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往事难追

冯远征顿觉天旋地转,内心仿佛被焚烧、血液几乎凝固。

他从小就养在冯老夫人身边,日日喊娘娘的,早已经把冯老夫人当做亲娘,对她孝顺恭谨。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身母亲另有其人。

一些片段倏地地掠过脑海,当年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此刻突然顿悟了。

为什么当年大哥二哥可以舒舒服服地坐私塾里读书,而自己却只能在太阳底下日日练武?

为什么大哥二哥吃好穿好,身边丫鬟小姐围着伺候,而自己身边的仆人屈指可数,做什么事情却只能亲力亲为?

为什么大哥二哥成婚时,十里红妆,盛大隆重,而自己成婚时却是简简单单的?

为什么大哥二哥可以分在冬暖夏凉的南院、东院,自己却分到了冬天没有阳光、夏天热得冒汗的西院?

为什么大哥二哥摔倒了,冯老夫人特别紧张关心,而自己摔倒了,只有冷冷的话语说:“一点点损伤算得了什么?自己爬起来?”

他以为自己顽劣,不讨母亲喜欢,也以为自己不喜欢读书,只能从武,通过在战场上打仗赚军功,来得博得母亲一笑。

可现在看来,并非是自己不好,也不是顽劣,根本原因,是因为自己的亲生母亲不是冯老夫人,而是江姨娘!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这个真相?!huye.org 红尘小说网

“母亲,阿忠所说的是不是真的?江姨娘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冯远征看向冯老夫人,目光之中,既是悲切,又有期待。

天气虽冷,但冯老夫人自觉额头冒出了冷汗,她拿着手帕擦了一擦,避开冯远征的目光。无论怎么作答,对她都是煎熬。

“母亲!”冯远征加重了语气,极为迫切。

冯老夫人:“……”

冯远征心下明白了,冯老夫人避而不答,明显就是心虚:“母亲如果不愿意作答,那孩儿自然能查个清楚明白!”

冯老夫人心头一惊,冲口道:“远征,难道在你心中,母亲这么多年的付出,都抵不上那份血缘吗?”

此言一出,冯远征就知道答案了,他心头一片悲凉,茫茫然的,好像不知道身处何处。

“母亲养你四十年了,难道这份感情就敌不过亲生的?无论如何,我是你父亲的正妻,你是我的孩儿,喊我为母亲天经地义!”冯老夫人振振有词,毕竟妻妾分明,姨娘所生的孩子,都要唤正妻为母亲,正妻既可以养在膝下,也可以置之不理,无论怎么做,都不会有人指责。

冯远征握紧了垂在腰间的拳头,按住滚翻的心神,说:“孩子知道。但是孩儿不明白,为何不曾在府上见过江姨娘?”

阿忠这时缓缓说:“有一次老太爷带兵打仗,江姨娘因为身子不适留在了府上。后来,听说江姨娘染了风疹,老夫人怕传染,就安排她到离府里十里远的一所宅子养病,请了大夫过来诊治,但是病情一直没起色。江姨娘的脾气就不大好了,整日里骂人。听说有一晚下了暴雨,丫鬟都歇息了。第二天雨停了,发现找不到了江姨娘。她留下了纸条,说要老太爷对她不好,她要离开京城,让大家不必找她。老太爷打战回来后,派人去寻找,始终找不到。江姨娘从此就失踪了。”

“江姨娘不是失踪,而是被人害死了,尸体就在枯井里。”冯浅一声冷笑说。

孟大人听了点点头:“本官本来并不确定尸体身份,一直在寻找着线索。想着这所宅子是属于冯府的,便来府上查询。如今有人指认这支发簪是江姨娘,那便可确认身份了。”

一直不做声的冯远文说:“孟大人,发簪为女人饰物,很普通常见的物品,而姓江也很常见,附近也有人姓江,不能是单凭一支发簪就认定这枯井的女尸就是江姨娘吧?这也太武断了。阿忠,你如今年纪也大了,你说老太爷当年打造了两支发簪,隔了这么多年,你的记忆会不会出错?”

他隐约感觉到事态的严重,倘若枯井里的女尸是江姨娘,也就是冯远征亲生母亲的话,事态就变得严重了,冯远征一定要追究凶手,那万一查出来是跟冯府的人有关,麻烦可大了。

阿忠道:“二少爷,老奴虽然年纪大了,行动不便,但是记性还是有的。老奴在二少爷小时候照顾过一段时间,老奴依然记得二少爷额头边上的那块疤痕,就是二少爷十岁的时候,在听月湖边的假山上玩耍,不小心摔下来,被石头磕破的。当时,老奴还因为看管不力,被打了五大板子。”

冯远文顿时说不出话来,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额头。众人看过去,便看见他额头左边,有一块指甲大小的疤痕。

如此久远的事情阿忠都记得,那冯远文还敢质疑他的记性吗?

阿忠继续说:“当初老太爷用和田玉打造了两支玉簪,一支刻上了江字,送给了江姨娘,另外一支,打造成牡丹花的形状,刻上了刘字,送给了老夫人。”

他看着冯老夫人的发髻,说:“喏,那不是老夫人鬓边上的那支玉簪吗?”

他一说,众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冯老夫人的发髻上。

只见冯老夫人满头银发,发髻简单,头上并无绚丽华贵的发饰,倒是鬓边,插了一支玉簪,簪柄深入发丝之中,末端一朵牡丹花,花蕊位置镶嵌着一粒拇指大的珍珠。

果然跟阿忠所说的吻合。

冯老夫人瞧见众人都盯着她的发簪,心里恼火又慌乱,怒道:“都看着我的发簪,成何体统?”

孟大人上前一步,行礼道:“冯老夫人,本官如今在查案,为了尽快破案,还请冯老夫人,让下官看看您的发簪,是否刻着一个刘字?想必冯老夫人也不想,江姨娘死得不明不白吧,这是冯将军的生身母亲,大齐以孝立朝,圣上可是非常重视孝道。”

言下之意就是,你得配合我办案,我在搜集证据呢。这已经不是冯府的家事了,而是事关朝廷的事情了。

冯老夫人无奈,抖着手,拔下了头上的发簪。她身边的嫲嫲接过,递给了孟大人。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孟大人手中的发簪。

这是一支通体碧绿的发簪,水润温亮,发出一层淡淡的光晕,一看就知道玉质极品。末端雕刻着一朵牡丹花,花瓣层层叠叠,纹理分明,显示了高超的玉雕手艺。

玉簪常见,但这支玉簪,是在一块玉上面,一口气雕刻出牡丹花与玉柄,极为罕见,用价值连城来说也不为过。

孟大人把玉簪翻过来,赫然看到一个楷体的“刘”字!

孟大人急忙把另一支发簪拿过来做对比,两支发簪大小一模一样,连刻字的位置、字体都是一样了,只是一支雕刻成了海棠花,一直雕刻成了牡丹花!

阿忠道:“这两支玉簪当年是老太爷让我经手招找玉匠的,江姨娘喜欢海棠花,就雕刻了一朵海棠花,老夫人喜欢牡丹花,就雕刻了牡丹花,分别刻上各自的姓氏。”

阿忠的话简直是一锤定音。

府上谁不知道老夫人喜欢牡丹花?

冯浅像是恍然大悟地说:“自我有记忆起,祖母就一直佩戴着这支玉簪。一直没变。其他首饰哪怕多名贵,祖母都不爱戴。原来,这支玉簪是祖父命人打造的,是祖父的心意!祖母对祖父可真是一往情深啊。只是祖母,为什么不告诉我父亲,他的生身母亲是江姨娘?这未必太不人道吧?还有,阿忠说江姨娘当年离家出走了,大家以为她失踪了,为什么她的尸体会在枯井里?”

冯浅的声声质问,敲打在冯老夫人心上,她的脸色发白,手一直抖动着,眼神慌乱。

“母亲!”冯远征上前一步,强忍着情绪,说,“母亲,当年的事情,儿子年幼,已经记不清楚了,恳请母亲告诉儿子,江姨娘是不是我的生身母亲?我母亲怎么死在枯井之中?”

冯老夫人脸色惨白,那个藏于心中的秘密,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那知道隔了四十年,始终都被翻出来。

她想否认,想抵赖,但是能否认得了,抵赖得了吗?

“你的母亲,确实是江姨娘……”冯老夫人咬牙道。

虽然早猜到这个答案,但是从冯老夫人口中得到确认,冯远征的身体禁不住颤了颤,求得明白后的释然,跟着涌上来的就是愤怒、痛心。

“为何我母亲的尸骨会在枯井之中?!”

“我哪里知道?我是现在才知道,她原来不是离家出走,而是死在枯井之中。可怜啊~~”冯老夫人突然抹起眼泪,“这么多年来,终于知道江姨娘的下落了,可让我白白挂念了四十年!”

冯老夫人拿着手帕擦眼泪,眼角边却有一丝微不可见的冷笑。

都已经过去四十年了,当年知情的人几乎不在人世了,而江氏是个孤女,没有有家人,就算官府查下去,能查出个什么来

她咬死不知情,能奈她什么何?哼。

冯远征沉默了片刻,他转向孟大人,抱拳道:“孟大人,我母亲,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掉在枯井之中,个中详情,还请孟大人彻查到底,还我母亲一个清白真相!”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事情已经过了四十年,想必知情的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单凭一个老奴的证词和一支发簪,能查出什么来?

孟大人急忙还礼道:“这是下官应尽的职责,下官必定调派人手,彻查此案,给冯将军一个交代!”

冯远征看着他手里的玉簪,说:“孟大人,我母亲不在人世四十年了,我一直不知道我有一个生身母亲,府上也没有任何跟她有关的物件,这支玉簪,是我母亲留在世上的唯一物证,能否给我,容我留一点念想?”

孟大人看看玉簪,犹豫一下:“这……好!”这是查案的物件,但是如今已经得知是江姨娘物件,倒可以还给冯远征,自己再从其他方向入手,调查死忙原因。

冯远征伸出双手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像是捧着贵重之物,眼里泛了泪光。

大厅里一片肃穆沉重的氛围。

孟大人道:“冯将军,下官还有要事,先行告退了……”

突然之间,刘媚娘的声音响起:“孟大人,您不能就此走了,小女子的有冤情啊,求大人做主!”

说着,她从人群中走出来,跪在了孟大人面前,哭着说:“孟大人,求您为小女子做主!”

这一下变故,众人皆是愕然。

冯老夫人怒道:“刘媚娘,你要做什么?嫌事情不够乱吗?”

今天发生的事情,接二连三,都是惊天大事,她已经够烦了,现在刘媚娘还来这么一出喊冤,想把冯府架在火上烤吗?

刘媚娘不理她,只管看着孟大人,带着哭腔说:“孟大人,小女子在屋子里好好的,突然就被一帮劫匪掳走,如今名声败坏了,小女子这辈子等于毁掉了!这背后主使之人,就是冯府的四小姐冯滢,求孟大人严惩,还小女子一个公道!”

冯老夫人以她名声败坏为由,打发她去尼姑庵,了此残生。她如花似玉的年纪,凭什么要过这种死寂一般的日子?既然冯老夫人不为她做主,那她就豁出去,把罪魁祸首拉下来,方便发泄心中怨气!

此言一出,冯远文、二夫人和冯滢脸色都是一变。

冯远文大声道:“刘媚娘,你别血口喷人!滢儿绝不是这样的人!”

二夫人怒道:“表小姐,你胡说八道!孟大人,她胡言乱语,不可信!”

关键时刻,夫妻两人都站在同一阵线,维护冯滢。

刘媚娘满脸是泪,哭得梨花带雨,让人心疼:”二表哥,二表嫂,你们怎能如此是非不分!官府都查出来,是冯滢身边的嫲嫲所做的。可这个嫲嫲能有多大的胆子,敢买通劫匪?肯定是冯滢指使的!如今证据确凿,还想抵赖?求孟大人为小女子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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