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狐仙逸话

马车这一行驶就是一上午。

锦袍老者朱襄睡醒了,也不知道是睡足还肚子饿了,睡醒时拍了拍自己的肥胖的肚腩,然后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随口问道:“后生,过了几个时辰。”

前方夏侯樱声音传来:“朱公,现在是已时。路上还要两个半时辰,早得很,足够太阳下山前进城。”

朱襄于是拍了拍手,做了个伸手的姿势,半天却没见有东西送到自己手上,便把目光投向一旁呆坐的曹霜,见他还是没反应,不由开口嘟哝道:“你这后生忒没眼力劲,把我的行囊拿来。”

面露无辜的曹霜,这才领会后生说的是自己,忙递上马车角落的行囊。

朱襄又自个说道:“你们表兄弟,怎么差距这么大呢。行囊还要老夫自己打开。”

曹霜顿时面露尴尬之色。

朱襄自己摸摸索索打开行囊,从里面掏出米饼,先向曹霜示意了一下,曹霜不明所以,笑嘻嘻的谢绝道:“老先生,我们早上吃过饭。”

朱襄顿时露出蛋疼的表情,或许这声老先生叫得还算恭谨,收了几分气道:“我是让你替我弄点水来,你让我老人家吃饼干咽么。长得挺机灵的,原来是个棒槌!”

曹霜不由大惭。

前面夏侯樱笑道:“现在天冷没有热水,表弟你给老先生剥几个柑橘吧。”

朱襄貌似赞许的嗯了声,曹霜头愈发的低了。

朱襄慢慢吃完了米饼和柑橘,见曹霜百无聊赖时盯着行囊边的长剑,于是哼道:“小子,你也知道剑。”

从后生降级到了小子,怕这老头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曹霜忙鸡啄米般点头:“知道点。看过的书上说,剑者,兵器也。”

朱襄却是不屑一顾;“知道个屁。你们这些普通人知道什么,没见识,还跑出来卖弄。老夫平生最看不起掉书袋的。”

把曹霜羞得满脸通红,还是前面夏侯樱的声音来解围:“朱公,我这个表弟小地方出来的,年纪小,不会说话。你老博学多才,还请您给我们多讲讲。”

朱襄哼哼几声,才继续说道:“剑,最早是贵族的礼仪器具。要懂剑,必须先懂礼仪。而懂礼仪,需要有贵族传承。而天天地里干活的,不懂这些,只会拿剑砍砍杀杀。贵族和泥腿子两者的命格贵贱不一样,手中的剑同样如此........剑在懂礼仪的贵族手中,才能真正称呼成剑。在泥腿子手里,只能称呼烧火的柴火棍,扒粪的叉子,屠夫的刀子........

说到这里,那个被说一句就羞愧脸红的年轻后生突然耿着脖子插了一句:“贵族不也是一剑捅死么!”似乎很不服气,声音还挺大!

说到兴头被打断,这就不乐意了,蛮子,绝对的山旮旯里来的蛮子!朱襄倒也没发火,歪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敢顶嘴的蛮子,冷冷道:“这么蠢,真不知道,你和你表兄,是不是一个祖宗血脉流传下来的。是亲的吗?”

这次,前面都不说话了。

朱襄本打算随口一说就过,不欲与这头脑简单淳朴或者说傻到家的后生计较,也没有谈话兴致了。

目光收回前,没想到这个耿脖子后生像是受到莫大侮辱似的,满脸的羞红变成血红一片,居然吼道:“怎么不是亲的!我表兄的脸很少见吧......我太爷爷、爷爷、父亲、弟弟都是这个脸,乡里人都说祖上肯定出现过狐狸精,家里都不让外说!脸像......脸像.......”

后生有点苦恼,绞尽脑汁的想脸像什么,怎么来形容,一拍脑袋,“脸就像老先生你在城门口盯着看的那种!”说着,双手在胸前从上到下比划一下,然后虚托,两个大大的弧形......

朱襄目瞪口呆,全场寂静一片。

望着这个双手努力比划,嘴里我全家都是狐狸精,脑门就差写着“我是蠢货”却浑若未觉,反而满脸的愤怒和认真的后生少年,朱襄震惊得一动不动,感觉时间像静止了一样。

唯闻车窗外面风声吹着树叶,萧萧不见落下。驾车的双马似乎脚步轻盈,听不闻蹄声。万般寂静中,独有车轮轱辘声,一直向前。

不知道感叹自己太奇遇,居然发现这么一个奇葩憨货,还是回味自己也是个蠢货,居然能和这个蠢货说教半天,朱襄艰难的回过神来。

他咳嗽了几声,换了副老爷爷慈祥笑脸,笑眯眯说道:“你说你家祖上出过狐狸精,我却不信,要不给老人家我仔细讲讲。反正我都知道了,不会再往外讲的。”

饶是自觉脸皮过人,朱襄在试探的同时,脸皮还是红了点。顺手递过去没吃完的柑橘:“后生,边吃柑橘边讲。”

曹霜没注意这些,低着头一副为难的样子,脸色在吃剩下柑橘和选择编故事之间快速变幻,果断选择了后者。于是,他摆出一副极度认真的表情,将脑子抄的狐精鬼怪故事娓娓道来。

当后生讲起祖先是位年轻读书人,去野外踏青,遇到一位拈花女子,朱襄无动于衷

,毫无素质的直接开篇剧透,丢了句“假的故事,这女子就是狐狸变得吧”。

当讲到拈花女子一句“目灼灼似贼”,将花枝丢给读书人时,朱襄觉得有点意思了。

当讲到读书人思念成疾,听说三十里外有人看到那位女子,病立刻好了,还准备前去寻找,朱襄一副不以为然表情,继续听。

当听到读书人发觉那户人家正好是亲戚家,苦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在墙下傻傻坐了一白天,被那户人家老妇好心接纳进去留宿一晚,最终认亲,朱襄哈哈一笑,“天底下居然有这样蠢物,去亲戚家都不知道对方姓什么”。

沉寂了很久,不见动静的马车前面,这时使劲咳嗽了几声。

当讲到老妇唤名为“宁宁”的女儿出来,即是那拈花女子,对着读书人一句“目灼灼,贼腔未改”。读书人拿出枯萎的花,宁宁一句“明日让奴仆抗一捆回去”。朱襄手上柑橘也不动了,面带微笑。

当讲到读书人解释亲人和爱人区别是夜共寝席,宁宁一句“我不惯和生人睡”,然后去老妇面前告状“大哥欲与我共寝席”,而老妇耳背听不见,朱襄则是完全沉迷了,一心一意的倾听。

后面故事便是读书人带宁宁回家认亲,宁宁长个狐狸脸,家人怀疑是狐狸所生,最终接纳了,以及后面发生的故事......

朱襄听得精精有味,早忘记了初衷,不禁意犹未尽的问道:“后生,你说那个宁宁姑娘在院子高处玩耍,隔壁那个牛八居然被狐狸术迷惑了,错把墙下的老树根想象成女子,在那里拱树洞行那等下流事。没想到树洞里还有只毒蝎,后面故事他怎么样了......”

到这个田地,朱襄早醒悟这个后生前面是在装妖作怪,胡说八道,也不计较了,只想把这个故事听完。

曹霜却不讲了,白眼一翻:“那个棒槌,只会对着树根扒灰呢。我当时又没生,怎么知道后面他是什么样。棒槌才问这种问题。”

朱襄愕然。

扒灰,小地方的俚语,很粗俗,两个妖精地上打滚的那种,棒槌对树洞的那种。这小子开头那么搞怪,还讲了个好故事,就为了原地回骂老夫一句棒槌?

“前面来强盗了!”

没等朱襄回味更多,前面夏侯樱急切喊道。

急!

情况紧急!

尊称都来不及喊。不止骂棒槌呢,还骂那个牛八会扒灰哦。

......

灰色氅飘然而去,乘风归来。

夏侯樱轻飘飘回坐车夫位置,眉头神色如常,轻描淡写的一句:“强盗已经被我赶走了。”

马车车舆里,先前被那句“强盗来了”惊住的两人,脸上震惊诧异莫名诸般神色还未消失跆尽,夏侯樱就这么去去就回,三下五除二将强盗赶跑。

要不是亲耳听见前方隐约传来的强盗说话和刀剑声,都快怀疑他是拿强盗瞎咋呼,转移车内状况。

顿了顿,夏侯樱却不催动马车,隔着菱形前窗,装着关心,不经意的问道:“朱公你有仇人吗,怎么两个强盗在问,和你差不多打扮的。”

朱襄先回过神,脸上正经起来,直接问道:“你说强盗问我这样腰佩印绶的?”

曹霜不禁抬头望了他一眼,这老头真会抓重点。

夏侯樱轻点了点头,不说话。

朱襄脸上阴冷气色一闪而过,又问了一句强盗逃跑的方向,竟然端坐不动,细细思索自己曾得罪过的人,居然有盗匪在官道上专门堵截自己。

想来想去,便只有耽误自己升官发财的那几个了。

朱襄咬了咬牙齿,正待说话,侧头便看见曹霜正狐疑的看着他,这后生一副“有强盗了怎么还不快跑,在这里傻坐着“的看傻子表情。不由气由心生,骂道:“蠢材,听不到强盗是骑马的,我们马车还能跑得过去马匹。去郡城就这一条宽官道,跑还能跑到那里去!”

曹霜挨骂无辜,说道:“强盗刚不是打跑了,我们顺着官道继续前进就好了。”

朱襄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继续骂道:“蠢材,强盗打几下就跑,明显有同伙。往郡城方向跑,是回去叫人。等下一大波强盗就顺着管道过来。我们快点过去,是准备快点投胎吗!人越多,来的强盗越多,你当老夫为什么租俩马车,单独上路。”

好像不经意间,说了什么关键信息,朱襄不想和这后生说话了。

曹霜一脸认真说道:“老人家不是懂剑吗?表兄能打走两个强盗,老大人年纪是我们两倍多,二二得四,一个打四个总能吧。不会只想着跑回县城吧?”

朱襄被这假装淳朴的小子气的骂骂咧咧,拍着茵席大叫:“停下车来,老夫让你们见识下真正的剑和剑术。和强盗来个决一死战,强盗来十个我都能杀跑!”

不似作伪,竟提了携带来的长剑,肥胖身体直接跳下马车,把曹霜真个看呆了。

一时无语。

前面夏侯樱笑道:“朱公是打算留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吧。地上车轮痕迹很难辨认,大群强盗猜想我们前进方向,要么往郡城方向赶,要么往回县城路上追。等一段时间,错过两个方向的强盗队伍,我们跟在往郡城方向强盗队伍后面,前往郡城。

朱襄面露赞许,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道:“半个时辰后出发!”

没想曹霜还是不解,问道:“难道强盗不会在我们这个位置,原地查看人还在不在?”

朱襄重重的叹了口气,一言不发,直接走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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