在离她三米开外的地方,和想象中意气风发的形象略有不同。

与那份意气比,他骨子里的散漫更重,这会正靠在那微侧着头,视线朝她们的方向看。

邹风视线在她身上撂了眼,不温不火的,回了江诗之前的那句,语气带点儿嘲弄:“一周也就这么一次活动,还被撞见了。”

他没睡着,只是阖着眼休息,说的都听见了。

“一周一次?”江诗显然不信,直接回过头,把身后的门拉得更开些,散味。

外头的凉风灌进来。

邹风没管她,只勾了勾唇,抬起下巴朝夏思树的方向扬了下,视线盯着她:“新同学啊?”

夏思树抬起眼。

“嗯。”江诗点头,心情不错地搂住夏思树一侧手臂,扬起唇角介绍:“新同学,我同桌。”

“噢。”邹风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打量,唇边还挂着点笑,可眼里没什么温度。

“叫什么?”他忽地问。

声音落地,周围的几人也停了停。

大概出于他忽然反常,不清楚他这么问的原因,几人互相看了一眼。

夏思树平静地看着他,手缓缓插进衣服口袋。

嗓音毫无波澜:“夏思树。”

大课间只有三十分钟,江诗没停留多会,打声招呼后,便领着她一道去礼堂仓库。

仓库建在礼堂的最后面,需要穿过座位席和广播室才到,平时的演出礼服也收纳在那里。

直到走出很远,夏思树还是能隐约听见那群男生插科打诨着的玩笑话。

“你跟邹风以前认识?”江诗有些好奇,问完又给她补充:“就是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叫邹风。”

夏思树摇头:“不认识。”

“哦。”江诗点头:“行吧,还以为你们以前认识。”

夏思树摇了摇头。

“哦,刚才那几人都是国际部的。”江诗往前走,额前的法式刘海被大幅度动作扬起,心血来潮地给她介绍起来:“藏烟的那个寸头帅哥,是我发小,叫周逾,我们俩一块长大,这几个人虽然不怎么着调,但有一说一,性格都还不错。”

话说到这,江诗顿了顿,才偏过头,晃着食指打出“NO”的手势,跟她补充:“但那个邹风,遇见了最好绕着道走。”

“嗯?”夏思树脑子里浮现出刚才的人影,面上有些笑意,眼睫微动,自然地往下问:“怎么了?”

两人已经走到礼堂后方的仓库,仓库内空无一人,只漂浮着一股灰尘味,各式校服按照尺码划分摆放在仓库架上。

“也没什么。”江诗往仓库内走,弯下腰,按照标签找:“他家这两年出了点事,这哥现在脾气大得很,阴晴不定,惹到他了容易遭殃。”

夏思树点头。

她挑了挑眉,又回过头:“财经新闻看过吗?”

夏思树看着她,睫毛眨了下,等着她的下文。

“里面经常被提起的那个邹洲,就是他爸。”江诗有些羡慕地解释:“家底富得流油的程度。”

说完,她往仓库门口望,确保离那群人距离远,听不见,才压低了音量继续:“据说他和原配离婚的原因是婚内出轨,除此之外可能也牵扯些财务的问题,而且对方直接上门谈判。”

夏思树没什么反应,只“嗯”了声,弯着唇静静听,像是一副颇有兴致的样子。

“这些在我们学校也都不是秘密,邹风这两年变化跟这些也有点关系。”

江诗按照标签找到尺码,拿了套制服递过去:“前段日子听周逾,就我那个发小说,他听见邹风和他爸谈话,说他爸打算把那个女人接到家里,连着那人先前有个孩子,但是男是女我还不知道,总之也要一起接过来。”

江诗耸了下肩,回过头跟她对视着,笑笑:“平白无故多出个弟弟妹妹,你说膈不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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