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燕雀志36 说起来,寇绮容一直到……

说起来, 寇绮容一直到,都现在还以为集云之所以和赫舍里氏走得渐渐近了,起源于几个月前, 最终扳倒和贵人的那件事情。

也就是说, 是因为她,要求集云去求赫舍里氏出面布下请君入瓮的局,才间接导致了两人之间有了往来,以至渐渐亲近了些许,能帮她这个无关紧要的小忙, 卖一个人情。

所以,听到集云这么说,她神色并无变化, 只是点了点头,随口道:“你有心了,本宫对这个施氏也的确有所耳闻。只是说别的还太早, 且看吧。”

何止是“有所耳闻”···其实施瑶瑶的名声, 已经简直到达了沸沸扬扬的地步了······

——也不知这位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人还没进宫呢, 先就树了一大片的敌。甚至无独有偶,今日在永安宫的时候, 一向不爱探听、消息闭塞的端嫔都同样提起了这位施秀女, 说其美色过人、性格柔婉、颇有手腕。

集云当即就觉着古怪, 好奇问她:“容貌和性情也就罢了, 颇有手腕这件事, 姐姐是如何知道的?”

端嫔微微一愣,有些尴尬地道:“这却也如何知道?不过是外头人都这么传,我听来了, 学给你和堂姐罢了。”

敬贵妃闻言,与集云相视一笑,半是教导地向端嫔道:“能叫这话传出来,还传到了各宫的耳朵里,看来这位施姑娘的手腕也不怎样了。”

同样的话,集云今日也拿出来同寇绮容说,却又换了一个角度,“如此看来,这位施常在倒有几场亏好吃,娘娘稍施援手,不愁她不感恩戴德,为娘娘所用呢。”

寇绮容当然知道她说的这点儿道理,但许是不知哪句触动了往事,她没忍住刺了集云一句,要笑不笑地道:“瑾嫔做事真是讲究,这是管杀还管埋啊?”

这话讽得也算是雅致,集云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先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说得还是之前集云请当时的敬妃在宫中散布谣言,让寇绮容陷入尴尬境地的事情——集云借之摆脱了寇绮容不再受制于人,如今却又顺水推舟做人情,把施瑶瑶送到了启祥宫。

可不就是管杀还管埋吗?

这或许可以看作是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但集云现在却不是看人眼色的身份。

她好像全没有放在心上,跟着笑起来、笑得尤为明媚,下一刻却将手里的活计放下,手握成空心拳砸了砸细腰,道:“唉,不成了,这会子光线有些暗,连我也看不清了。”

外头日头明晃晃的,晒得人走在路上都要睁不开眼的,寇绮容将她盯了两眼,倒也没说什么,无所谓地道:“你也坐了有一会儿了,想你自己宫里也有事,耽误了你了,且回去吧。”

集云一扶绿玉的手顺势起身,向寇绮容行了个不怎么到位的浅浅的万福,笑吟吟道:“那嫔妾就先回去了,这几日天热,人也懒懒的不想动弹,大约娘娘见了嫔妾也觉腻歪呢,嫔妾索性就过几日再来陪娘娘说话好了。”

说着,不待寇绮容有反应,就扭身儿出去了。

芙卉缩在角落里,大气儿都不敢出,只盯着自己的脚尖猛看。

瑾嫔花盆底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敲在她的神经上···芙卉又不止一次地开始怨恨瑾嫔,为什么要在娘娘面前这样强势,为什么要背叛娘娘,为什么!要这样得宠,这样有本事?

她同样也怨恨刘福。

——站在这里,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刘福谄媚相送的声音。刘福和钟粹宫走得过于近的事情,芙卉早就发现了端倪,可她甚至都不会像去了的芙蓉那样去向敏妃娘娘告状,也不会进言让娘娘疏远刘福。

不是因为她不如芙蓉忠心,而是她比芙蓉更明白这些内务府奴才的厉害之处,倘若刘福被主子厌弃,底下的人早就被这小子给整乖了、压服了,不敢轻易出头,所以一时半会儿的,刘福倒未必会遭什么罪,可他若是怀恨在心给主子使两个绊子,那也不是闹着玩的。

当然了,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刘福一定会被踩下去、下场凄凉,主子也未必会真吃多大的亏。

但,在主子受挫吃亏的时候,她固然会恨毒了刘福,但给主子出主意的自己呢,不会遭到主子的厌弃吗?倘若刘福报复自己,主子会费心思护着自己吗?

芙卉不知道。

自然的,也就不敢赌了。

芙卉不敢说是因为主子对自己不贴心,始终不像对待芙蓉那样信任有加,才会让她有了这样的选择和做法,就当是她骨头软吧。

“哗啦”一声。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芙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吓得一个激灵,噤若寒蝉地连忙跪下了。

寇绮容一把将炕桌上的零零碎碎都推到了地上,面沉如水,却又偏偏仍然是镇定的,样子矛盾到有些可怖···芙卉只偷偷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一眼,就迅速又死死地低下了头。

过了格外煎熬的一会儿,寇绮容平静地道:“本宫不小心打翻了,来人,将这里收拾了去。”

又转向芙卉:“替本宫卸去钗环。”

芙卉知道她这是要去念经做功课了,连忙答应了一声,上前服侍,然后在心里开始忍不住地···也怨恨起了自己的主子敏妃娘娘······

当然了,她也不是不能明白主子的心。

主子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只是一次交锋落于下风而已,哪里至于从此就怕了她叶氏?

扳倒了郭络罗氏以后,主子就开始筹谋,要把瑾嫔重新压服,攥进手心里,让她翻不了天。

可是真正让主子寒心的,是万岁爷的态度。

只要主子和瑾嫔对上,不管谁对谁错、不管是多么明显的对错,万岁总是若有似无地偏心瑾嫔,一次两次可以、三次四次也罢,可是不能次次如此、回回照旧,何况——主子原本才是被偏向的那个。

这也没什么,主子有耐心和瑾嫔耗,耗她凭借皮囊又能迷惑万岁到几时,盛宠却无人撑腰、无家族作保,又能得意到几分。

直到,出了“假姑母”的那桩事。

万岁竟想将瑾嫔抬举为叶赫那拉氏···不知道主子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反正芙卉是一下子泄气了。

有什么意思呢?

你这里能使手段将人给按下去,按得死死的,再说过瘾一点儿,按得永世不得超生——又有什么意思呢?万岁动动手指,她还不是青云直上,做了钟粹宫的瑾嫔娘娘。

一力压百巧,世上的道理就是如此。枉你有一百种巧,和瑾嫔斗心眼斗得风生水起昏天黑地,可要紧的其实根本不是谁胜谁负,而是圣心。

就像是已经被贬为贵人的郭络罗氏一样。

她的下场惨淡吗?

不说别的,就只是大阿哥被抱离了她身边这一点,对于和贵人来说就已经算得上是灭顶之灾了。

可是,和贵人所受到的惩罚,又是堪称仁慈的。大阿哥的玉牒并没有改,端嫔只是暂时照顾他而已。

你看,这就是圣心。

得圣心者,就算是当众迫害嫔妃、谋害皇嗣、所恶多端,也一样能留得青山在。

——而最让人绝望的,是当你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你紧接着意识到,你的对手比你早太多地掌握和利用了这一点,她从来不跟你争短长,贵人还是嫔、妃,也从来不在乎,所争的唯有圣心,而人人却笑她傻。

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气馁的呢?

以及,真正改变了主子,让她变成今天这样消极惰怠样子的,还要说是另一桩。

上个月,恭太妃薨,因老太妃一向和太后娘娘走得近,关系也颇为和睦,所以悲痛难以自持的太后娘娘专门发了话,恭太妃的丧事要大办——又因为敏妃娘娘于佛法上精深的事情众人皆知,所以法事的部分,就被寇绮容领了去办。

寇绮容将这视为了重要的机会,毕竟,她想要的从来不是宠爱,而正是看重和倚仗,此乃“鸿鹄之志”。

摩拳擦掌势在必得,事情自然办得漂亮。

恭太妃的身后事也果然盛大,太后自然便很满意,连带着对一向看不上眼的敏妃寇氏也有了好脸色。

这里倒是有一个不能明说的缘故:其实一个偶尔一处说说话的“同僚”而已,关系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太后之所以对恭太妃的事情这么上心,也不过暗藏了自己的私心罢了。

太妃都已经被拔到了这个高度,等轮到她这个太后的时候,不得更上一层楼吗?

太后的那点儿小心思实在是不难猜,寇绮容当然就抖擞浑身的本领,就指望着能借着这件事露一露脸呢!封后的事情,前朝后宫都被封后的事情嚷得心思浮动,寇绮容再怎么淡然也坐不住了,何况她本就有所图。

不仅配合着将丧仪办得庄重肃穆处处妥帖,还专门引见大相国寺的苦贤为太后讲经——太后亦对苦贤大师仰慕已久,只是大师年事已高,常年闭关修行不见外人,所以才一向只得神交而已。得此安排,自然是将寇绮容好生夸奖了一顿!

更别提讲经的时候,包括懿轩在内、包括太后在内、包括六宫嫔妃在内,都是只有听的份儿,唯有敏妃和苦贤有问有答,甚至某一个命题辩到最后令苦贤哑口无言,大大出了一回风头!

——也就是在她最得意的时候,得了迎头一击,从此一蹶不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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