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的纵容总是让人难以保持清醒。
人虎■启：
在下的老师是太宰先生，而你不一样。你的老师是照片里的那个男人。今天是你老师死去的日子。所以在下今天先放过你。
纠结是否原谅那个人根本毫无意义。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漠不关心。*恨他并不妨碍你为他哭泣。至于要不要原谅，自己想清楚。在下认定的对手，不至于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芥川龙之介
太宰治把这封从中岛敦那里借来的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难得生出了几分无措。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芥川君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是因为那个人，还是因为，芥川君本身就是这样。
后一种可能性让太宰治惊出一身冷汗，他疯狂地向记忆求证芥川最初的模样，一遍又一遍浮现在眼前的只有白纸上短短几行字就结束了的情报。最初他不过是为了降低森先生的疑虑才将目光放到了贫民窟，而无心之犬恰好是其中比较出名的一位，仅此而已。
太宰治熟悉的芥川龙之介是他一手□□出来的忠犬，有着锋锐的爪牙跟愚钝的头脑，与信纸背后那个柔软通透的灵魂截然不同。但这真的无迹可寻吗？原本平整的纸张底部出现了褶皱，越来越深，差一点就要撕裂。zusi.org 狐狸小说网
“太宰先生！”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中的纸便被人拉住，他下意识攥紧了手，感到上方的力道松了之后才抬头去看来人。是中岛敦。此刻他抿着嘴唇，神情里带了点不悦：“太宰先生，您可以还给我了吗？”
大梦初醒一般，太宰治有些迟缓地眨了眨眼：“啊？是哦，该还给你了。”
“太宰先生……”再明显不过的担忧从紫金色的瞳仁中倾泻而出，“您没事吧？”
“啊啦，我当然没事啦，刚刚只是走神了而已。”那眼神让太宰治恍惚了一下，随即便恢复成以往玩世不恭的模样。
中岛敦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怀疑来，却懂事得没有追问下去。看着他的背影，太宰治眯起眼笑了。如果是芥川君的话，他一点点回忆芥川君跟他人的相处，他不会反驳也不会疑惑，那双深色的眼睛吞噬了一切，似乎不管你在想什么他都会赞同。
也难怪这几天敦君心心念念的就是能不能让芥川君也加入侦探社——那种芥川君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具有强烈欺骗性的包容确实容易让人相信自己得到了安全感，要等到一头扎进去后才能发现他是真的不在乎——分明是猫科动物却跟犬类一般记吃不记打，言语间认定了芥川的过往都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太宰治轻念一遍这个词，只要非自愿的就是被迫的，芥川君是吗？他分明是自愿的，太宰治在回忆里反复确认当晚的细节，是他主动握住了我的手，也是他先伏在我怀里放生哭泣。可是，可是，自欺者内心的恐慌翻江倒海，没人比他更清楚想凭掩耳盗铃的把戏瞒天过海不过是天方夜谭。最终他选择低头认输：他从未想过给芥川君其它的选择。
除此之外，这封信还揭示了什么？他的芥川君发现自己一直都是“被自愿”的了吗？
芥川龙之介在药店里徘徊了许久。安定，文飞，舒宁……五花八门的种类里并无他想要的牌子。
我还真的被惯坏了。他无奈地叹息一声。许是生前的习惯作祟，转生后他一向难以接受除了佛罗那之外的其它药物。然而在图书馆的时候，这无疑是被严厉禁止的行为，为了解决他的失眠问题司书小姐特地研究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药剂，就是对他来说作用很小罢了。
至于芥川？或许是因为自己得到的爱太少了，他总是下意识地充当着给予者的角色，纵容着身边人种种出格的行为。芥川银想要跟他站在一起，挣扎过后他还是同意了把她带回深渊；太宰治想要被爱，他就一次又一次地在各种匪夷所思的场合或地点把自己不靠谱的老师拉回人间；自然而然的，就算芥川龙之介想要的是巴比妥*，他也会在有所限制的情况下保证它的供应。
就像那句永远都不会生效的“下不为例”一样，芥川总是会一次又一次地纵容他们做他们想做的事，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他们收尾。芥川龙之介确信，如果哪天自己还是对人生怀有恍惚的不安，罗生门会毫不犹豫地吞噬他的一切。
但也正是因此，我才要好好活下去啊。反复斟酌后芥川龙之介挑了瓶药效温和的文飞拿去前台结账。如果宽知道的话，或许会很欣慰也说不定哦？把药放进口袋的时候他这么想。
做梦人已经离开了将近一小时，芥川依旧坐在咖啡店里。甜品在谈话中就已吃完，是以眼下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空洞的目光锁住描着金色花纹的碟子。汗珠不断从他的额头落下来，滴进围巾里。他没有理会，犹如一个失去了魔法的人偶。
“芥。”姗姗来迟的芥川龙之介拉开椅子坐下，“你好像吓到别人了。”
“热。”少年的尾音不自觉延长，是带了点委屈的控诉，“您好慢。”
虽然有点不合时宜，芥川龙之介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招手又叫了两份甜点后顶着芥川谴责的目光揉了揉他的头：“好啦，把围巾摘了吧。出去的时候还是要戴的。”瞥见罗生门偷偷摸摸触到了围巾，芥川龙之介不得不又加了这么一句。
黑色触手嗖的一下缩了回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下次您自己见读者。”被端上来的甜点勉勉强强哄好的芥川舀了一勺刨冰，抹茶的清苦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红豆的甜腻，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厨师还在其间点缀了几颗小巧的白玉团子，软糯又不失嚼劲，“出色的搭配，相对之前来说是个不小的进步。”
“欸？才不要。”芥川龙之介从芥川的杯子里挖了一勺红豆冰塞进嘴里，一边含含糊糊地嘟囔，“唔，味道确实不错……应酬什么的好麻烦……我的稿子还没写完呢。”
顺手把红豆较多的一面转向芥川龙之介那边，芥川无奈：“那您为什么要答应？”
“走神了。”
“……下不为例。”
芥川龙之介随意嗯了一声，明显是没往心里去。对此芥川也没什么不满，两人都知道这个词根本毫无威慑力，
“对了，这次见面感觉怎么样？”薅走了大半杯芥川的刨冰后芥川龙之介才心满意足地停手，“跟那位人虎君。”
提起这个芥川皱起了眉：“在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逃避真相。”
“坚持了那么久的信念突然被打破，会无所适从也很正常……比如说，有一天你不得不相信太宰君给不了你生存的意义。”芥川龙之介一边说着一边思忖这个例子是不是太过了，然后他听见芥川说：“这不是事实吗？”
下一秒芥川龙之介手中的勺子落入杯中，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而肇事者对自己的杀伤力一无所觉，咽下最后一颗白玉团子后冲呆愣的芥川龙之介歪了歪头：“您不这么认为吗？”
“只是太震惊了。”回过神来后芥川龙之介舀了勺红白绿俱全的刨冰递到芥川嘴边，“你一直都表现得跟不知道一样。”
芥川自然地张嘴，舌头一卷把勺子舔得干干净净：“在下也是这几天才慢慢想清楚的。太宰先生……他自己大概也没活明白吧。”
“那你还想要他的认可吗？”芥川龙之介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微的犹豫，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样的答案，也不知道怎样的答案才代表着真正的解脱。
芥川沉默了，良久，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想。”
“好歹要等到阿银成家吧。”芥川龙之介搅了搅剩下的冰沙，弄成一塌糊涂的模样。
“还要等您……”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不对，斟酌半晌也没找到合适的词，最后小孩轻声发问：“先生，一起吗？”
芥川龙之介微笑：“当然。”
“真是有趣的人。”戴着白色毛毡帽的青年取下耳机，“太宰君，我越来越期待跟你见面的那一刻了。”
他身后传来微不可闻的脚步声，白发红瞳的青年从阴影中走出，停在几米之外的地方。
在遥远时空的图书馆里，棕发青年面色不善，把一本侵蚀严重的书籍重重地拍到了司书室的书桌上。
他咬牙切齿：“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濯、纾、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