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泛酸

“那就快些呗。”王熙凤在他怀里说罢,再抬手点了他的额头一下笑道,“我只说你是木头似的人,不扒拉就不知道动一下。”

听到“木头人”的话,贾琏只觉得心惊——这正是贾母揶揄王夫人不如王熙凤伶俐的话。贾母或是在运用超高级的权利手腕,调动这几个王氏的人,让她们各自生出嫌隙。可贾琏毕竟是王熙凤的丈夫,心里也是爱她的。

“快别说这样的话了。”贾琏顺势捉住她的嘴。

稍顷,王熙凤乜斜着眼睛看过来:“你对我这样好,恐怕是憋着什么坏主意呢吧?!”

贾琏立刻打个激灵,暗赞妻子的精明。当然不敢说尤二姐的事,他只得说道:“你身子贵重,我担心日常令你烦躁。”这是他们夫妇之间的特殊话,意思就是贾琏应该单独居住,可以另寻她欢。

对此也是无奈,王熙凤只得先“呸”了一声,再说道:“你还是去书房,就由平儿陪着你。”

暗呼口气,贾琏小心地说道:“我觉着平儿最好也留在你的身边,随时伺候着。”

“嗯?”王熙凤有些警惕起来,扭过头看重他。

这样机灵的妻子,这样凌厉的眼神,令贾琏不由得既爱又恨:你就不能省省心?!

“哦,我是说,还是凤姐儿的身子要紧。”贾琏只得忍下央求娶来尤二姐的事。

“就知道你贪心不足。”王熙凤撇撇嘴笑道,“真要是看中了谁,二爷只管娶进门来。我定是要好好侍奉新人,省得别人让说我对你刻薄。”

“谁又敢呢。”贾琏一语双关地说罢,心中暗念:果然不能先令你知道!以后就是你知道了,我就说是算卦先生要我必如此做,才能让你安胎产子的。

想到这里,他笑着说道:“璘哥儿说得倒是郑重,可我想着,是不是男婴,他也未必说得准。赶明儿连带王太医,我再寻个精细的算卦先生来。”

“噗嗤”一笑,王熙凤回道:“哪有这个必要?”

“可不正应如此!”贾琏连忙说道,“我这是珍重你呢。”听得满意,王熙凤伸手揽住他,偎在他怀里再也不想动。

贾琏这里暗松口气,再暗下决心。贾璘那边,已经在平儿和秋纹地陪伴下,进入了大观园。

看着各处灯光闪动,贾璘四处看了看。平儿笑道:“这园子建好之后,璘大爷就没来过几次。”

贾璘心中暗笑道:这园子保管得却也精细,却过不了几年之后,指不定给谁留着呢。

“总是女眷多,我另外也总有外面事务,来这里看望姊妹们也的确少。”他随口回道,“好在在老祖宗那里,也经常可以见到她们,总不至于生分就是了。”

“大爷到了怡红院,可要好好给我们讲讲打仗的事。”秋纹笑嘻嘻地说道,“莫说宝二爷和姑娘们着急,就是奴婢们也都想听呢。”

贾璘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平儿想着他刚才说的话,不禁再问道:“大爷说这里女眷多,是,”

贾璘撇头看了她一眼,平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也就不再发问。她已过双十年华,又常年伴在精明的王熙凤身边,如何不是谨言慎行,能够从别人脸上颜色与只言片语之中,揣摩出许多意思来?

贾璘这样说,似乎暗示贾宝玉的年龄偏大,而园子里即便都是堂、表姐妹们,也逐渐的确不便。再有就是这些姐妹们,也都逐渐到了定婚与婚娶的年龄。这个园子,又岂能还继续做女孩儿们,以及贾宝玉、贾兰的世外桃源?

随意说几句,几人到了怡红院外。这里更是灯笼遍布,从院门到里面的树枝,进而到屋檐、窗下,尽是各种形状的纸质、绢质灯笼,在暗夜中散发着柔和却热烈的光线。

秋纹先跑去通知,贾璘与平儿等人还走在院内的甬道中,就见屋门处传来一阵喧哗。

贾宝玉抢先跑出,随后是探春、史湘云、李纨、迎春、惜春,然后是薛宝钗、薛宝琴、邢岫烟、李绮、李纹等人。又还有个长得清俊的哥儿,近前先施礼道:“兄弟蝌,拜见璘哥哥。”贾璘连忙扶住,再予答礼。

“璘哥哥快请进,就等着你呢。”贾宝玉拉着贾璘的胳膊说道。众人相互见了礼,薛宝钗答礼有位郑重,贾璘回礼后,对她点了点头。

进了屋里,贾璘不禁笑了。三张八仙桌拼在一起,再有十几来把椅子围在四周。桌上的菜肴从糟鹅掌鸭信、火腿炖肘子、鸡髓笋、炸鹌鹑、酒酿清蒸鸭子、炒鹿肉等,再到豆腐皮包子、桂圆滋养汤等主食、汤品一应俱全,更还冒着热气呢。

贾璘坐下来,先拱手说道:“就此看出,宝玉和姊妹们都是刻意等着在下,实在抱歉。”

众人都笑道“哪里还用得着说这客气话”,贾宝玉笑眯眯地夹来一根笋:“璘哥哥在凤姐姐那边应该只是喝酒了,先吃口菜。”

贾璘随即说道:“这是老爷喜爱的菜品。”

贾宝玉立刻缩缩脖子,笑着说道:“璘哥哥才说起,我就觉得背后有眼睛看来。”

众人都忍不住大笑,贾璘举杯说道:“二老爷外出也有一年多了,我们就先遥祝一杯。”贾宝玉连忙正色,举杯致敬。

喝了几杯酒,众人的情绪渐高,贾璘也只好略微说几句边地的事。这次,他当着这些女孩子,并不敢说什么相互厮杀,而是只说些边地风光及民情,包括饮食起居等事务。

对于作战的事,在场的人原本也不敢多听。但对于贾璘提及的边地风土人情,却都很感兴趣。

贾宝玉随即笑问道:“听说鞑靼也是生吃肉、断发、剺面,又还终年不沐浴,”

不待他的话说完,薛宝琴、薛宝钗立刻予以反驳:“前面的或许还是有的,什么不沐浴的话,定是不真。”

贾璘笑了笑,转而说道:“这个我不好考究。”

贾宝玉被薛宝琴、薛宝钗抢白,先是略微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我知道了,”见他要提及瓦剌女孩的事,薛宝琴再予以冷脸。

也就不再多问,贾宝玉随即招呼众人行令饮酒。喝了一会儿酒,贾璘想起来说道:“不知今年的腊梅,可有开的了?”

“有是有的。”李纨略带为难地说道,“只是栊翠庵那里,除了宝玉,旁人并不敢靠近。妙珰师父并不会说,只瑞珠、宝珠那两个丫鬟,就立刻跑出呵斥了。”

众人听了大笑,平儿接话道:“若是璘大爷要赏梅,只好白天再来,倒能够远远地看看。”

贾璘也忍不住发笑,贾宝玉挺胸说道:“既然都是这样说,我就去采几支回来!”众人只说天冷,贾宝玉却立刻起身,吩咐秋纹、麝月拿来裘皮大氅与皮帽子戴好。

装束已毕,他迈着大步就走了出去。秋纹、麝月知道他又要借故去拜会一下秦可卿,也只得穿得暖些,远远地跟行。

他们几个出去,屋里再又说笑不断。贾璘想起来问道:“兰哥儿怎么不见?”

“他仍是不喜欢热闹。我说带了来,他只说就在屋里看书。”李纨致礼回道,“妾身的婶娘陪着,在稻香村里呢。”

李纨寡居在荣国府,却对自己和儿子的要求都很严格。她的先父出自金陵李氏,一门皆是喜好诗书。他曾是当朝的国子监祭酒。作为当今最高学府的主官,其父即便不是尊贵,也足可称为清贵。

李家家风清正严明,这边的贾政也的确喜爱读书。李纨嫁给也是好读书的贾珠,本来可称良缘,只可惜没几年就守了寡。好在两人的儿子贾兰,仍是继承了好读书做学问的遗风,对学业颇为认真。

“算来兰哥儿将近十三岁,大嫂子有否让他去参与县试、府试的念想?”贾璘随后问道。

“说来是有这个打算,但又觉得他终究年龄小些。”李纨答道,“璘大爷当年十三岁就得到了进身,想来兰哥儿再要一年才敢去试试。”

“也好。”贾璘随即祝福道,“大嫂子既是如此说,兰哥儿十四岁必得进身。”

听得开心,李纨连忙敬酒答谢,贾璘邀请众人一起喝了一杯。

史湘云在桌子底下,暗暗地抻了一下贾璘的袖子,再对众人说道:“宝玉去折梅花,我只怕他不是天黑看不到,就是也要被瑞珠她们呵责。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也算是站脚助威了?”

贾璘笑着答应下来,屋里有的女孩子只说天冷,有的却笑着喊好。这附和的人,不是探春还是谁?

说着话,她就拉着平儿、史湘云等人站起身。那边的邢岫烟和李绮、李纹看了看她们,再看看贾璘。也顺势站起。

薛宝琴忙着披上凫靥裘,薛宝钗与薛蝌也起身穿好各自的大氅、皮服。

再有一众丫鬟拎着灯笼,众人说笑着走出怡红院。各自行进速度不一,贾璘才走出院门,就见薛宝钗略微福了福说道:“璘哥哥且跟她们去看看,我就先回去了。”

贾璘心中虽有遗憾,但更有温暖。薛宝钗这是在暗示自己——有了心意的男女,是不能公开处在一起的。

“我也正想去拜望姨妈和蟠哥儿,正好送你回去。”贾璘随后说道。

薛宝钗低头答应,那边的史湘云有些着急。李纨等人见他这样说,也都表示遗憾,贾璘随即施礼道:“我毕竟少来园子里,天色又已晚了,不便再多打扰姊妹们。”

李纨等人只得先后施礼,再迤逦前去栊翠庵方向。薛宝钗将史湘云似乎与贾璘有话要说,也就在莺儿、文杏的陪伴下先走。

史湘云但觉稍微清静,立刻低声无奈地说道:“本来是要向璘哥哥道歉的。我并不知道你今日来这里,却又没带那枚金麒麟。”

“就留在你那里,我们过不了多久还会见面。”贾璘不在意地笑道。

史湘云的眉头微蹙,并不想就此离去,贾璘只得再次安慰道:“大妹妹快去与探春等人同行,实在也是天黑、路滑。”

只得福了福,史湘云噘噘嘴,小跑着走了。转过身,贾璘再快步追上薛宝钗等人。

两人务必间隔几步,随口说几句话。眼见到了薛家住的小院,莺儿与文杏一个前去推门,一个打着灯笼在前。薛宝钗的手向后甩的幅度偏大,与贾璘的手碰在了一起。

贾璘顺势握住,暗赞一声“好暖”。薛宝钗怕热,是因为她既有所谓天生“热毒”,更还体态偏于丰腴。此时天寒,并不畏冷的她的手,原本缩在大氅里捂得的确也是温暖。

略微揉捏,薛宝钗的身子立刻有微颤传导而来。并不能多予以享受,贾璘随即松开了她的手。

薛宝钗的手在寒风中停滞了片刻,带着遗憾又缩回大氅里去。

进了院子,薛宝钗回身正色福了福,就由文杏陪着回去自己住的侧院。莺儿早就报给了薛姨妈,贾璘前去正堂拜见。

薛姨妈眼见仪表非凡、身材健壮,言行举止更还颇有一番倜傥气度的贾璘,只有暗赞甚至泛酸。

以薛姨妈与王夫人算计着让薛宝钗与贾宝玉的事来说,若说贾宝玉是俊俏的富贵公子也是不差。但宝玉无论品貌与作为,又是岂能与贾璘相比的。宝玉有豪门背景,可将来能否袭爵未必一定,而现在的贾璘已然封爵,更还俨然极受皇帝与一干重臣的看好。

这些已经令薛姨妈颇为羞恼,更还有个混账儿子薛蟠在“比较”着呢。

叹了口气,薛姨妈无奈地开口说道:“不怕璘哥儿笑话,现在自家在京中的生意颇有滞顿,因此才想着让你蟠兄弟去外面走一趟。”

贾璘随后说道:“蟠哥儿脾性纯真、亲爱家人,现在又以金贵之身欲要远游,堪为称赞。”

薛姨妈听了心里舒坦许多,再又笑了笑之后说道:“也不瞒璘哥儿,我为此事也是着急。虽是心疼,总还是要多多叮嘱他。好在有个年老稳重的伙计能帮衬,就让蟠哥儿请他吃顿酒。我扔不放心,特地又站在窗外托付了几句。”

想想那样的情景也是既好笑又令人感伤——薛姨妈带着一二丫鬟、婆子站在屋外廊下的窗外,薛蟠热情地招呼坐在炕桌对面的张德辉喝酒吃草。屋外是薛姨妈的叮嘱与拜托,屋里是薛蟠和张德辉的应酬与答允。

贾璘拱手说道:“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姨妈关怀蟠哥儿之心令人感动。在下也知道蟠哥儿为振兴家业急切,却不知道他安排得这样着急。幸好今天顺路来访,总还是赶上说祝福的话了。”

“璘哥儿快别这样客气。你百忙来看,这是我薛家和蟠哥儿的福气。再又说你出了银子,我更还要先感谢你呢。”薛姨妈说罢,就要作势福礼。

贾璘连忙先行拱手说道:“我和蟠哥儿兄弟情谊,给他凑个路上的酒饭钱是应该的。”

薛姨妈再次道了谢,随后对丫鬟同喜说道:“你那大爷别的也不必说,但凡喝起酒来就像是不要命似的。快去喊来,就说是我说的,让他来给璘哥儿磕个头。”

贾璘说着不必,同喜忙着迈步出屋。也巧,她还没转到薛蟠住的院子,薛蟠已经走来这边的院门。

刚到屋门口,薛蟠就大大咧咧地喊了一声:“璘大爷来了,恕小弟迟到了几步!”棉门帘被同喜掀开,薛蟠带着红扑扑的酒后好脸色,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贾璘起身,薛蟠连忙见礼。薛姨妈在旁边看着这两个兄弟亲厚,也是拿着帕子掩嘴笑个不停。

落了座,薛蟠正要与贾璘说话,先被薛姨妈审问了一番。只得说了与张德辉的准备,以及都会按照事先计划出行,薛蟠豪气地说道:“带上乳父老苍头、两个晓事的仆役,再就是两个随身小厮,另雇了三辆大车,雇了四个长行骡键骡。我自骑着家养的铁青大走骡,再备一匹马换乘。娘,如此可称得‘稳妥’二字?”

他的神情极为欢快,更还显得气宇轩昂。贾璘被他的神态逗得忍不住发笑,薛姨妈更是笑得拢肩掩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歹忍住了笑,薛姨妈再板着脸训斥道:“来往路上不得贪杯,生意之道多听那张德辉的。回来的时候必是运送的珍稀货物,更要早行早宿,万务以安好为要。”

薛蟠先是大喇喇地拱拱手,又见母亲的眼圈发红,也就慨叹着说道:“我长了这么大,文不文武不武。虽说要外出做买卖,究竟戥子、算盘却从没拿过。又只知道前去茜香国边界,可地土风俗、远近道路又不知道。好在凑了几个本钱和张德辉逛一年,赚钱自是最好,否则就真当做出游一趟也罢。”

“只好如此。”薛姨妈无奈地说道。以薛家的情形,目前到了这种境地,她自然不敢再夸口家产无数的话。

贾璘见薛蟠安排得稳妥,也是称赞了几句。薛蟠拱手道:“自然不敢比璘哥儿在军中的谋划,但兄弟这趟外出也自觉安排得仔细。待回来之后,必会好好与璘哥儿相聚!”

他说得热情,薛姨妈也是点头暗赞:总还是说了几句妥当话。

贾璘却摆摆手说道:“还是不可。”他的话说罢,薛蟠不禁愕然。薛姨妈先是一愣,随后就着急起来:“璘哥儿有话快请直说。”

道路遥远,薛蟠虽然自负有些力气、武功,但若遇到沿路可能的盗匪必也是难敌。薛蟠做事多有无赖混账,但终究还算是个讲义气的人。更何况,他大有可能是贾璘未来的舅哥呢。岂能不对他给予妥当安排?

贾璘略作沉思,当即回道:“蟠哥儿这一路实在遥远,沿路或有盗匪出没。你又自负豪气,遇事必不会丢弃货物逃走,所以令我担心。”

听了他这话,薛蟠也有了畏惧和警惕,薛姨妈更是慌了手脚。可要是不冒险走这一遭,薛家莫说将来振兴,就是眼下也实在是捉襟见肘。

贾璘也不用他们追问,接着说道:“再金贵的货物,也没有人贵重。我就让芸哥儿跑去庄上,喊来十名庄丁。这些人都与我去过边地的,与蟠哥儿同行自可放心。即或真有不测,全身而退必也无恙。真有那样的情况,蟠哥儿只要想着有我在,就不要焦虑未来之事。”

薛姨妈听了这话,当即感动加感伤得落下眼泪。她拿着帕子拭泪说道:“蟠哥儿混账,却有璘哥儿这样的好哥哥!”

薛蟠慨叹几声,一时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立刻起身拜礼。贾璘连忙起身扶起,再做了一番叮嘱。不用再多说,贾璘又安慰了薛姨妈与薛蟠几句,随后施礼道别。

薛蟠送他出了府门,忍不住热泪落下几行,只是握着他的手臂,不想再松开。

“我并不是不想带着蟠哥儿,只是你尚有偌大家业。家里又只有你一个男丁,姨妈必为不舍。若将来有机缘,我们兄弟必也会携手并肩。”贾璘安慰着说道。

点点头,薛蟠只得松开了他的手。贾璘远走几步,薛蟠哽咽着喊道:“稍有机会,一定跟着璘大爷!也请璘大爷到时不要嫌弃!”

贾璘回身拱拱手,径自离去。薛蟠怅望许久,直到望不见了才回去自家院内。

想着与母亲道个晚安,他走到堂屋门口,却见丫鬟同喜福礼道:“太太只说让大爷回去安歇,有话明早来回。”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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