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

槐城之地,地属阴,多煞,好有鬼物生。

凡入城所见,枯骨夜行,纸人蹁跹,路人回首,却是面色青白,獠牙暗藏,便是那带着体温的行人,衣袖下掩着的,不是兽爪便是奇形怪状的尾巴。

忘殊带着孟女踏了进去,尚未看清室内的布置,便见一身麻衣的小二迎上前朝她二人呲牙一笑:“姑娘二位,可是要吃些什么?”

忘殊道:“捡着那些个上的快的来些,好让先填饱肚子。”

麻衣小二咧嘴笑:“小的明白,您擎等好嘞!”

忘殊回头,目光却是定在小二脖颈上露出来的些许瘢痕上:“我所需的吃食,要活人能用的,莫要拿那些个阴煞之物来糊弄。”

小二顿了顿,身体颤了颤,面上朝忘殊却是僵硬一笑,牙根处透着黑红血渍:“您放心,小的明白。”

是了,这便是槐城的另一处与众不同的地方了,于这槐城之中的食肆酒坊,不仅有人吃的东西,更有吃人的东西。

活死人也好,阴煞也好,又或是什么食人的妖族、旱魃也好,都有可能是这食肆中的食客——也有可能是这食肆中的食材。

不多时,麻衣小二端着托盘便将她二人的吃食送了上来,却是一大盘的炙羊肉,厚厚一沓的面饼子

一时间,羊肉所特有的腥膻之味也在食肆中蔓延开来。

一旁,坐着啃干面饼子的佩剑侠士一拍桌子:“好啊,你们这店大欺客!你们瞅瞅她们面前那喷香的炙羊肉,再瞅瞅我这手里冷硬的隔夜饼子……”

忘殊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饼子是不是隔夜的不清楚,但从被咬开的缺口来看,想必是极耐磨牙的。

麻衣小二四肢僵硬,行走至那侠士面前,死人脸上透着股青灰:“小君也未曾说要些上得快的吃食,咱家店里的炙羊肉,乃是槐城一绝,时刻都在火上拿小火炙着,若说上得快,势必是这炙羊肉……奈何小君方才入店只道来些便宜果腹之物。”

他嘿嘿一笑:“咱这店里,可不就是这隔夜的冷面饼子最为便宜,最能填饱肚子。”

那少年侠士见他走进,不由一激灵,哆哆嗦嗦的道:“你,你离我远点儿。”

与侠士一道的长者摇了摇头,手里拿着的亦是死面饼子,只是神情却要比少年侠士更为稳重,他道:“好了,易清,这是槐城,莫要多事。”

槐城,忘殊想起了方才入城时,门上那硕大的两个字:“槐者,鬼木相依,这样的地方,人皇不管么?”

见那小二转身离去,易清方才松了口气,突闻此言,下意识地道:“人皇即位,如今各处诸侯相继前往,就算管,又哪里能管得到荒服之地?”

忘殊微微颔首,拾了筷子给孟女挟了一筷子的炙羊肉:“那你们呢,你们同为人族,也不管么?”

易清正要说话,便听他身旁长者开口:“易清。”

说话的是易清的师叔横道子,身形清瘦,发髻高束,留着山羊胡,举手投足颇有一番仙风道骨,此刻与忘殊说话,却也很是恳彻:

“这位道友,这里毕竟是槐城,非我人族之地,我等不过是于槐城借道的过路人,虽有游学增长见识之意,却着实不想招惹是非。出门在外,道友须知祸从口出。”

“受教了,”忘殊微微颔首,为孟女卷了炙羊肉给她,伴着上来的两碗糖粥,“快吃,吃完了,你我还要寻一处住处。”

孟女搅拌着碗里的粥,乖乖啃着炙羊肉,闻言问她:“姐姐,我们晚上怕是寻不来住处的。”

“这又是为何?”

孟女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却还是先前与易清一道的那长者面有古怪,忍了再忍,还是开口:“姑娘,这马上,便是七月半了。”

忘殊侧眸:“七月半?”

横道子张了张嘴,叹道:“槐城之地,人鬼聚居,游魂无数,年逢七月十五,槐城纸灰遮天蔽日,香烟缭绕,神鬼莫辨。唯有槐河之上,无数灯船顺流而下,载着亡魂现世,与城中亲人相聚。”

“是时,将是槐城最为混乱的一日,人妖鬼魔混迹一处,欺诈蒙蔽、恶鬼食人之事不胜枚举,多有死伤。若是姑娘于槐城之外还有安身之地,不妨……罢了,这七月半,槐城数百里之内,哪里还有什么安全之地。”

这话听来,当真是可怖。

然而忘殊却神色淡淡,似是丝毫不为之所动:“原来如此,那二位既然游学至此,又知槐城风俗,如何不趁着七月十五未至之前,提前离去?”

横道子苦笑:“我辈修行中人,修的便是一往无前的剑意,今日一退,他日剑心道阻,怕是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说到这里,横道子面上不由几分讪讪:“还有句老话说,富贵险中求,我等散修之人,若在这槐城险地捡来那么一两抹机缘,也未尝不是一场造化。”

这话说来局促,却也尽显磊落光明,为人之心性可见一斑。

忘殊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只是她的目光,却是穿过了布置简陋的食肆,慢慢落在了城中心那株遮天蔽日的槐树之上。

这棵槐树的存在于整个槐城着实显眼,干有一丈粗细,高有数十丈之巨,枝条虬达,盘错而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是这黄沙漠漠的原野之上?

这株槐树扎根于此,长成如今这幅独木成林,遮天蔽日之景,定非一日之功。

横道子见她的目光久久落在槐树上,不由劝阻:“今夜子时一过,便是七月十五——槐城祭典,便是于今夜开始,介时,阴风四起,杀气逼人,命丧祭场之内的厉鬼魍魉之物,数不胜数。道友,为了安全着想,你我不妨于这食肆之中避上一避,离那大槐远一些。”

小二肩头搭着白抹布在一旁嗤嗤的笑,露着牙根上黑红的血迹:“姑娘,莫要听这胆小鬼胡说,七月十五一至,这整个槐城最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那槐树之下了,槐城将军身前,提司官判罪,诸孽并罚,谁人敢在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闹事?”

说着,麻衣小二竟是桀桀桀地笑了起来:“不仅安全的紧,有那等闹事的、活腻歪了的找死的,也要在这祭场之上立个靶子,待判了刑责,要么拔舌,要么下油锅,再要么就是领受抽筋扒皮之苦桀桀桀……”

这话说来,这食肆角落里竟是一片安静,只听麻衣小二古怪阴森地笑声在角落里回荡开来:“毕竟,七月十五,诸罪当清,普天同庆……”

啪地一声,是孟女将手里的筷子拍在了桌子上,小女头发里还夹杂着城外的黄沙,然而神情里却不曾有半分被吓到的动摇,反而满是不满:“少在这里吓人了,明明是槐城将军问罪,提司官依罪判罚,每每有外人进城,你们这些个黑心肝的便要乱说一通——如何到了你们嘴里,将军就成了那等吃人不眨眼的妖魔之流?也不怕提司官拔了你的舌头!”

小二桀桀又是两声怪笑,然而面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端着盘子看向孟女,上下打量一二,了然一笑:“我识得你,原是你这个小鬼头,我说呢。如何今日乃是你与这外乡人进了城,你娘呢?”

孟女沉默了了一瞬,先前对麻衣小二乱说的气也跟着消了,只是低低的道:“我娘,被那蠪姪吃掉了。”

蠪姪者,兽也,其状如狐,九首,九尾,虎爪,音如婴孩,是食人。

小二面上夸张的笑容也跟着一僵,沉默半天方才道:“……原是如此,那你如今进城来,可是要秉明了将军为你做主?”

孟女摇头:“不必,姐姐已将那蠪姪毙命于当场,不必再劳烦将军为我做主,也不必再为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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