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为吏

来到咸阳宫后殿,小祁钰正在扑腾着身子要去抓梳香手上的纸蝴蝶——小孩子都喜新厌旧,之前的布老虎已经玩腻了,他现在更喜欢花花绿绿的蝴蝶。

“玉哥儿,看看谁回来了?”

小祁钰把蝴蝶抓在手里,朝门口一看,惊喜地叫道:“阿爹!”

“不错,我们玉哥儿的口齿愈发清晰了。”

走了这么久,孩子居然还记得自己,朱瞻基很高兴。他大步来到床边,把软软一团的小宝连同纸蝴蝶一起捞进怀里,深深吸了一大口,郁气才稍稍减轻了些。

看出来阿爹心情似乎不怎么好,小祁钰脑袋一歪,安静地趴在阿爹肩头。

晴雯也略有些吃惊:“这么久不见,小宝怎么还是这么粘你?”

闻言,朱瞻基面上终于有了明媚的得意之色:“看来不光是我想念你们,小宝也想他阿爹了!”

他像以往那样抱着宝贝在屋内转圈,不过一岁多孩子的睡眠已经没那么多了,几圈下来小祁钰一点都不困,还是神采奕奕的。

见玉哥儿时不时伸长脖子,向往地望着窗外晶莹反光的雪粒,朱瞻基转向晴雯道:“莫非小宝今年也还没玩过雪?”

“太医说别冒险的好。”晴雯说,别说玩雪了,在严寒天气里她都不敢叫他挨着窗户,生怕有个三长两短。

在安全面前,玉哥儿的玩心只好收一收了。

不多时,自鸣钟响了十二下,是传午膳的时候。在晴雯的指挥下,在东宫众殿之中拿被她砍倒的柳树木条盖起一栋小屋,将厨师们迁移进来,算做新的青木居。

杂烩野菜、小米燕麦饼、酸辣土豆丝、雪里蕻拌面、梅花菌菇汤,除了小祁钰专属的奶味果铺之外,大多是清淡的素菜,这是因为还在先帝丧期内的缘故。

朱瞻基刚刚经历长途跋涉,奔波过度,腹中反而并不饥饿,就先抱着玉哥儿给他喂饭。

玉哥儿张着嘴舔勺子,时不时拿小手指一指,示意自己要尝尝不同的口味,但朱瞻基偶尔给他连续夹了同一种奶果铺碎,他也乖乖地吃了下去。

“小宝的胃口像是比从前好了些?”朱瞻基见他会主动要求吃菜,心中颇为高兴。

晴雯咽下一口饼,不留情面地戳穿儿子道:“他只是馋嘴罢了,什么都想吃,实际上饭量还是那么一点点。”

不过这也是好事,太医说小孩子不知节制容易积食,对肠胃不好,玉哥儿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哦,不过你真该少抱他了。”晴雯又道,“他现在学会了站立行走,跌倒也要靠自己爬起来。你若是老抱着他,会让他下肢乏力的。”

朱瞻基亲亲小祁钰的发旋,可怜兮兮道:“可是我才刚回来,心中孤寂,总想同人贴近以求慰藉,怎么办呢?”

“……你放开玉哥儿,我让你抱,成不成?”

“那自然是好的。”

小祁钰在阿爹的怀里听得明白,阿爹回来原来是跟他抢阿娘的。

不过他是个大方的宝宝,没有计较,只是颇为无语地拍拍阿爹的手臂,指着远处的一盘小奶糕:“要次这个!”

哼,他才不信阿爹阿娘会忍得住不抱他。只要他多往爹娘膝盖上蹭,总能达到目的的,眼下第一要务,乃是把好吃的都尝一遍。

文华殿内。

新帝给朱瞻基配的东宫属官费了大心思,光是杨荣一人就镇得住场了,他还嫌不够,把刚从狱里出来的杨溥也任命为了太子少傅。

被从狱里放出来的重臣有许多,其中就以这个杨溥和杨士奇最为引人注目。前者一出狱就成了少傅,后者更甚,直接官复原职,成了内阁首辅。

“被释放的朝臣不止这些,有不少建文旧臣也被放了。”杨荣在朱瞻基旁感慨道,“今上仁厚,是我等之幸啊。”

为了彰显自己的得位之正、天命所归,普通新帝上位是一定要把先帝歌颂一番的,而朱高炽没有。

他释放建文旧臣的举动,完全是为他们申冤,也在纠正朱棣的错误,一丝一毫为先帝掩饰的姿态也没有。

他在以此告诉群臣,先帝在此事上就是做错了,他自己不认同先帝的残暴行径。

虽然有点自我标榜的嫌疑,但他此举的确很难得,也是旗帜鲜明地站在了臣子这一边,无怪乎群臣为此动容。

朱瞻基接着杨荣的话说:“父皇的确仁厚。”

杨荣看了他一眼,想辨别他是否真心赞同新帝这份仁厚,但朱瞻基眉眼间神色淡淡,实在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这个尊贵的学生长大了,对自己也不再无所保留。杨荣想道,其实这样也好。

此时文华殿外传来一声通报,是开州知州徐梧回京述职,特来文华殿拜见太子。

外地官员提出拜访太子,这事明摆着另有玄机。为避嫌疑,杨溥当即退下,杨荣也想要告辞,行礼到一半却被朱瞻基拦住。

“先生留在这里罢。”他微笑着说,“孤与徐知州所谈无非商贾事,没什么是先生不能听的。”

若真是单纯商贾事,杨溥也根本没必要走了。杨荣没信这份托词,然而太子独一份的信任之下,他还是依言坐回了座位。

知州徐梧进殿行礼时看到有人端坐在旁,不免诧异,但见太子神态自若,便知此人并无不妥。在见礼后,他果然谈起了玻璃坊之事:

“殿下高义,我州的新工坊已经修建完毕,无数青壮都找到了活计,生意很好,光是税额就是往年的五倍有余。”

至于雹灾毁灭最严重的粮食,也有了出路:

“殿下发下去的土豆也很是顶饿,还有跟来的菜户营老者,他们不仅帮百姓种了新物,还教导他们如何繁育小麦良种……徐某代我州百姓,再拜殿下!”

朱瞻基忙从青藤云花纹的座位走下,把他拉起来:“知州不必如此,开州能活民无数,主要功劳还是在你这个知州。要是换个不经事的,孤那工坊早就在初期倒闭了。”

“殿下今后有何吩咐,微臣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这是见过朱瞻基的本事,于是来拜码头了。

杨荣看向昔日的学生、如今羽翼渐丰的太子。见他得此能臣投靠,却并没有惊喜,眉宇间仍是疏淡。

“孤不要你赴汤蹈火。”只听他冷静说道,“孤要你开女丁科举。”

别说徐梧,连杨荣都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其实本朝女子为官,细究也不是没有。

暮宫正就是其中一例,不过她们操劳的事也只是花园打理、下人任命、皇店收支之类,职务只限在后宫,严格说起来属于高等宫女。

与此同时,她们在宫中的身份也是“备选妃嫔”。皇帝一旦看中,就可以随意将之纳为妃子,这对于她们算百分百的施恩,因为她们本来是要侍奉妃嫔的。

就算没有晴雯这一层关系,朱瞻基也早就对这种只是名号好听、聊胜于无的“女官”不爽了。

女子之中,有才如暮宫正、元若、云流者何其多,要是不好好利用起来,岂不是人力资源的极大浪费?

这种设想过于惊世骇俗了,杨荣反应过来后直接劝谏道:“女子入庙堂必为朝野不容,还请殿下三思!”

“士大夫当然看不得这些,孤只是想在开州方寸之地试行此法,又没有逼着所有朝臣同意。”朱瞻基偏过头,看着仍在瞠目结舌的徐梧:

“如今开州百废待兴,事务繁杂,正是用人之际,基层官吏想必已经忙不过来了吧。”

“女子即便不可一蹴而就做大官,从小吏做起总是可以的。徐知州可参考科举取士,取一些可靠的才女先解了燃眉之急。”

这话倒是戳中了徐梧的痒处:近来开州又要补种粮食、又要修缮民居、又要运作工坊,桩桩件件都得人看着,光是州府的小吏已经累病四五个了。

而如今百姓家里的男丁都忙着应征工坊或是抢占荒地,女丁在内宅不知道做些什么。大户人家总有识字算数且有空闲的女眷,若是把账房先生的活计分给他们……

“原来女丁科举是这个意思,殿下此计精妙,是微臣着相了。”

杨荣笑道。他想到了更深的一层,即官吏有本质区别,小吏一辈子也当不成有品级的正官。

女吏只是“参考科举”取士而已,甚至徐梧回去都不用写折子,在自家后花园就能开个小范围的女丁科考——于正儿八经的科举考试无碍,士人们当然不会反对。

朱瞻基但笑不语。他也知道官与吏的区别,但那又如何?君不见蚍蜉撼大树,只要撼动了一分,那意义也是重大的。

有些口子,只要一开,那就收不住了。

目送徐梧与杨荣离开,朱瞻基走出文华殿,径直向咸阳宫而去。

偌大的东宫,对殿下而言却仿佛只有这两座宫殿一般,祥子在心中暗道,脚下殷勤地跟了上去。

“殿下,刚才坤宁宫给您递话,说让您这边结束后过去一趟。”祥子说着,嗓子艰难地压低:“好像是皇后娘娘和圣上又闹起来了。”

朱瞻基脚步一顿。

他记得自从登基之后,朱高炽和张氏已经很久没闹仗了。现在这又是怎么了?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女子为吏 免费阅读.[www.]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