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回四做夫妇待友人

胡大海忙前忙后伺候,转了个溪湾,就见远处两山相接出,一涧山溪悬下,化为皎白瀑布,微风扬起,多少水雾朦胧。边上凉亭依山而建,真是个耍处。

杨妙真经年窝在闺房,见得美景,就要徐徐上前。

待近了看到人影重重,方有点后悔,此地如此秀色,怎会没有他人驻足,她多年不见生人,其实有点怯意。胡大海上前微抬左臂,她顺手挽住,竟然如同积年夫妇一般。跟着的小桃嘴巴都张成血盆,想提醒小姐体统,左右无奈,却权当没看见。

倒是余三暗自撇嘴,真不知表少爷是个甚癖好,和这“窜天猴”打得火热。

两人真如神仙眷侣,一边淡看美景,一边说些趣话。胡大海正调侃杨妙真名字,说起玄宗扒灰典故,那个杨太真红颜薄幸,被两个贼鸟男子无情辜负故事。讨得杨妙真一顿好打。胡大海笑道:“幸好一字之差,否则另日嫁人,还不得要夫君把公公一刀了结才放心。莫不如就此将就下嫁于我,我家老爹仙去,正好没了人伦惨剧之忧。”

他三句不离本行,反正老爹也不是个正经人,心说为了胡家大业,您老在天上就担待些个。

却也是花了心思,打闹间悄悄消除妇人的恐忧紧张。

不一会近了凉亭,余三一边前面引路解说,可是鼎鼎有名的“澜亭”,跟着有个说法,叫“澜亭无白丁”。却原来这地方就是明日文比的场所,难怪曲径通幽、花团锦簇。这调调实是那些酸丁的强项。

胡大海心里吐槽,胡某是那智深和尚门徒,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却总是碰到个酸唧唧的鸟人物来。

这婆娘莫非存心,欺我外地人不晓得门路,专门引得我过来出丑,好报复我调戏之恨?

杨妙真还真有点这种心思,却不是要报复他,而是听得余三旁边嘀咕吹捧,他家表少爷打小神童、十三秀才云云。心道这厮大小也是秀才出身,做些文章算甚。一是下意识想替他扬名,二是解了自己多年鸟气。惠山些酸腐贼厮折辱自己多年,总要出口恶气。

本来今日是小圈子聚会,明日方才开锣正式大比。但是些自诩才高的货,早早就来这里显出鸟头来,总想吸引几个娇娘目光,来个捷足先登。

几人走近了一看,胡大海一个都不认识,倒是侧前的余三停步指着那些人介绍道:“那就是鼎鼎有名的惠山四友,号称琴棋书画各领一绝,又是城里文采最大名声,可惜其中三人都已成亲,要不这回兰溪会,肯定要大出风头。”他毕竟是惠山人,对自家城里才子与有荣焉,天然就要亲近吹捧些个。

却不想这边两个正主,女的恨文人无良,男的怪结了婚还出来抢生意,真不是东西!

胡大海不阴不阳笑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却是读书人呐。且去会会再说。”

余三知道自己站错立场,立即恭维道:“桃花仙人出马,且得让惠山酸丁们见识一番厉害才好。”

杨妙真还不知这厮有个“桃花仙人”的文号,问余三:“你家表少爷年纪轻轻,敢有文号?”

胡大海一边听了,心道,我何时自家取了这么个采花贼一般的字号了?

余三得意洋洋回道:“我家少爷去年携友野趣,做了首好大名声的《桃花仙人诗》,我听老爷和文友交谈提及,表少爷实是谪仙也似的人物,当得起桃花仙人的名头。惠山读书人无人不知。”他奉了余大老爷密令,定要在女郎面前多吹捧表少爷,这时也见风就是雨,胡吹大气甚惠山读书人都知道。其实就是三表叔漏了一句“桃花诗以量之所作能呼应前唐绝品,如年纪大点,做个桃花仙人正好。”

杨妙真没听过这诗文,侧眼白道:“看你还藏了哪些名堂。堂堂男儿,遮掩个甚,今日不把这劳么子四友比下去,我可不依。”

胡大海苦笑一声,道:“我和你一般,今日才知自家竟有这名头,哪里遮掩了?何况这甚桃花仙人,一听就不是个正经人。你都还没嫁我,我桃花干甚?”

杨妙真右手用力,在这厮胳膊内选个软肉扭动,咬牙道:“不打杀你这狗皮膏药,不晓得天高地厚,老实说来,你欲桃花几何?”

她浑没注意挽手一路,还要如闺蜜打闹般掐起胡大海胳膊来。

小桃在身后全身僵直,直呼大事不好了,今日小姐被这汉子下了迷魂药,竟然做出许多泼天混账事,哪还是自家那个谦和有礼的大家闺秀。寻思要找个由头逃了开去,赶回家跟老爷夫人求救。晚了些指不定还有甚不堪言的事,杨家百年清白,都要被这贼人给坏了。

可是一路行来,没找到机会,苦着个脸强笑,生怕这贼人会些拍花子的手段,把自己也搭进去,那就没地哭去了。

这边厢一边笑闹,一边也选了个没人的亭子,牵着杨妙真在崎岖山道上上行五六丈方才驻足“悬石亭”。这所谓兰溪亭不止一个,这前后都有十来个大大小小各异形状的。胡杨两人进了这个悬石亭,感觉水雾迎面而来,周身云雾缥缈,两人长得都好相貌,远远看处,真好似神仙一般。

胡大海习惯性拿出折扇,指着远山青黛,嘿然说道:“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今日得见惠山胜景,感怀古人诚不欺我也。”

杨妙真见这厮正经起来,也算出口成章,心里更甜,神童之说,怕不是余家胡吹大气。只不知这厮平素一张厚脸皮是如何熬炼出来的。

胡大海本来就是顺口感慨一声,哪知身后几人接近。他不过练气小修,又不像那些中说的一般,只要修行就有甚神识,前后左右顾得周全。加上和身边妇人打得火热,精神又沉浸山水,竟没发现有人接近。

那几人本来是看到不远处亭子里男女丰神俊秀,不似凡俗。有心过来结交一番,听到胡大海用的伟人言词,唬得一个咯噔,这哪里来的高才,竟然信手指点江山,口气吓得死人,惠山城里除了自家几位,难不成还有隐世高手?

转念一想,这惠山兰溪会偌大名头,引来些外地大才也未可知。这才放下心来,要不哥几个以后还在惠山混啥?

胡杨两位转头看到四人打头,跟着火长随共有十来人。

杨妙真慌忙把华胜戴上,这才想起跟着胡大海这货一路,竟然直露出头脸来,想深一些,自己挽起这厮走了一路,脸红的真和“窜天猴”的尊臀一般。恨不得跳下亭外深潭。

狠狠瞪了自家鸦头小桃一眼,这回回去不得跟这光知道吃的泼货好好说道一番,都不晓得提醒自己一下,真是羞死人。又朝已经向前行礼的胡大海心头乱骂,这贼厮肯定给自己灌了迷魂汤,须放不得这笸箩货。

四人入得亭内,下人自觉停在四五丈外,余三和小桃也是乖觉的,看到亭子有点拥挤,连忙也退出去候着。

四人都是容颜清隽,衣带飘飘的人物,上前寒暄道:“余等惠山闲散野人,见贤伉俪云随雾从,真真飘如谪仙,有心结识,实在冒昧打搅尊驾及贵侣乐享山水雅趣,还望多多宽宥。”

胡大海见为首这位彬彬有礼,也长揖一圈,客气回道:“愚夫妇不过山野俗人,何当高贤谬赞?本闻听惠山兰溪盛事,慕名而来。今日幸遇惠山诸贤,更是不胜欢喜,何来冒昧一说,且入内高坐,借这惠山胜景,拜会贤士高朋。”

双方坐定,胡大海自报家门,也晓得对方为首的稍年长的三十余岁男子名叫章鸣鸿,字德贞,正是“惠山四友”老大,举人出身,一手书法在山北道也有点名声。

左侧那位稍年轻的汉子一脸胡须,却打理得整齐,是老二米渊,字退之,秀才功名,画得一手好工笔,尤其擅长画花鸟。

右侧两位更加年轻,其中一个二十三四的,身着麻衣,头插道簪,有点出尘洒脱之感。名为罗叔颖,字慧文。三年前新举人,棋道精深。

最后一个估计是个没结婚的,十七八岁,还有一圈茸毛在嘴角,衣着华丽,面容雍容,胡大海却能敏锐感到一丝自傲。名叫丁飞羽,字鲲生,秀才功名,不言自明,弹琴第一名。

胡大海说不得又把自己名号亮出来,倒是没说甚“玉面小霸王”故事。说罢又虚引身侧杨妙真介绍道:“拙荆杨氏,老泰山惠山杨铁骨,实是贵宝地人士。”

几个人口里立即赞一声“果然郎才女貌,凤凰于飞”,心头却立即想起这位就是鼎鼎有名的杨铁骨家那头“窜天猴”,深眼看了看杨妙真,这身姿果然和传闻一般,高大得紧。倒是坐在胡大海身侧,不是太突兀,更显得鸾凤和鸣。这一细思,虽然杨妙真遮住头脸,也看得出一流身段,和这胡量之确实般配。那种古怪感也就淡了,各花入各眼,他们毕竟不是市井氓愚,心头笑一声这胡某是个古怪人就作罢。

倒是最小的丁飞羽,不像几位兄长早就成亲,他也是家里催逼得厉害,对那未成年的女子关注更多,知道这“摸着天”这厮花名四五年,惠山城好人家无人问津,怎的就成亲了?

那华胜本不是个严遮头面的物事,更像是个花饰,隐约见了杨妙真这倾国之姿,心头乱想,如此美貌绝伦的人物,那些该死的闲汉村夫编排得好胡言,直把佳人没着落,都要让外人趁了去。可恨,可惜!

且随着杨家女郎落落大方见礼,鲲生心里更加憋闷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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