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

修行,枯燥,乏味,艰难困苦。要戒除享乐和欲望,自我折磨,而成道希望渺茫。但总有人能从中找到自己的意义,得以坚持。

修道之人,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说法。只有抱着这样的信念,才能在长久的岁月里,从那足以把人逼疯万千次的孤寂中坚持下来。

我为什么要修行?为什么想要成仙呢?

我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虽然我的身体还很稚嫩,但四世所历的时光累积起来,已过半百。

这么长的时间,我也没能真正的理解自己到底真正的喜欢什么,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个世界。

我还没有对人心动过,没有爱过一个人。

在蓝星时期,我喜欢绘画,还经常追动漫,有一定的美术水平。

我曾经以为那是我的理想,但这真的就是我来到世上的目的吗?

我在绘画上并非天赋绝伦,我也远不及很多真正的知名画手那般刻苦努力,有那么多的灵感。我心里明白,很多人即比我有天赋,也比我努力。真正的为艺术而生的天才,他们的作品摆在博物馆里,他们的名字流传在史册中,我不是他们。

我还喜欢猫狗,喜欢小动物,但是我的经济和时间都不够自由,我不能给它们提供良好的生活环境。养死了几只之后,我就不再想这些了。养宠物是我的理想吗?

我还有一些喜欢的游戏,我偶尔还会看。还有....还有....很多。

可是到头来,我却一时说不清究竟是什么给了我坚持的力量。

空气安静了下来,郭董二位师父和小侄子看着静静沉思的我,也停止了交谈,没有打扰我的思绪。

良久,我轻轻的说道:“求长生。”

郭宸轻轻笑了起来,似乎觉得我的说法符合我的年龄段,透露着幼稚和幻想,空想而不切实际。

“长生何用?”

我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知何用。”

“朝生暮死之蜉蝣,怎会知道春夏秋冬的风景。”

我说完话,没有继续解释,回身擦桌。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这句话来自先秦的诗歌。

自古以来,人寿有七十,就已经可以称为“古稀之年”了。其中又有三分之一睡眠,三分之一劳作,进食。余下的时间,又消耗了多少在病痛,离别,怨憎,求不得的牢笼之中。一个人究竟有多少时间在为自己而活?

自古多少仁人志士,前赴后继。燃烧自己的生命,怀必死之心,虽千万人而吾往也,立德,立功,立言,舍身取义。如飞蛾扑火一般,追求光明与荣耀,尊严与大义,哪怕只有一瞬间。

可我毕竟真正来过这个世界!

长生真的好吗?在很多人的幻想故事中,长寿之人在漫长的岁月中,会遭遇无数痛苦。可那毕竟只是蜉蝣仰头观看参天古树时,产生的一个如泡影般短暂的幻想。连昼夜都不曾经历的蜉蝣,无论怎样幻想春夏秋冬,沧海桑田,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我又想起了妲己的那双泛着残忍,恶毒,深邃的美丽眼睛。只有亲身站在面前,才能看清她是如此美丽,如此震撼人心,还有那持续无尽岁月中深不见底的恐怖恶意。

可是在我临终之时,妲己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悲悯。

我永远忘不掉那个神情。

我不想当蜉蝣。

.....

小侄子没有离开,那之后他就不再抱怨,老老实实的按照门规执行。每日起来,扫地提水,服药煎药,学习种植除草,打坐调息,扎马跑步.....

两个月时间,庙宇已经彻底清理干净,我们也正式举行了拜师仪式。小侄子选择了郭掌门,我则选择了董师父。

“以后你就是本门大师姐了,要做好榜样啊。”董师父笑着抚摸了一下我的头顶。

同年,帝乙驾崩,三子寿王即位,都朝歌,号为纣王,大赦天下。

.....

我结束了一天的例行工作,回到庙宇。庙宇中仍然摆放着轩辕塑像,供桌前有两个蒲团,蒲团前又摆放着一个低矮破旧的铜香炉。

羽化门总部不是这里,但我如今已经把师父所教授的法门尽皆掌握,再留在总部洞真观便已经没有意义,于是主动申请回到这边看守,培育药材。

“师姐好。”两个新来不算久的道童对我躬身行礼,然后又进入房中,端出丹盘。盘上放着一个瓷罐,还有一碗药汤。

“今天药汤成色不错,有进步。”

我端起碗,喝下药汤,一饮而尽。然后盘坐在蒲团上,瞑目运气,腹中鼓荡。

须臾后,我口中吐出掺杂着药渣的水箭,倾泻在香炉里,在下午的阳光照射下隐隐似有些东西在水中蠕动。

道童习以为常。一个道童轻车熟路的上前,提起香炉两耳,倒水去了。

我肚中肠胃蠕动,一股虚弱和饥饿感涌上心头。我又打开第二个道童的瓷罐,里面装着一颗药丸,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异香,闻后使人有一种饱腹欲呕之感。

我将药丸嚼碎吞下。这是断谷丹,以黄精,柏脂,菊花蜜丸等捣碎曝干,压缩熬制而成。能提供一个成年人三到五日的营养,用这个代替食物,可以减少饭量。摄入得少了,身体中的杂质和毒素自然也会减少。

方才所喝的药汤,则是用来除三虫,清肠胃。断谷丹五日一食,药汤每天喝一次。在修士进入化神期之前,体内的虫子是无法根治的。

喝药汤,蠕动肠胃,不仅是为了除虫。还有的作用是避免肠道粘结和肌肉萎缩,以及产生饱腹感。通过适当吞下一些供消化的东西,可以避免身体承受不住。

虽然断谷丹可以提供足够的营养,但是人体内基本的生理反应却很难控制,没有可供消化的食物残渣,肠胃就会剧痛和筋挛。

我又开始练功,手臂不断变幻姿势,虚空抓扯,想象自己在攀岩,在拉扯钢丝,重物,强弓硬弩。额头逐渐冒出汗水,但是又被迅速蒸发。两个道童眼中传来艳羡的目光。

实际上道门的功法,理论上并不需要辛苦的做体力运动,自我消耗。世间寻常武者之所以辛苦的锤炼肉身,反复运动,劳其筋骨。目的就是为了让自身的身体产生肌肉记忆,以及在骨骼肌肉愈合重组的过程中刺激其再度生长。

但是黄庭经等正统功法,可以直接从根本上控制自己身体的各个部分,获得身体组织的修改和控制权限。远远比机械的体力运动更加的深入本质。

虽然比不得黄庭一系的法门,未窥大道至理,但羽化门的方法毕竟是衍生自道门,原理自然不是那么简单。

在身体极度疲惫的情况下,人的精神就会愈加的放空,感官放大。从而更加容易进入入定状态,感应到五脏六腑的运动,此时再运行吐纳之术,便更容易有所感应。很多苦修士会对自己进行无休止的,看似没有意义的自我折磨,正是为了达到或者接近这种状态。

我如今已经在易筋层次有不小建树,呼吸法也练习到了胎息的层次,即将正式洗髓。待洗髓完毕,便可正式接引元气入体,点燃命门之火,踏入两位师父的层次。

虽然以我对黄庭经的领悟程度,早就可以轻松的做到这些。但我并不着急,慢慢的以师门的方式,重走一次筑基流程,才会有更深的体会。

“你们先下去休息吧。”我摆摆手。贪多嚼不烂,新来的道童只需要熟练掌握一两个知识点就算及格,休息时间和戒律都要宽松得多。

道童走后,我又将意识集中于泥丸宫,开始搬运周天。

莲华宫中,五怪上贡的火丹已经积攒了满满一箱,比我当年所蓄的多出何止十倍。将来遇到强敌,不失为一个保命的杀手锏。

玄阙宫也划出一片区域,专门储存五怪所贡的坎水。虽然我暂时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光是拖累五怪修行进度便已经有它的价值。

坎水和离火淬炼着玄冥和丹元童子神像,它们如今也比之前精神了许多。即使没有我的指挥,它们也能自行吸纳灵气,运转周天,效率不比我引导下慢多少。

玉池太和宫,舌神通命和齿神崿锋,正在引导玉池中灵液的运转。它们曾经是我几个神像中淬炼程度最差的一环,如今经过羽化门修行的补充,也已经跟了上来。灵液的吸取,会持续净化,升华人的体质和资质。我如今对元气的敏感度与胎儿时期已经几无差异。

泥丸宫中,泥丸夫人手持长枪,面容冷峻,正与白面鬼以招式比拼交战。

实际上,招式是我掌握得最快的一环。黄庭筑基之后,修士的记忆力和理解学习能力会大幅度上升,更能在虚拟世界中进行模拟训练。人世间的各种奇妙技巧,对黄庭经一脉的修士来说,要掌握起来轻而易举。如哪吒和杨任,学习枪法,须臾就能掌握纯熟,与多年久经沙场的武将相比并无差异。

郭掌门和师父,都对我的悟性感到震惊,他们不是黄庭一脉,这方面却不及我了。

最后一丝水火都被神像吸收,我睁开了眼睛,双目神采奕奕。

周天运转,五十六次!

辟谷,杀三虫,清肠胃。锻炼至身体极限,放空意识。易筋骨。吞灵液,修吐纳之术。加上与五鬼讨论,增加对黄庭经的理解等。

一切的一切加起来,造就了现在的成绩。

周天运转一百次,有千斤之力!

当年的董师父,也不过是小周天运转六七十次,加上易筋骨髓的外部加成,便有千余斤的力量。

我现在身体的综合力量也有八百余斤,而技巧也直追董师,实力与当年的董师父已经相去不远。

此时为纣王七年二月初,北海七十二路诸侯袁福通等人造反,太师闻仲奉敕征北。我方满十二岁。

二月乃新年,我与小侄子回宋家,过年探亲,假期一月余。

“孩子都长得这么高了。”

“星儿最近瘦了,我早说了别练那个什么辟谷。现在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还跟我胡说什么不吃饭身体更好,完全是歪门邪道。”母亲抹着眼泪。

“一转眼,我闺女已经成了漂亮的大姑娘啦。”父亲慈爱的抚摸着我的头发,有些感慨。

“这次回来,多待几天再走吧。”

这年三月十四日,纣王下旨,将前往女娲宫进香,驾出朝歌南门。

街上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家家焚香,父亲的酒楼门前铺上了红色的地毯,蜡烛彻夜不息。

铁骑和御林军手擎斧钺,执定旌旗,簇拥着纣王的凤辇龙车,场面壮观。百姓远远的观看,窃窃私语。

我又看到了熟悉的纣王,还有他身旁一些我叫不全名字的大臣。此时他还未与妲己相遇,比我记忆中年轻一些。

这是我们经历过的最热闹的一次假期,看上去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但是我心中明白。

武王伐纣,封神的乱世即将正式拉开帷幕。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如今这只鸟完成了它的使命,上苍的眷顾即将离这个王朝而去。

天下将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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