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琴心

刚看见怡和殿的重角飞檐,守在门边的青荷已匆匆迎了上来。玉染原本在晏泠音身后打着哈欠,瞥见青荷的脸色,又硬生生把哈欠忍回去了。

她知道青荷姊姊向来心细,殿下有没有私自溜出宫去玩,她总是扫一眼便能看出来。而殿下自然是怪不得的,到头来又得逮着她,不轻不重地埋怨一顿。

可她也不是有意偷懒的,殿下不让她跟着,她就算再想出宫,也不能厚着脸皮蹭上去啊!

在镜华园扑了一日蝴蝶的玉染瘪了瘪嘴,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攥紧。她袖中还藏了只拿鼠曲草编的草盒,盒里盖着她好容易才捉到的蛐蛐儿,方才闷了它一路,也不知有没有把它憋坏了。

谁知她手一动,那蛐蛐福至心灵,“唧唧”地叫了两声,在这暮色四沉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动听。

她一下子不敢再去看青荷的脸,丢下一句“殿下饿了我去给殿下备晚膳”,便逃也似的钻进了怡和殿。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编得极其细致的草盒。

晏泠音先轻声笑了起来。玉染这个谎撒得不高明,但毕竟是因她而起,她有心帮着圆一圆,便也跟着往殿中走,顺口问青荷道:“母妃可歇下了?”

青荷这才收了她那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应道:“娘娘刚进了药,现下应当去佛堂了。”daqu.org 西瓜小说网

淑妃礼佛虔敬,每日都要诵上两个时辰的佛经,其间不喜旁人打扰。晏泠音点了点头道:“那便罢了。”

她兴致不高,青荷显然也察觉到了,犹豫片刻便转开了话头:“午后有宁寿宫的宫人过来,说是请殿下明日申时去一趟。”

“宁寿宫?”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晏泠音微微皱眉,下意识道,“皇祖母找我?”

当今皇太后是陛下的嫡母,但同陛下并不亲近。当年淑妃入宫之时,母子间还闹过一场,这是整个后宫都知道的事。怡和殿无论盛时衰时,都受了不少宁寿宫的冷眼。晏泠音不是迟钝的人,即便在很小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这位皇祖母不喜欢她的母妃,连带着也不喜欢她。

十几年来,她踏进宁寿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只在一些避不开的节庆日上才去走一趟,像这样被太后单独召见,还是头一回。

“宫人可有说为了什么?”

青荷也觉困惑,摇头道:“未曾。”

事出反常,晏泠音不信她那位高傲的皇祖母有找她聊天的雅兴,但她隐约记得,太后的母家崔氏与谢氏交好,而她要嫁的那位泾州的小将军,正巧姓谢。

如此……明日这场会面的目的,也不算难猜。

晏泠音自嘲地笑了笑。她不愿再细想下去,放慢脚步,嘱咐青荷道:“我今日在西阁用膳,把前年埋的酒拿两坛来。”她已料到青荷会反对她饮酒,跟着便补了一句,“倒是好酒,埋了几年,再不喝可就喝不上了。”

果然,青荷听了这话只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

天气闷热,西阁虽敞了门窗,却仍积了满室未消的暑气。好在后窗下是大片将开未开的滴翠莲,花池上时有风过,凉丝丝的,还挟着清淡的甜香,让人心情畅快不少。晏泠音在外面跑了一天,着实有些饿了,却不急着动筷,只慢慢地斟酒,慢慢地喝。

真是奇怪,她明明没有想任何人、任何事,那满池青翠的花叶却在她眼前浮动起来,隐隐绰绰地,化作了大片枯死的菩提树。

菩提树下有满身血污的人影,她看不清。

“青荷,”她晃着手中的杯盏,轻声道,“你记得这酒的名字吗?”

玉染饿得狠了,在一旁狼吞虎咽,并没注意她们的对话。青荷瞥了她一眼,也轻声道:“奴婢记得,是玉堂春。”

她一直在给晏泠音夹菜,劝她多少吃一点,别只顾着喝酒,自己却没吃什么。晏泠音望着她笑:“它还有个名字,叫南阳米露,因为它产自南阳。先生走前同我说,他好些年没回南阳了,想再喝一盏家乡的米酒。”

青荷一时说不出话,眼圈已经红了。

“京中都说先生从不饮酒,朝官们有时私下聚一聚,也从来不敢喊先生。谁能想到,先生临走之前,却惦记着这口南阳的酒呢。”

“殿下……”

“青荷,”晏泠音望着杯中半透的酒液,声音平平,“是我对不起先生。”

“殿下说什么呢。”青荷下意识地反驳,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本想着殿下喝了酒能开心些,怎么反而说起糊涂话了。奴婢就记得,杜老先生可看重殿下了,说自孝明太子殁后,殿下是这一辈中最勤苦、最聪颖的。”

她扮了男装入东云台,皇帝是知道的,当然也授意了杜慎。淑妃盛宠之时,或许不只是杜慎,满朝都曾琢磨过圣意,猜梁国要出一个皇太女。毕竟晏瞻死后,储位无故空悬数年,不少人说,那是陛下给淑妃的孩子留着位置呢。

晏泠音嘴角泛起浅浅的笑:“话是这么说,先生可没少罚我,我在东云台罚的站,恐怕比台中公子加起来的都要多。”

青荷见她笑了,心中才稍稍放松了些,附和着道:“老先生是盼着殿下成器呢。”

话音未落,晏泠音唇边的笑已消隐不见。她闷不做声地又喝了半盏,便朝两人道:“我想一个人坐会儿,你们先下去吧。”

些微的酒意涌上来时,她脸上发热,起身走到了窗边。菩提树焦枯的巨大影子仍半隐半现地罩在莲花上,像驱不开的迷雾。晏泠音忽然想起了昨夜梦中的血栀,还有今日在吕家见到的槐木……这些事都是巧合吗?这样凑巧地发生在杜慎的忌日?

在宫中生活久了,人总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会无故心慌亦或无端心喜。晏泠音将窗扇阖上一半,想自己可能是醉了。

可偏偏头脑还那样清明。

琴声是在这时响起来的。不知是谁借了夜幕的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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