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模仿

窗外的阳光透进来,照在她的头上脸上身上。

随着重新起身,她从桌下的阴影处重新现身,宛如一朵悄然从枝叶间绽放的花。

近前拥住她,贾璘轻声说道:“大早晨的别弄得满是烟尘。”

可人伏在桌上,伸手把书册向前面的小书架里放妥,再伸手用掸子遮住从窗纱透来的几缕阳光,嘴里娇声说道:“好晃眼。”

外罩靛青色轻纱半臂,内穿水粉色荷花图案淡紫色对领长裙的她,原本衣着颜色略显黯淡。此时被阳光照着却为醒目,尤其是婀娜荷茎上的一朵待放花朵,绕在她的腰间。

贾璘扶着她赏看一番再俯身贴紧她说道:“见到烟尘就想到征战的景象,却又看得你衫上花朵淡然安心。”

“不是安心了吗?却,”可人的身子惊得一颤,裙底因为汗巾子被他撤掉而觉得微凉。“大爷仔细些。”她低呼一声之后,手中的掸子在阳光中颤动不已,其上的羽毛更是斑斓闪耀。

袭人在外间屋子练了几个字,总觉得或者横划得长了些,撇捺不对称。想着要再询问,她拿着这张纸走去里间,嘴里喊问道:“写倒是敢写了几个,却觉得站立不住?”再看到贾璘与可人,她连忙用手里的纸遮住,忙不迭地说道:“这就明白了。”

才走回外间,她又听到有婆子在院里喊:“杜管家说是忠顺王的长史到了。”

答应一声,袭人自顾嘟囔着说道:“终究可以坐一会子了。”可人窸窣一阵忙着打水去帮着盥洗,贾璘走出来,袭人近前帮着更衣:“并不是要大爷总是烦躁,只说大爷才回来本是辛劳,应该多休歇才对。”

可人才要说话,贾璘随即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何能够闲待得住?”

“什么?”袭人好奇地追问道。贾璘再重复一边,对她说道:“你与可人就把这话练会了。”

“只一个字还站不住,又连续那么多,恐怕就要累得瘫倒了。”袭人说罢,捂着嘴笑看向可人,立刻得到对方一个“呸”字。

贾璘亲自到仪门接了长史,贾璘和他说笑着进入正堂落座。寒暄了几句,长史照实说道:“王爷听说贾州同获得奇功,却又顶撞了圣上,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王爷觉得好奇又有趣,想请你去面谈几句。”

贾璘立刻答应下来,从侧门出去,与长史分别乘坐两顶小轿,前往忠顺王府而去。

进入王府,贾璘被请到侧厅,再见到了忠顺王。略作寒暄几句,忠顺王的确对他的奇怪言行感到有趣,不禁开口询问。贾璘连忙正色拱手施礼,再作回应道:“在下哪里敢顶撞圣上?!实在是想要为国效力之心急迫所致。”

忠顺王听了连连点头,随即问道:“那么,贾州同是想去北面的汉长城一带,还是要去到东面的洛阳前线呢?”

汉长城一带,即指目前大成与鞑靼的交界之地。长城南面是大成属地榆林镇,北面是鞑靼一直占据的鄂尔多斯地区。那里虽然仍有连绵的草场,但相对汉唐已更多了大片荒漠。鞑靼人对于这块区域极为重视,因为是他们自诩的数百年来的牧马之地。

大成这边既是不愿为此争斗过分,也的确难敌戍守在那里的鞑靼王族而只能作罢。汉人不愿前出草原大漠的理由有很多种,其中以“腥膻之地不利米麦种植”为由,是很好的避免与蛮族过分冲突的重要原因。因为这些理由——根本上来说就是打不过、不敢打,致使汉地王军过了数百年,仍未能亲眼望到黄河几字形。

再就是与金人对峙的洛阳一带。因为金人霸居着开封,可以得到中原地区的人口、粮秣的支持,也就限制住了大成渴望东进的念头。

榆林镇与洛阳都是大成的重要边界,此时的忠顺王所以有此问。

贾璘立刻答道:“勘定天下,必要审时度势。女真金占据黄河沿线已久,可暂不与其争锋。依在下之见,可用北面的鞑靼与瓦剌之争,来牵制女真金。于此,我方再做预先积极筹备,待得异动之后突袭金人可必胜。”

说到这里,他不再多说,忠顺王倒也明白。笑着称赞了几句,忠顺王对此不置可否,只说“贾州同果然是不世出的少年英雄”。

客气地回应了几句,贾璘再随口说了新作物玉米的事。因为身份所限,忠顺王对于刚才的话题不敢多说,但对种植玉米的事像是很在行,竟然可以说出整个的大致程序。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忠顺王再命长史做个记录,说是准备在王府开辟一块地,试着多种一些自己食用。贾璘知道,忠顺王说的这些话,与三国刘备在曹操控制的都城里种菜仿佛,更多的是为了韬光隐晦,哪里真的是缺乏口粮呢。

总是敷衍着说了一会儿,忠顺王表示疲惫,贾璘连忙起身告辞。

从侧厅出来之后,长史从袖筒里拿出一柄紫檀木如意,递在贾璘的手里:“王爷命人新打制了几只,特意吩咐送贾州同一柄。”

贾璘再三道谢,笑呵呵地把它塞进了袖筒里,再和长史告辞。

出了王府,他见到杜金平正领着轿夫,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等候。一边走过去,他一边整理一下袍袖,把那柄如意放得稳妥。

上了轿子,贾璘合眼养神,暗自想着皇帝轶正到底要怎么安排自己。

“是贾州同吗?”随着这声喊问,轿夫不禁停住了脚步,轿子就此不再移动。贾璘掀起轿帘探看,连忙令停轿后出来,对来人拱手说道:“好久不见许大哥,小弟有礼了。”

一把拉住贾璘的手臂,许茂才开心地说道:“要说这京城里,每月每天,甚至每个时辰都有许多奇事怪事发生。但璘哥儿带来的奇闻,不知道会在京城里传送颂多久呢。”

“都是微末之功,是众人协力的罢了。”贾璘不在意地说道。许茂才再称赞几句,近前低声说道:“北静王听说此事,觉得有趣,想请璘哥儿过去说话。”

“不敢不从命。”贾璘连忙回道。许茂才大笑几声,随即与几个随从骑上马背。也并不同行,他们径自先向前走了。

贾璘重新进入轿内,吩咐杜金平指示轿夫,前去北静王府。到了府门侧门,早在这里等候的许茂才直接命轿夫抬进府内,到了仪门才止住了轿子。

贾璘下来之后,略微整理了衣袍。那边已经有差役近前施礼说道:“王爷在小花园喝茶,请跟在下前去。”贾璘和许茂才一起跟行在后,差役引领着穿过两道侧门,到了一处幽静的小院里。

翠竹天然生风,槐花点点芬芳,枝叶又还凭空当做了遮阳伞盖。

北静王微笑着坐在一张石凳上,旁边的石案上,已经摆设了熏香和茶壶、茶杯。几个美艳的侍婢,站在他的身旁,拿着孔雀毛羽扇,缓缓送去清凉。另有几名丫鬟,肃揖低头站在石案边,随时准备为宾主奉茶。

贾璘和许茂才到了近前,连忙躬身施礼,北静王笑着伸手做搀扶状,口称:“不必多礼,快请坐。”客气再三,贾璘率先坐下来,许茂才隔开了几个座位,侧身勉强坐下。

侍女倒了清茶,北静王开口说道:“天气炎热,璘哥儿才诛灭贼人不久,应该还有怒气,喝点去火的菊花茶。”

他说得风趣,贾璘连忙道谢:“在下的确愤然出手,却并没料到因此得手。”

北静王见他对答也是有趣,不禁再称赞几句之后问道:“与璘哥儿交往几次,只觉得儒雅风流。本王却没料到,你还竟然有如此神力。”

贾璘再谦辞道:“或许当时愤怒至极,才会爆发神力。至于儒雅风流,在下就更不敢当了。”

“哈哈哈。”北静王大笑几声后说道,“若璘哥儿这样的人物还说这样的话,那么谁又敢当呢?”贾璘再次谦辞,北静王沉默了一会儿,随口问道:“听说璘哥儿欲要从征建功?”

贾璘犹豫了一下,拱手回道:“遥想盛唐当年,岑参、高适等文士,皆效命军前,历经磨砺而无悔。在下不敢比拟名人,却也想模仿着去做。”

北静王点了点头,暂时没有回应。许茂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不禁出言赞道:“这溽热的天气里,能品到如此清流,不是王爷所赐,定是享受不到的。”

这人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文化底蕴,却能说出“品到清流”的话,很明显是称赞贾璘,或许是早有准备的了。

北静王听了不禁点头笑了笑,看向贾璘说道:“璘哥儿有这样的大志向,自然是好事。不过以你终究是文士的出身来看,若在直隶州参佐军务,也已经是屈才了。”

略作沉吟之后,贾璘拱手说道:“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我读岑嘉州的《白雪歌》,每有共鸣畅想。若是能亲眼见到、能亲身体验到这样的情景,再无遗憾。”

北静王点头称是,再又劝说道:“眼见与体味还是不同。或者,璘哥儿站在了那样的境地,就会更怜爱自己了。”

笑了笑,贾璘拱手回道:“多谢王爷提醒。”

“嗯,璘哥儿少年豪气,总是天赋奇才,这是一定的。”北静王赞罢,邀请他们喝茶、吃点心。

贾璘随即拱手道别,北静王府颔首说道:“璘哥儿必为国之栋梁。”

再次道谢后,贾璘和许茂才躬身退出这个小院。府内执事跟出来相送,又低声说道:“王爷的意思,璘哥儿冰雪聪明的人,应该已经明白。”他这样说,意思就是听从北静王的语意,为其所用罢了。

“在下自然万分感激王爷的指示,可在下毕竟渴望追随先祖的遗迹,最起码到边关望一望,也算是了却心愿。”贾璘再道谢后,仍是做了如此解释。执事人只得拱手称赞,只说“将来若有机会,仍可以再考虑”。

出来王府,许茂才略作沉思,也带着遗憾的语气说道:“若说到为国效力,何处皆可如愿。”

“许大人身负重任,在下也是敬佩。可毕竟在下年幼,若是能够闯荡一番,真觉得不负此生。”贾璘坚持着说道。拱拱手,许茂才笑道:“那在下只有祝愿璘哥儿一切如意。”

两人说着话,一时觉得难舍难分。贾璘索性发出邀请:“若许大人方便,不如去鄙人陋宅略坐一坐。”大笑几声,许茂才欣然答允,随即吆喝上随从。

贾璘也叫来杜金平,入轿转回贾宅。进入贾宅的街巷,坐在轿子里的他正在闭目养神,却听见外面喧哗声不断。杜金平随即来到轿外,低声报道:“一众久等的少年围住,说是一定要与大爷做盘桓才可。”

贾璘暗自发笑,知道这些少年充作豪侠,不是存着比试的心,就是要寻衅闹事,以突出个人的勇魄。又听见许茂才已经发出呼喝声:“休得吵闹!贾州同岂是尔等可以比拟的?!”

他虽然这样说,不同心情的少年们,却仍是叫嚷不断。贾璘只得吩咐停了轿子,杜金平掀开了轿帘。

走出轿子,贾璘看到从十三四岁到二十出头的几十个少年,或者锦衣华袍,或者干脆就是箭袖窄衣,很明显就如自己所设想的一般。拱拱手,他微笑着说道:“在下不才,不敢与诸位豪侠比拟。”

“璘哥儿休要如此客套,我等只是欲要结识!”;

“璘公子莫非是徒有其名?”;

“贾州同既是豪侠,又听说敢顶撞圣上,是有意张扬了?!”

……

这些人吵吵嚷嚷,很明显又分了不同的派别,一时之间场面颇为混乱。

许茂才被这乱象吵闹得头脑发昏,不禁按住腰间的绣春刀,大声喝道:“难道锦衣司的人,也不能让你们安静一些?嘛!”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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