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杨家母女

韩立撒下最后一把纸钱,便跪地磕了四个头。前世的时候,韩立也曾询问过一个道观的道士,敬神拜佛磕头要磕三个,而祭祖时为何要磕四个。

那位道人曾说过“神三鬼四人一个”,可能与道家有三清,佛家有“佛,法,僧”三宝,佛山有三炷香,天地有三才,三元的说法。

而且在五行八卦中,天为阳地为阴,而易数中三代表阳,四代表阴。

左传有云:“国之大事,在祀在戎。”但凡流传甚广的祭祀习俗,自有一定的道理。

韩立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便收拾起来,朝着前面的山崖畔的一处山石撇了一眼,那里依稀有着一老一少坐在那里远眺。

韩立的嘴角微微抿了抿,便转身朝着山下走去。来时多坎坷,去时多泥泞。身后多希冀,身前多坚毅。

杨柳镇的柳青河畔,河水潺潺,并没有结冰,有一位约莫二十五六岁的美貌妇人,在河边洗着一大堆的衣物。

相貌端庄,眉眼弯弯,只是脸上的皮肤有些粗糙,手上早就已经冻得发红,没洗一会,就会举起手在嘴边轻轻喝气取暖,随后又开始埋头洗衣。

这么冷的天,在河边洗这么多的衣服,显然不是自家的,看那位妇人,气质不似一般小户人家,可是干起这些粗活又娴熟的很,让人感觉有些矛盾。

那妇人眼中没有一丝的愁苦之色,唯有眼中含着坚毅。当她偶尔撇向身后不远处的一个穿着红棉袄五六岁的小女孩时,总会微微一笑。

而那个小女孩则是在专注的堆着一大一小两个雪人,此时正在努力堆第三个,因为雪有些少了,便从远处一点一点的来回搬运。

看着那忙碌的小身影,妇人笑着问道:“小树苗,你怎么不去找隔壁邻居的小伙伴啊?”

小女孩手上动作不停,嘴上有些气鼓鼓的说道:“我才不和他们玩,他们说我有爹生没爹养。娘说我爹去了远方,去做大事,是个大英雄对不对?”

妇人忍不住转过头,用手快速的擦去眼角的泪水笑着说道:“是的,你爹是个大英雄,娘不骗你!”

红棉袄小姑娘用石子给雪人做了两颗眼睛,然后歪着头看了看,似乎很是满意。听到娘亲的肯定,她则是更加的欢喜,然后肯定的说道:“就是,我爹肯定是个大英雄,一定是去做大事了。我都和他们说了很多次了,他们就是不相信我,不过没关系,等到有一天我爹回来,一定羡慕死他们。”

这一次妇人的泪水涌出的更多了,只是那个叫小树苗的小姑娘突然有些失落的说道:“娘,你说爹光做大事,会不会忘了小树苗?要是没有忘记,为何一次都没有回来看小树苗呢?”

妇人起身来到小树苗身边,蹲下身子,抱着小姑娘说道:“怎么会呢?我们家小树苗最懂事了,这么可爱,你爹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小姑娘似乎感觉到脖子处的凉意,于是稍稍退后,看到妇人脸上的泪水有些慌乱的说道:“娘,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小树苗做错了什么?娘,你可以打我出气,以后我再也不问爹爹的事情了。”

小姑娘说着说着,嘴角裂开,也跟着哭了起来。妇人急忙用手擦拭着小女孩的脸庞,急忙说道:“不是小树苗的错,是刚才有风,将一粒沙子吹进娘的眼里了!”

小女孩听到不是自己的事情,便停止了哭声,随后想到了什么便对妇人说道:“妈妈,我帮你吹吹,栗子哥哥说,如果眼里进了沙子,用嘴吹吹就好了!”

小姑娘说完便对着妇人的眼睛轻轻的吹了起来,可是小女孩的这番动作,让妇人越发的有些难过。

小女孩叫自己的娘亲,竟然流泪更多的,就怕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有些焦急:“娘,怎么流眼泪更多了,栗子哥哥已经好几天不来看小树苗了,下次我一定要学会。”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嬉戏声,一群背着小的学童,夹杂着几个更小的孩童,从远处走来。当他们看到小树苗后,突然窃窃私语一番,等到他们走到母女俩不远处,突然齐声声开口:“有爹生,没爹养,小树苗,是根草!”

到了这一刻,就算再怎么努力装作不在乎的小姑娘也忍不住眼泪哗啦啦的往下落。

妇人也只能紧紧的抱着小姑娘,不知该如何,这一幕让那群小孩子越发的得意洋洋。

就在这时,一声声清脆的脚步声踏在在青石板的路面上,一位背着竹篓,脸上套了一双草鞋的少年从不远处走来,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面无表情的看着那群孩子。

不知为何,那群孩子看到这草鞋少年,竟然全都闭嘴不言。有的孩子甚至低下头,转身快步离去。

之所以如此,他们有些孩子忘不了去年那个夏日的傍晚。就是这个少年,也是如现在这般,穿着草鞋,背着竹篓,不知为何被一伙稍微大些的孩子围住,那群少年,有人甚至拿着木棒。

那群人没有多说几句,就开始朝着草鞋少年拳打脚踢,而那个草鞋少年也没有反抗,只是双手护住几处关键部位,任由那群人动手。

只是后来的事情就让他们心惊了,每一次将草鞋少年打倒在地,可是在那些人停手后,那名草鞋少年就会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嘴角带着笑,眼睛却死死的盯着他们。

一次又一次,草鞋少年早已经浑身是血,脸上都已经鼻青脸肿了,可是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他站起来。

而草鞋少年的笑,终于惹怒了那群领头的少年,于是那群领头少年似乎朝着某个方向撇了一眼,然后就拎起木棒朝着草鞋少年砸去。

草鞋少年下意识抬手,木棒就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胳膊上。领头少年似乎对自己的出手并不满意,于是又招呼了两人一起。这一次拳打脚踢中,夹杂着木棒,草鞋少年身上的伤势再也不只是皮肉之苦,期间还夹杂着骨头断裂的声音。

可是那个草鞋少年还是一声不吭,开始草鞋少年还在地上翻来滚去,尽量躲避,可是最后却一动不动。

而那群人也以为草鞋少年已经昏死过去,于是终于有些心满意足的收工。

可是就在那群人刚转身准备离去后,令人感到有些恐惧的一幕终于出现了,那个倒在地上的少年竟然再一次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脸上已经鲜血淋漓,一只眼睛已经肿胀的睁不开,嘴中鼻孔的鲜血止不住朝外流下。

那个草鞋少年努力睁开一只眼睛,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这一幕让那些还有胆量躲在远处围观的大人孩子,内心倒抽一口凉气。

那群准备离开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什么,转身回头看到那一幕,内心竟然也恐惧起来。后来领头少年似乎更加的愤怒,这愤怒不知是因为草鞋少年的嘲讽,还是因为自己的恐惧,他竟然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匕首,猛然朝着草鞋少年刺去。

就在几人以为草鞋少年还是不会有所动作的时候,草鞋少年猛然伸出左手,主动迎上了匕首。结果自然毫不意外,匕首刺穿了草鞋少年的手掌,但是草鞋少年似乎没有感到疼痛一样,直接用手骨锁住了匕首,然后再次前伸,顺势抓住了领头少年握住匕首的手,然后右手猛然抱住了领头少年,接下来的一幕就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了。

因为那个草鞋少年一口咬在了那个领头少年的脖子的一侧,疼的那个领头少年哇哇大叫。可是无论他如何用手拍打,草鞋少年却是死死的不松口。

剩下的几人见到这一幕,便连忙走上前,准备拉开,可是一点用处没有。他们几个人一起出手竟然掰不开草鞋少年的手臂。

领头少年嘶喊中带着求饶,还夹杂着恐惧,兴许是草鞋少年终于是累了,可是却是最后用力,直接撕下一块血肉,这才颓然的坐倒在墙边。

剩下的那群少年,哪能见过这样的场面,尤其看着草鞋少年嘴中夹杂的丝丝血肉。而那个领头少年,更是大喊着:“疯子,你是疯子!”

随即便落荒而逃,一边逃还一边大喊大叫,剩下的少年,也都是急匆匆离开。这一刻周围的就算胆子再大的孩子,也已经一哄而散。

也正是那天傍晚,那名叫做杨彩依妇人路过,将韩立带了回去,算是帮了韩立一把。

自此之后,韩立也就与这孤儿寡母认识了,每次来,他都会带着糖葫芦亦或者其它好吃的零食。

长时间接触,韩立也了解到这位妇人竟然是杨氏家族之女,虽然是庶出,可也是整个杨柳镇数一数二的家族。

即便是在家族中地位再差,也不可能沦落到这边,靠着替别人缝缝补补,或者洗衣服这种活计来维持生活。

稍微了解后才清楚,原来当年杨彩依结识了一位才华横溢的穷秀才。结果一如老套的故事一般,一来二去两人互生情愫,而杨家自然不同意,最后那位秀才便决定游学,等到有出息后,必然返回,到时候风风光光的娶她。

可是在临别的夜晚,在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交出后,谁能想到就有了后来的小树苗。

这种未婚先孕的事情放在哪里也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当杨彩依忍受屈辱,生下小树苗,连月子都没做完,就搬出了养家。

好在有些积蓄,就在河畔买了一处小院子,随即住了下来,起先还好,虽然过得有些磕磕碰碰,但是靠着积蓄还能勉强生活。

可是就算积蓄再多,没有收入来源,也只是坐吃山空而已。于是杨彩依先是节衣缩食,后来就开始将一些奢侈的东西典当,最后的时候,只能靠着女红本事,开始秀一些手帕之类的小物件。

但是这些耗时耗力不说,她也没有太多的销路,于是就咬着牙,去了苍耳巷学着那些妇人,接了一些拆洗缝补的活计,至少做完了就可以拿到钱。

起先还有些不适应,可是每当看到懂事可爱的小树苗,就觉得付出再多也值得。

有空的时候,尤其是夏日的晚上,她就会经常来到河边,痴痴的望着水面。当年的那个他,就是从这边离开的,也许有一天他也会从这边返回,可是这一等就是六年。

可是那个人却已经杳无音讯,当年的风言风语都已经少有人提起,而妇人这边,也只有她的母亲会偷偷的来一次,可是每一次,也只是匆匆而来,又会匆匆而走。

杨彩依轻轻拍打着小树苗,当她看到远处有位草鞋少年走来的时候,她的眼中有了一丝丝笑意,随后在自己女儿的耳边说了几句,就看到小姑娘转过头,立马停止了哭泣。

然后大喊了一声:“栗子哥哥!”就如同一只小蝴蝶,张着双手朝着韩立扑去。

韩立也笑了,快走几步,一把抱着小姑娘转了一圈,待放下后,便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了小姑娘。

然后笑着问道:“小树苗,有没有想栗子哥哥啊?”

小姑娘接过糖葫芦脆生生的回答:“想了!”

于是韩立又一次问道:“是想栗子哥哥多一点,还是糖葫芦多一点呢?”

小姑娘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又看了看眼前的栗子哥哥,有些犯难了。

韩立则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然后对着杨彩依说道:“杨姨,我带了点腌肉,如今小树苗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吃的好一点。对了杨姨,怎么又出来洗衣服了,在家里烧点热水多好?是不是没有柴火了,没事,回头我再给杨姨送一些!”

杨彩依眉眼带笑的回应道:“小韩啊,你怎么不留着自己吃,你看你自己不也需要吗?木炭就不用了,家里还有很多,如今下雪天,你也不要总是往山上跑,不安全!”

“好的,杨姨!”韩立说着就开始帮着妇人收拾衣物,无论有没有洗完,也不能在这么冷的天,用河水洗衣服了。

杨彩依也没有坚持,因为她很清楚眼前这个少年,一旦认定的,就会一定要做的。

就这样一大两小,三人说笑间走在街道的青石板路上,妇人抱着衣服,韩立背着竹篓,而小树苗拿着一串糖葫芦,似乎还在纠结至少那个问题,而他们身后则是一大两小三个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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