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刘民一焦躁的用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蹲身姿势扭曲的去够办公桌缝隙里的一页纸,“你让她先睡不就行了嘛,你骗骗她就说我回去了,一早又走了!”

手指头强弩之末往前一探,膝盖给带的点了地,撞到座椅的滑轮上,椅子往前滚动,椅背碰到桌边摇摇欲坠的牛皮纸袋,里头一沓纸张洋洋洒洒飞下来铺了一地,他一着急猛一抬头,后脑勺嗑在电脑主机的尖角上,估计再多两分力气就能把自己给送走。

刘民一邪火往上窜,攥拳往机箱上用力一砸,干脆就势坐在了地上,对着手机吼:“那个什么什么蓝裙子的破娃娃,你就给她买了能怎么样,还非得等我,等我,她才几岁,还能分得出来是谁买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死心眼......喂?喂!”

“跟谁置气呢?嫂子?”大陆晚上也没回家,刚从休息室洗完澡回来,穿了套打篮球的跨栏背心和哆哆嗦嗦的大裤衩,踢踏着拖鞋落一溜水印儿。

刘民一就着他伸出的手借力站起来,又焦躁又无奈的叹了口气,“头疼。”

大陆在休息室沙发上半蜷着也就将将睡了四个多小时,也头疼,但也只是笑笑,蹲下帮他捡地上的纸。huye.org 红尘小说网

刘民一缓了几秒,深吸一口气,也跟着捡,嘴里半解释半发泄的嘟囔:“本来说好昨天正常下班,回去给闺女过生日,谁知道又遇上这案子,这滑头都两三年没冒头了,突然窜出来搞了一出儿,我能怎么办?这凡事也得有个轻重缓急是不是?非跟我吵跟我闹,一天天的跟苍蝇似的就会嗡嗡嗡!”

“咱闺女四岁生日?”大陆听了这话心里也不好受。

他知道刘民一家的情况,老婆是护士夜班也多,开始家里也挺和美,可大闺女六七岁上得了血液病,两口子带着到处治,最后也没留住孩子。后来有了现在这个老二,心理上勉强有了慰藉,他老婆宝贝孩子,直接辞了职在家全职照顾着,可前阵好巧不巧的,刘民一的妈下楼梯不小心摔断了腿,只能也给接到了他家里照顾。这有老有小的,刘民一又总不着家,他老婆一肩挑,搁谁心里也有怨气。

大陆把手里的纸页归置归置放桌子上,“你态度好点,嫂子也不容易。”

刘民一也就是色厉内荏,心里其实早就愧疚的不行,声音更低下去,“我......我能不知道嘛。”

他揉揉太阳穴,嗓子都是哑的,“你知道当初这孙子第一起纵火案的时候,就是我当片警的辖区,我刚毕业到派出所就遇上,这一晃都十九年了,居然还没抓住这人!这丫的都快成我一块心病了。”

大陆昨天下午跟着一起出的现场,勘查没找出一点有用的线索来,没指纹没脚印。具体的损失还要等远在外地出差的房主回来了才能知道。

眼下这案子划给了刘民一和大陆这组跟。

大陆回想了一下那烧的焦黑的民居,闻言也敛了表情,“这么多年就一点线索没有?话说这白天就点火烧房子,也是够嚣张的。”

案发地点在高新区外围一片快要旧改的小二楼,那片居民结构主要是附近上班的年轻的租客,白天十分空寂,几乎没有人,反倒比晚上安全。

刘民一点点桌上那沓纸。

大陆刚捡的时候没注意,现在定睛一看,才发现上面深浅不一的笔迹,都是刘民一的。

“这是十九年来,那孙子每一次作案时的相关情况,时间、地点、受害人家里的背景情况、财产损失情况,还有附近的居民成分,零零总总吧,得出的结论就是两个字:随机。我昨晚把过去的那些资料又理了一遍,越看越憋气。”

这种连环性质的系列案,最怕“随机”两个字,仿佛就是作案者一时兴起的狂欢,根本无所顾忌,也让人抓不出头绪。

“也不是完全随机,”大陆往办公室后头的白板走去,从资料里抽出一张圈了历次作案地点的区域图,展开来用磁石压在了白板上,“显然地点还是经过精心选择的。”

十九年,三十三起纵火案。

从第一次开始,作案者就把目光放在了延平周边人群稀疏、防范松散的郊区、城中村,以及那些人员流动性大,又没有监控和小区管理的平房区。

后来随着城市更新的规划,也能看出作案者选择目标区域的转移。

可作案间隔时间跨度过长,短则几月,长则几年,也实在难以防范。

“我们当时推测他一定是经过细致的事先踩点,然后趁着房主不在家的时间空当,入室盗窃,窃走财物后,再放火销毁盗窃痕迹,这样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作案时的留痕。”

大陆思忖了片刻,“假设他从一开始作案,就是以盗窃为目的,放火只是为了销毁个人痕迹,为了安全......不对,这说不通,放火本身就足够吸引人注意了,如果不放火,像这种老手,完全可以更无声无息吧。纯粹为了玩点仪式感?这么有情调的吗?”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以盗窃财务为主要目的,放火一开始是为了销毁证据,但后来渐渐演化成一种自负或者傲慢的挑衅手段。不过总体来讲,他事前踩点是一定的,而且一直也并不以伤人为目的,直到,”刘民一在区域图上的一个圆圈处点了点,“这里,这儿原本是一片厂区老宿舍楼,后来厂子倒了,宿舍楼就成了出租房,但是位置并不荒僻,隔条街就是个小商圈。”

大陆对应这处位置快速翻动着手中的资料,“房子在一楼,死者叫李利军,是源宏保险公司的业务员,三十五岁,离异......是这系列纵火案里,唯一被烧死的人。为什么?他有什么特殊性?烧死了人,性质可就又变了。”

刘民一眉头锁着对遥远回忆的不解与不甘,“不知道,当时对李利军的背调,什么可疑的线索都没有发现,而且李利军不是延平人,他一死......我们当时最开始对此有个判断,大概是李利军案发当天临时改变了计划,突然回家和作案人碰到了面,所以被下了杀手,一切都是碰巧,可后来的调查又推翻了我们的推断。”

“李利军那天是和公司申请了事假的,事由不明,假单是前一天提交的。案发当天他还先去公司参加了例行早会——这是源宏特有的传统,请假也必须先到公司开早会。然后他什么事都没办,而是直接返回家中,喝了一杯放了高剂量安眠药的健脾茶后,昏睡在了沙发上——那杯健脾茶,是他一星期前才在附近中医馆开的,每天两杯,要连续喝一个月。”

“如果是常规案件,任谁的第一反应都是熟人作案,对吧?”刘民一说,“可我们当时什么都没查到。仿佛就是碰巧。”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

大陆忽然笑了一下,用力往刘民一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十几年前的技术手段和现在又不一样,这又隔了三年多了,他要是不动手,咱们还真拿他没辙,可他现在又冒出来了,我不信这回逮不住他!”

“走吧,先去吃早饭,吃完再去现场看看。”

刘民一把资料袋锁好,拿起电话就看见小秦的信息。

“一一八的案子让他去?”

刘民一快速回了条信息,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放,长长的伸了个懒腰,“你刚参加工作接案子的时候啥样,还记得不?”

大陆琢磨了一下,搬着手指头装模作样的数,“热血,激情,一往无前,一片赤诚......”

“是天真,莽撞,冲动,容易共情代入自己,还爱现身说法对吧?”刘民一把他数手指头那只手打下去,揶揄的笑了下,“一一八那嫌疑人是个蚌壳,僵持在这一直没有进展,让小秦这种愣头青去试试没准还能打破局面也说定。而且就算不成,也还有祁博士的学生在边上托底呢,人家可是专业的!放心,应该歪不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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