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新生电子厂放年假,和大部分工厂放年假基本同步,这导致街上人流明显减少,公交车车上乘客拉稀几个,大部分超市冷静,集市也不拥挤……,仿佛一夜之间城市繁华落尽,满目疮痍。

与之相反的场景,是火车站变得水泄不通,汽车站变得拥挤不堪,代售点前人潮涌动,鲜花市场异常火爆……,

这块地方像被勒住的气球,压下的一端异常小了,鼓起一端异常大了。

龙扬餐馆临近除夕几天,就餐人数明显增加,且都是龙扬人。周旺留住了杂工雨霏,还把来玩的香香、树林几个人雇佣了,安排香香采购、他迎宾、树林打下手。

他们几个,原以为脱离了工厂桎梏,能收获新生活的轻松惬意,殊不知,又掉入了周旺的桎梏,陪他赚辛苦钱,牺牲假期享受。

她采购回来,就会进厨房,和树林一起洗菜、切菜、上菜,打扫餐内卫生。

他迎送顾客,顾客来了,安排座位,倒好茶水,确认菜单,然后告知厨房。

在共同劳动和助力行动中,感悟友情可贵、生活乐趣。偶尔空闲,几人坐下了品一杯茶,谈近况谈感想,聊家常。

周旺动情的说:“若不是唐风出面,摆平烂仔老二,我店哪来的太平清静?”

“我没想到唐风正义凛然,大是大非面前半点不含糊。”

树林问“你俩说什么?听得我云里雾里。”

他解析:“唐风是我村大人物,以前在金桥镇是烂仔头头,严打后金盆洗手,看到了改革开放的商机,在深圳做起了文娱生意,发家了。”

“他手下有个烂仔老二,不改恶霸流氓习性,带着一帮人专门敲诈勒索老乡,不时来龙扬餐馆闹,要保护费。”

“周旺实在受不了,要我找唐风帮忙,我把他的事跟唐风说了,想不到唐风站在正义的我们这边。”

“对老二欺负乡亲的行为深恶痛绝,将烂仔老二教训一顿,他不好好改造,唐风就跟老二划清界线,兄弟都不能做。”

“自此以后,再也没看到那烂仔老二来闹事了,有次去唐风的酒吧唱歌,听说烂仔老二做了一家网吧的负责人。”

他满脸不信:“烂仔老二改邪归正了,不可能。”

“唐风帮了这么大的忙,你得好好感谢”,树林说出心中想法。

“我给他送钱,他死活不收;请他吃饭,他也不要。”

“他是清理门前雪,清理门户罢了,觉得自己没为你做什么。”他作分析。

香香感概:“想不到你村还有如此了不起的人”。

他转换话题。

“还没有燕子消息吗?”

“一点消息没有,她的亲戚朋友,一个也不接我电话。”

“那你伤燕子太深了。现在还想她吗?”

“我做了那么多努力忘记她,可是,越想忘记越清晰。”

“我懂,你最近在玩什么游戏?那么入神着迷。”

“传奇,特好玩,这打下手的事,都你来吧。”

“那你做什么?”

“我玩游戏!”

树林来是客,他不好指责什么,只能一会店前一会厨房。

这几天生意不错,看起来,没有回家过年的农民工蛮多的。

1月31日下午,牛一打电话给他。

“你什么时候到家的?”

“昨晚深夜三点,家里天气好冷,冷得受不了。”

“你不晓得多穿点衣服。”

“这个知道,昨晚镇上搭摩托回家,哪来的棉衣服?那个夜风,吹得皮肤像刀割一样痛。”

“家里晚上温度怕接近零度,半夜镇上还有摩托。”

“肯定有,人家跟司机是联系好的,再说,送一个100元,差不多是平时二天收入,谁不想干。”

“也是,司机半路没搞鬼名堂吧。”

“男的不怕,他们只搞女的鬼名堂,到了半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趁火打劫加价。”

“你也晓得这事。”

“这事听多了,我还没上过当。”

“明晚就过年了,相亲要年后去了吧?”

“今天上午就相亲了,明天还有一个。”

“同意了么?”

“没,对方是离婚的,还嫌我这我那的。”

“缘分没到,如果是对上了的人,她看你哪里都发光。”

“缘分没到,自欺欺人罢了。”

这一天,龙扬餐馆的房东来了,同意把餐馆上面二楼和隔壁门面一同租给周旺,还在周旺拟好的合同上签了字。

周旺欣喜不已,送房东离开时,还不停的说着谢谢。

这天晚上,杂工雨霏神秘兮兮的问他。

“今天听牛一给你打了电话,他找到对象没?”

“还没,他30好几,对方不是嫌他毛病,就是嫌他家太穷,不知什么样的女孩能看上他。”

“一定有人看上他的,我就觉得他不错,善良,踏实,本份,还会疼女人。”

他满脸疑惑的瞅着雨霏说:“姐,你说他会疼女人,我认识他这么久,就没见过他疼个女人。”

“你没见过就代表他没有。我跟他,吃过几次饭,玩过几回,感觉挺好的。”

“大姐,你们背后搞活动啊!但是,大姐你都结婚了啊!”

“我是结过婚,但…”,她突然想到什么,截住了后面的想说的话。

他压根没有把牛一和雨霏联系在一块,他的思想还是有点传统守旧,认为女人要三从四德,可这是改革开放的时代,思想一直在除旧布新中,离婚不再是丑事怕事,只要是真爱,都应得到社会的祝福和尊重。

半夜休工时,周旺给每人发了500元,对大家说,明天不要在店里帮忙了,各玩各的,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去,准备明晚过一个热闹幸福的年。

2月1日,2002除夕。

清早,他叫打游戏的树林一起去玩,怎么也叫不动。

他邀请她去玩,她正有此意,便一同沿着沙坞二巷往公园走,寒风吹着两人的脸庞,像针刺一样。

“你为什么非要陪着我,不和牛一一起回去?”

“怕你孤单,我在你身边,至少可以陪你玩,陪你说说话,做你想做的事。”

“我还有表哥。”

“你表哥只恨分身无术,他店里那么忙,哪有时间照顾你。”

“嗯,谢谢你!”

“客气啥,今天想买点什么过年?”

“咱们一路逛过去,看到什么想买的就买呗。”

她接着问:“树林怎么没来玩?”

“他呀,游戏中毒了,舍不得放下手中的游戏。”

“你得好好劝劝,这么痴迷下去,会出大问题的。”

“嗯!我也替他担心。”

他和她坐在公园的长凳条上,休息一会。此时的公园里,没有几个人,只有几只欢快的鸟儿在歌唱。

他往她的身边挪近,依偎着,手则很听话的摆在腿上。

“听表哥说,你不回家相亲,家里没埋怨你吧?”

“以后他们会理解的,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少了我同样热闹。”

“我打了他们电话,他们说,买了桔子、春联,冲了糍粑,蒸了米酒,关了鱼塘,只是没宰年猪”。

“怎么不宰呢?”

“它留给我娶媳妇的,估计,它挨不到那个时候,做个猪真可怜,尤其过年过节。”

“人不一样可怜,只是被宰的方式不一样。比如我,从小就被无情的命运宰,长大了,还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宰。”

“怎么了?”

“她买马欠了一屁股债,债主年关要债,年都过不了,她有什么钱还,用命都还不清。”

“她就知道没完没了朝我要钱,求我帮她还,我哪有那么多钱?就算有,这个债也不能轻易帮她还上。”

“你的难处懂,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报警。”

“不能报呀!一报我就背上子不孝的骂名。”

“你妈现在求死不能,债主会把她逼上绝路的。”

“她活该,让她自生自灭吧!”

他知道她刚才说的是气话,她是一个善良真诚的女孩,不可能不顾自己母亲的,但是,他也找不到帮她解决难题的办法,也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安慰她。

他和她离开长凳,继续往镇中心走。路上的人流越来越大,气温越来越高,他和她都走得有点热了,没有停留。

华润超市里,人山人海,喧哗嘈杂,满眼的红色、彩旗、气球,满耳的新年歌曲《恭喜发财》,这里的过年气氛是最浓的,比家乡还浓。

进入超市,他向她提议,我们买点红包、对联、汤圆、菜就不要买了,店里有的是。

她点了点头,路上,把提到的东西全放进了购物篮,走到服装区。

“给你买件新衣服!”

她开始认真的帮他挑选,询问,一件件拿过来比对,试穿。

“”就这件,喜欢吗?”

他开心的点了点头。她把给他买的衣服放进篮子里。

他在玩具区停下,一样的寻求她的喜好,最后给她挑了一只笨熊。

两人完成了新年礼物的互送,高高兴兴的回到了龙扬餐馆,树林玩着游戏,没有发现他俩进来。

雨霏啧啧的说:“女有情男有意,多么匹配的一对。”

两人冲雨霏姐一笑,进了二楼把礼物安置好,下来,进厨房帮周旺准备年夜饭。

天暗下来的时候,他听到雨霏跟牛一打电话,再一回想,来的这几天,从没听到雨霏姐跟家里打过电话,倒是不时给牛一打电话。

他联想起雨霏姐对牛一的称赞,不像玩笑,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难道她俩之间有了?。

他不敢多想,雨霏姐可是结过婚的人。

他走近雨霏姐,主动出击。

“姐,刚才听你好像是跟牛一在聊。”

“是啊!他告诉我,今天相亲又没成。怎么啦?”

“没什么,顺便打听一下他的情况而已。”

雨霏姐哈哈大笑。

“看你像个警察在监视我似的,打电话的事,你都知道。”

“没、没,你千万别多想。”

“牛一说了你们村一件趣事,你要不要听?”

“当然爱听”,他有点迫切了。

“智慧姐带了一个香港佬回家过年,抽中南海香烟,一根值几个鸡蛋,穿得可好了,貂皮大衣,门口停着一俩奔驰,可威风洋气了。”

“你们村里的人都去智慧家看热闹了,天天是围着香港佬,东瞧西看,问这问那,可你们村里人说的都是土话,香港人一句听不懂,智慧姐就不停的翻译。”

他插了一句:“村里人爱看西湖景,不怕出丑。”

“这有什么丑不丑的,香港佬人和气得肯,完全不摆有钱人架势,见人发烟发糖,估计一天烟钱够我一个月工资了。”

“那智慧姐嫁对人,她家烧高香了。”

“没嫁,香港佬在香港有老婆。”

“那智慧姐算什么?”他分不清这是什么理。

“我也奇怪,问牛一,牛一多方打听得知,智慧姐跟香港佬签合同的。”

“合同夫妻,新鲜事物,但比做窑子强多了,这事我能理解,村里人怎么看?”

“村里人羡慕她本事大,能傍大款,更羡慕智慧爸生了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姑娘。”

“现在社会,贞操观念淡了,能赚钱就是有本事,就会受人膜拜捧场。”

雨霏连说“是、是、是”。

“人家智慧年后结婚,你打算什么时候跟香香结婚?”

“就算我有意,香香不一定答应。智慧年后结婚,也是牛一告诉你的。”

“是,他什么事都会跟我讲。”

“他现在只跟你讲,都不爱跟我讲,热衷于地下活动了。”

“智慧吃的是他姐的饭,对方年前相亲时死活不同意,年尾他姐一回来,知道他家有钱了,马上托媒人来说同意。”

“这不是见钱眼开,智慧难道不别扭?”

“姑娘长得漂亮,村里一枝花,他眼睛里冒火星,还别扭。”

她在厨房里喊他,他只好收起八卦,来到她身边。

“听周旺说,你喜欢吃剁椒鱼头。”

“我在他这里吃过几回,他都记住了。”

“那今晚我给你做一个,让你吃一个特别的剁椒鱼头。”

“好啊!那辛苦你了!”

她接过周旺手中的木铲,把大大的鱼头放进滚热的油里…。

他不一会过来,替她擦掉额头上的细汗。

周旺不想做电灯泡,走出了厨房,迎接前来订年夜餐的老乡。

夜暗了下来,城市的爆竹声越来越密,街上人流越来越稀少,亲朋好友一起过年的,都开始在“家”里忙碌,互动娱乐。

街上的录像厅、网吧、餐馆、商店,大部分依旧在营业,它们迎接那些孤单的落寞的身影,收留他们的想家的悲伤和迷茫的无助。

龙扬餐馆既是餐馆,又是香香几个人的“家”。

树林在他的N番催促下,才坐下来,和大家吃了2002年最后一餐饭。

“剁椒鱼头真好吃!”

周旺调侃:“比我做得好吃?”

“当然比你做的好吃”,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雨霏的话没错,因为香香的这碗剁椒鱼头里,加了爱情甜蜜的味道,对他来说,自然更好吃了。

吃完饭后,除了树林,大家准备老乡订的十来桌年夜饭,忙得不可开交,连打电话时间没有。

2002年23:00,店里终于安静下来,顾客是走了,但地上到处是饭后剩余垃圾,啤酒瓶躺了一地。

几个人卖力的收拾整理清扫,10分钟后,一个干净整洁的店呈现出来。

周旺和香香回厨房准备他们自己的年夜饭。

雨霏终于有时间给牛一回电话了。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现在忙完了,你吃了年夜饭没有?”

“你们什么时候吃?”

“老板在做,过一个把小时差不多。”

“在外过年还好吧?”

“有这么多人,挺热闹欢喜的!”

“那好,我那同事罗阳,没有回家,一个人在厂里过年,他是怎么跟我说的,听了真心酸。”

“一个人在外,怎么过年?”

“他举目无亲,打电话一直占线,连说话的人没有,走在大街上,就像一只丧家犬。”

“我们那边工业区大部分餐馆都关了,他找个吃的地方都难,后来炒了个粉吃,在录像厅看录像。”

“真可怜,你怎么不叫他来龙扬餐馆?”

“我不在,他不会来的。”

他看着雨霏聊得津津有味,便给父母打了电话,现在依旧有点占线,试了几次,总算通了。

手机是他读大学的弟弟的,他弟弟用他带回去的1000元,买了这部摩罗托拉手机,目的是为了过年方便联系,还不用年夜麻烦智慧家。

“你们一起过年,做了一些什么吃?”

“跟家里一样,不用担心。”

“老家早就停电了,我们是点着蜡烛,吃完年夜饭,村里现在没听到鞭炮声,吃完了都睡觉了,准备下半夜早起。”

“不知城市里年是怎么过的?”

“我们这边灯火通明,大部分人都在玩呢,没有像农村一样守规守距,一定要而且只作四样菜。”

“嗯,你早点睡,熬夜不好。”

他挂断母亲电话,望向树林处,树林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游戏,在跟家里打电话。

直到现在,只有香香一个电话没打。

街上传来了春节联欢晚会2003年0点倒计时的数声。

大家难得坐在桌子前,吃着年夜饭,随便聊天。

“香香,你过年最难忘的是什么?”

“最难忘羡慕,羡慕人家有新衣服穿,有鞭炮放,有玩具玩,有压岁钱领,有和睦温馨的家,有疼爱的爸爸”。

她眼神里闪过忧伤的光,刺痛在场的人。

“没事,以后有我们呢!”他伸出手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雨霏深有感触说:“我最难忘的年,是有家不能回,我躲在镇上的宾馆里过。”

本来聊最开心的过往,结果两个女人纷纷掏出了伤心记忆,出乎意料。

周旺见状,赶紧掏出几个红包,每人一个,用喜气来冲淡刚才过于压抑的气氛。

大家喜笑颜开,纷纷向周旺表示谢谢,并祝店铺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雨霏问香香:“你们厂没回家过年的人,公司怎么安排的?”

“起初是准备年夜饭的,考虑到厨师有几个回去结婚,人手不够,就改为酒店承包,专车接送。”

“那你俩怎么没去?”

“事情全交给罗经理负责了,因为年底,我表哥缺人手,不忍心不帮他。”

“原来这样,你们老板还蛮好的,比大部分厂都强。”

在外过年,无拘无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吃什么就做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不像在老家过年,条条框框多得肯,只能讲好话,不能讲秽话,筷子要拿稳拿齐,人要坐端正,标准的四个菜,烧纸拜祖先,作揖求保佑。

他想在外过年也有过年的好处,不被习俗所累,一身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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