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白老鼠

白老鼠

上了初二以后,我不时会想,我们这一届的学生特像白老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我列举一些数字,你就会发现我们这一届的特别之处:

1、我们是第一届穿了两种新校服的,而且是唯一一届校服上没有校徽的。(原因是我们与老一中划清界线了,不能再统一穿一种校服,而新学校的校名还没有定下来,自然没有校徽。)

2、我们是最后一届全部统招的,是第一届两个市属重点学校的初中合并,并连校名也改掉的。

3、我们是第一中学初中部东正校区(校名新拟)第一届毕业生。

4、我们用的课本是教材改版前的最后一批;而我们的政治课本是改版后的第一次使用,并且是最后一次使用(政治老师说下一届又将用回以前的版本),因而我们又成为第一届出现政治教材两个版本的毕业生)。

5、我们是第一届中考不用考体育,英语不用考口语的(老师说下一届就将恢复。呜呼哀哉!我无话可说)。

6、我们是唯一一届这么特别的。

从上面众多的第一、唯一、最后,就可以看出,我们正在被实验,而这些实验似乎既不能成为“经验“,也不能构成“教训”,无疑我们的竞争力也不会好到哪去。虽说我们为教育事业做了一回实验品,可以好好地骄傲一回了,但考虑到我们的竞争力,似乎就没有优越感,额外增添的迷茫让我们走入社会大熔炉时会演化成新的迷茫吗?

陈芷汀将这篇随笔读给大家听,一通稀嘘后将它复印下来,也算是给那个时期留下个纪念。

明轩你放心,只要中考成绩优异,这点“被试验”的经历将很快成为过眼烟云,不仅不会影响你走入社会的大熔炉,反而让你更早地认识到什么变革,更快地接受和适应它,同时这些经历也不会影响你日后踏上成功之路。

不管学生说什么,老师都要正确引导并加以激励。

有时候她会看看书,特别注意看一些文学评论,想从中找到一丁点对自己有启发的东西,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头绪来。看小说,诗歌,走红的电视电影,反而加深了她的困惑。宣传的都是旧有的道德观念理想信念,甚至表现封建王朝更替的影视作品里都充斥着为了劳苦大众打天下的言论,这是历史还是戏说?如果历史都变成了戏说,理想信念呢?旧有的那一套在她自己的生活空间都不怎么行得通走得畅,还怎样扩展呢?

就拿她和徐珊的家庭来说吧,加起来也就十个人出头,信啥不信啥都是五花八门。各抬各的桥子,各吹各的喇叭。

徐珊信钱信时代潮流,信钱上跟涂亮算是有共同之处,但涂亮不信时代潮流,他偶尔会信言情小说,停留在一些毁三观的感情戏中,比如说,你只是失去了一条腿,可她失去了自己的爱情,怎样狗血的剧情涂亮都天真地以为可以是真的——徐珊骂他“其心可诛,其势得废(指阉割)”。裘江信实力,谁是老大谁就是真理;服得信,不服打到你服打到你信。妈妈信自己,拿到手里的钱才是自己的钱,吃到肚子里的饭才是自己碗里的饭,不然,煮熟的鸭子送到嘴边都可能跑掉。小佰信拖,拖作业拖签名拖睡觉拖上学,拖过一次就赢一次,拖不过就赖,反正过了今天这一关就是胜利,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以后还有大把事情,没人会在昨天的作业中停滞不前。真真信成绩,成绩好了就是成功,妈妈痛爸爸爱老师喜欢,成绩不好,安慰鼓励都是假的,青黄着小脸蛋努力努力再努力。涂亮爹妈信传宗接代——我们老涂家的,独苗!那份骄傲——只要有血脉延续什么都会有,其他都是假的。真正有精神信仰的似乎只有她的父亲。父亲代表已经过气的那一类,临终前终于明白自己活得不够实在,活得不够率真。当爱未爱,当断未断;当离未离,当勇未勇。

“爸爸这一生,太想做一个好人。失去了真的心,好人也失去了味道”。

他给外孙女取名真真,就取“求真务真”之意。

她遗弃了父亲的执拗和陈旧,却没有形成自己的信仰和坚守。没有信仰的人,活得快乐还是痛苦并没有多大区别,大快乐有大痛苦,小快乐有小痛苦,都是五五开,只有有信仰的人,才能把快乐当作享受,把痛苦当作必然,不论经过怎样的风景,他都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并且相信自己一定会抵达。

陈芷汀还没有这种境界。父亲也是临终前才达到这种境界。

裘江又回来了。

听到敲门声,陈芷汀莫名吓一跳。感觉裘江刚走没多久,怎么突然就回来了。陈芷汀莫名的忧思蓦然被打断,一时找不出两人上次分手的情绪。是生气冷战时离开的,还是……裘江冷峻的脸在低下头时变得温和。他蹲下来看她的腿。

想起分手前发生的事,陈芷汀暗暗骂自己胡思乱想要成魔了。

当了老师,要么度日如年,要么度年如日。

陈芷汀在裘江检视完伤腿之前拢齐了散乱的头发,揉揉脸颊,慢慢浮现的微笑像水面漾起的波纹。看到熟悉的女人脸上有点陌生的笑容,裘江突然呵呵一笑,去放手中包。陈芷汀想轻轻地抱一下他。虽然是老夫老妻了,但以前常常在进门时轻轻拥抱一下。好像也就这一两年少了,甚至于没有了。

裘江放下包就绕过了陈芷汀,躺到沙发上按下遥控开电视。陈芷汀慢慢踱过来,视线一直在他身上绕。他感觉到冷热不均的目光,却没有接招。

裘江回家是因为敏慧又找他,说要面谈一些事,他赶了回来敏慧又去救火。前夫新找的女人动手打了儿子,平时不跟她联系的儿子打电话来哭诉。做律师的妈岂有不管之理,搁了电话先打过去将前夫臭骂一顿,然后风驰电掣般赶了过去。

离婚的事儿子恨她,现在可好了。城门失火,城外的敏慧趁机冲入城内视察灾民,慰问关怀送温暖。能挽回一丁点感情就有希望,毕竟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小崽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敏慧犀利果敢,但遇到无赖前夫和任性儿子,智勇双全也得用童养媳的工夫慢慢磨。

“秦寿明,你给我听着,敢动朗朗一下,我叫你身败名裂!”

“你就是个禽兽!你等着!”

“110吗?报警,有人欺凌未成年人,家暴未成年人……”

敏慧温和低沉略显沙哑的女中间瞬间成了暴破音,刀刃一样的目光也散乱了。刚刚坐下,咖啡还没上呢,她直跳起来,抓起皮包,说声抱歉就冲了出去。

咯登登的小高跟鞋冲到电梯口,爽脆坚决。裘江不好叫住她,更不好责怪她不守信用。自己喝咖啡未免寂寞单调。时间不能白白被耽误,回去见了几个人,又看了几份资料。业主来了,为装修出现问题正在着急,怕他们改租其他地方。

“前面租出去过,没有问题,可能是因为楼下没有人,漏水的事没有发现。对不起啊。”

裘江也正在考虑租下一层的,听这话已经有人了,只好继续等他弄完。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也办不成事。去哪呢?敏慧提醒过了,还住到和蒋纹纹租的公寓楼里,万一又被人盯上……

裘江每个星期要回家一两天,蒋纹纹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每周都要有两个三秋不能见,心中煎熬,执意要跟过来,在酒店里等他抽空回来看自己。裘江被她的真情感动,在离家三条大街的地方租了一套小公寓。公寓下面是大型购物商城和大超市,很容易混淆视听。有时他已经回来了,挡不住蒋纹纹“如隔三秋”的思念,回去瞄一眼就匆匆离开,甚至有多次连家门都没有进。

裘江心中一直怀有愧意,并因为自己有愧意而不认为自己是坏男人。

天底下这样的男人多了,都是坏男人,哪里还有好男人。他是这样想的。

这次蒋纹纹没有跟来,他决定回家。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要分手,挡不住蒋纹纹的妙计连环,内心多少有点忐忑。

回家路上裘江一直在想。蒋纹纹到底怎么一回事。怀疑她吧,她确实一门心思对他好,那一双无辜的丹凤眼定定地望着他,由不得他心猿意马;相信她吧,心里却总是有点不安,有些事,有些人带来的情绪让他不能彻底信任她。而且每一次他下了要分手的决心,总是在她的柔情蜜意攻击下无法实施,然后陷入她营造出来的情境中。

黎昌盛也很奇怪。招他时是看上他质朴又有头脑,这样的年轻人好培养,可以信任,奇怪的是黎昌盛结婚后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特别是在蒋纹纹一事上,他的表现更是奥妙。

黎昌盛没有告诉他蒋纹纹和高振海联系的事,裘江也不提,但他注意到黎昌盛若有所思的眼神。新的事务所他准备带黎昌盛和蒋纹纹过去,曲谈和李大川的家都在镇上,留下来成为李大川的合伙人。李大川去外地取证还没回来,正好裘江也不急在一时,先两头跑跑,再观察一下黎昌盛和蒋纹纹。这次事情不大,但影响恶劣,蒋纹纹知错就改告诉了他,可是黎昌盛却一字不露。这样的人能带过去吗?他在犹豫。黎昌盛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原本应该是最信任的人,不知什么缘故变得怪怪的。裘江有感觉,但不点破。真想早晚会浮出水面。

黎昌盛不是不想告诉他,黎昌盛是不信任他。他知道蒋纹纹是什么人,领教过,不敢惹,但也没必要得罪她,否则自己的小家庭随时倾覆。

裘江是个超级自信的家伙,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被人设局。黎昌盛要等待时机,无论哪一边占上风,他都能顺手一击并顺势而为。

他愿意跟着裘江干,但是有了蒋纹纹,唉,他们两个又曾经……黎昌盛希望裘江早做决断,但在他清醒之前,保护好自己的饭碗和小家是第一要务。

现在人嘛,都这样。他这样安慰自己。

“叫徐珊和老涂吃个饭,好久没一起坐坐了。”裘江歪在沙发上,兴致勃勃地观看千篇一律的新闻,顺嘴指派陈芷汀。

“你打电话吧,我抓紧时间改试卷。”

陈芷汀的小兴奋回落到低点,索然回到餐台上改“即堂小测”。学生交换改了古诗古文默写和词语,自己要看古文翻译,虽然只有两句,两个班一百多个学生,至少也得两个钟。

“又带试卷回来。亏得徐珊骂你。”

陈芷汀有事忙,裘江就笑了,轻轻松松学了徐珊那一套,拿出“单位的事单位完,不要带回家来”批评陈芷汀。自己那些卷宗也不知咋看的,似乎呆在书房都在磨时间。陈芷汀有心要跟他斗几句嘴,手上的试卷不等人,还是先干完自己的活吧。

到了吃饭地方,裘江又是一如既往地出去打电话,徐珊说要迟些到,老涂要更迟些到。陈芷汀庆幸把试卷放在了包里,拿出来猫在角落里继续改。服务员来上茶,看到有老师在点菜前改试卷,悄悄续了茶就走了,没有催着点菜。

徐珊看到勤奋的陈老师又开始骂小佰的老师,将她们的种种劣迹逐一搬出与陈芷汀评判,陈芷汀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

涂亮曾经征求她的意见请小佰老师吃过饭,去了档次较高的酒店,老师领导都很开心。今天小佰班上召开问题学生家长会,会后老涂又被班主任留下谈话,老涂非常惭愧,看问题学生的家长都走得差不多了,悄悄跟班主任说:

“麻烦老师们教导了。辛苦了,出去吃个饭聊聊天吧。”

班主任也说得口渴,端起水杯的手停下来,皱着的眉头略舒缓了一下说:“好吧,我叫上其他老师,有什么问题再继续聊。您说去哪?”

班主任姓程,二十七八岁模样,看不出结婚没有。模样很温柔,但黑眉毛下一双晶亮的眼睛在生气时会冒出火光,让涂老板知道,校园里的温柔不是吃素的,遇到类似自己儿子的学生,温柔秒变闪着寒光的刀。

想到自己的儿子经常破坏老师的温柔面相,涂老板更是于心不忍。吃饭之前程老师又叫来了涂晓亿同学,当着老爸的面暴露问题——

——上周你又顶撞老师。“他穿的鞋好low,我跟同学笑他鞋,又没笑他,他就骂我。”

——怎么骂的?

“骂我搞乱课堂纪律,影响同学学习,叫我想讲话就站后面对着墙讲。”

——这不是骂,这是批评。

“反正都一样。”

——老师教你知识,跟他穿什么鞋没有关系。

“噢,我知道了。”小佰翻眼睛看看坐在一边的爸爸,颇有点寻找赞同的意思。

——你为什么总是笑话老师?衣服啦,头发啦,手机啦,跟上课有什么关系?本来体育老师很喜欢你,你又笑话他的头发剪得像公鸡,搞得同学们一看见体育老师就喊大公鸡来了,他很生气,也不喜欢你了,你说怎么办……程老师生气的模样不知为何温和下来,嘴角用力抿着。

因为几个老师要值班,就在学校附近找了间馆子吃个便饭。席间老师们针对涂晓亿同学的表现给出了中肯的教育方法:

比如说做父母的要相信老师——似乎做为妈妈的徐珊在背后议论老师的不良话题被儿子传达了出来,并且表现出对老师的不尊重,进而导致对知识的不尊重;

比如说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明知他总是拖欠作业就不要相信他的理由,任何理由都不能信,完成作业必须成为人生第一要务,完成第一要务再讲其他;

——爷爷奶奶对他的理由总是深信不疑,义不容辞地成为与徐珊斗争的代言人;

“老人家护孩子没原则就暂时分开住,等到小升初之后再接回来。”

涂亮心说这种事说着容易做着要打断腿。

“孩子不爱读书家长要做表率。当他学习的时候在旁边陪着读书做事,共同学习的气氛会让孩子专心学习,进入状态才能学到知识……”

徐珊拿着书就犯困,涂亮的事就是吃吃喝喝拉关系谈业务,回到家里与儿子交流的时候多数情况下是醉醺醺的……

“大人讲东家长西家短的话尽量避着孩子。小孩子听多了,单纯的世界也变得庸俗势利,嘴巴又碎,很不讨人喜欢……”

涂老板的汗下来了,这是间接批评自己孩子没家教。徐珊喜欢讲,但多数情况下他们在一起说三道四时小佰都不在,那就是爹妈看电视胡说话没避着儿子……

老师们也不客气,只吃饭不喝酒,赶点值班的吃完讲完就走了,不赶点走的又聊了一会初中读哪所学校的事。公办优质初中要看五六年级的期末成绩,民办优质初中不仅看成绩,还要考试、面试,能够跨区选择学校读书的都是优生……当然有钱也可以买学区房……

涂老板的汗又下来了,赶紧叫了酒想要把酒言欢,问问小佰能去哪里,最后阶段怎么办。老师们不喝就真不喝,只有体育老师拿起酒瓶端详了一下,“西凤酒”,又放下了。涂老板注意到他的头发,的确有点像公鸡。想到公鸡的模样,自己忍不住在心里乐,告辞时死活把那瓶酒塞给了“公鸡老师”。立即赶场跑到陈老师面前报到。

进入酒店的一刹那似乎瞄见裘江的身影。歪头细看,果真是裘江,在打电话。什么电话这么神秘?涂亮心里哼哼两声,又为陈老师不值。告诫自己千万别吐噜给徐珊,给陈老师找气受。但让陈老师受骗,也是不愿意的。正在进与出的犹豫间,裘江收线走过来。涂亮立刻闪身进去。

“这么快?”

“嗨,老师们赶着值班,就吃个便饭,聊了聊小佰的事。”

“没喝酒?”

“没。都要值班,不值班的要回家,喝什么酒。”

“你也没叫酒?”

“没。我像喝酒的样子嘛?”涂亮一摊手,把裘江倒好的酒一口喝干。

叫了酒给老师带走的事千万不能说了,徐珊要在儿子面前说出来,老师的形象又降低了。老师的形象再低一低,儿子更不崇拜学问了,还指望他学习?做梦!

“怎么又请老师吃饭?吃几回了也不见小佰成绩有提高,还吃个屁!”

“怎么说话的你!老师就在旁边呢!”

“我骂小佰的老师呢,你别瞎联系。”

“就是你,放着老师朋友还说老师坏话,影响小佰不爱学习。”

“跟我有什么关系?天天挨批评,要我也不爱学习了。”

“挨批评还不是因为你当妈的没有教育好——”

“明明是你爸妈……”

“行了行了,出来吃饭,不许再吵了。”眼看就要升级,陈芷汀赶紧出声制止。

涂亮瞪徐珊一眼,和颜悦色地对陈芷汀说:

“小佰不争气,月考又垫底,还不守纪律,老师还能对我客客气气,我想还能咋样,图个能表扬就表扬,能不批评就不批评吧。好在小佰品行不错,老师说他很聪明,只是不用心,可惜了。只怕没有好初中读了。”

涂亮突然有点委曲的感觉,瞅了陈芷汀一眼,颇有点要安慰的意思。陈芷汀不知怎么就明白了,替他斟了酒,又端起裘江的杯子跟他碰了一下,小小抿了一口,涂亮果真心情大好,不再与徐珊斗气,自倒一杯酒与裘江喝起来。喝到兴头上想起“公鸡老师”的头型。

“陈老师你说,小佰形容得真像,我看着都想笑,班主任批评他的时候我也注意到了,她也有点笑模样。那是好还是不好呢?”

“从两个方面看。小佰形象思维好,语言表达能力强,看到就能联想到具体生动的形象,而且能够表达出来,是块学习的料子。学生的智力开发,不怕笨,就怕死笨,一点联想想像能力都没有,那才不是学习的料。另一个方面来看,小佰不懂规矩,嘴巴又快,心中有不敬之意,表达出来就成了嘲笑,老师肯定不乐意了。这点你们要负责任。比如刚才珊珊说,请老师吃饭成绩就应该提高,这是什么逻辑?你们要跟老师拉关系,少点批评小佰,动机就不对。想要少批评多表扬应该好好教育,成绩好有礼貌,老师干嘛批评他?所以首先是你们思想不对。还有跟老人顶嘴也不管,老人也……你做儿子的,也经常呛老爹,徐珊又乱讲话,硬是把好好的孩子熏陶得三四不着调,还抱怨学校没教好……”

涂亮狠狠瞪了徐珊一眼。

“你瞪珊珊干什么?子不教父之过,你最要负责任。”陈芷汀赶紧护着徐珊。

哼!涂亮继续喝酒。

徐珊吃不下也喝不进,心里一直不舒服,看两个男人喝酒,跟陈芷汀嘀咕说,那个年轻班主任跟老涂谈她的儿子好像谈自己儿子一样,陈芷汀骂她吃哪门子醋:

“小佰除了成绩不好,别的也不差,老师想挽救他才找老涂谈事。难不成你还想她对你孩子不好?”

徐珊满含委曲地说:“咋不联系我?”

“知道你没原则,讲了不但没用回去还跟儿子告老师状,只有反作用。我当老师,还不知道嘛。问题学生都有一个问题家庭,或者一两个问题家长。得找有用的人!你还有意见呢。”

“哪敢呢。我也只是跟你说说,在那死鬼面前哪里会。”

委曲完了又开始罗列社会中的不良现象批评老师,陈芷汀又不愿意了:

“不良现象是全社会的总和,你孩子的班主任就一个,你不能把总和加到她一个人身上。就像网上报道有些孩子年纪小小就杀人,难道小佰和真真都是未来的嫌疑犯?到自己孩子就不联系了。再说了,不良现象也就是万中有一二。你见天表扬我,像我这样的老师大把了去,怎么不见你把我们全部夸一遍?自己把孩子没教好,挨老师批评,不去反思,却把我们全体都骂了去,这样做合适吗?”

徐珊愣了一下,绕不出来,但反应挺快:“反正大家都这样,我就是大多数,随大流,别人能骂我就能骂,别人没给你们发锦旗我就不扯红缎子!”

“大部分人做得对,大家都觉得应该,都不扯红锻子,做得对的人心里没底气,起不到号召作用;一个人做得不对,全体罪不可恕,拿起棒子全面开打,结果是什么?索性全体都这么做,反正打也挨了骂也受了钱也收了,就压你一头又能怎样!你就随这样的大流?”

裘江听到她们的争论愣了一下,诧异地看着陈芷汀笑:“你刚才的说法牵扯到一个哲学命题。”

陈芷汀听到“哲学”两字也愣了一下,倒把自己刚刚说的话忘记了。

涂亮多数情况下陪陈芷汀一起做听客,这会听明白了,斗胆要回几句:

“我不像你们,说话像打开水龙头,我也可以说点自己的理解。就是,如果我们看到老师做得好就表扬,有一个表扬一个,有一百表扬一百,不是评先进那种,只有几个,争来争去——那好老师会不会越来越多?你批评这些老师补课收费,别的老师一看,好多钱哪,他也补,对吧?人人都补,你骂你的,不妨碍有家长要补课,不妨碍补课的老师收钱,反正骂也挨了,倒光明正大了。”

陈芷汀看着涂亮晶亮的小眼睛,自以为猜对老师答案渴望表扬的小眼神,笑得脸都红了。陈芷汀曾经让过几次先进,说名额太少,已经评过不参评了,徐珊直接骂她迂腐,能报就报,能争就争,你还让!涂亮看似不在意女人间的聊天,没想到还听进去了。

“总是有家长抱怨老师布置作业多,还让家长检查、听写、跟着一起写作业,牢骚又多气性又大,珊珊肯定跟着走。我是老师,我讲实情:检查不了作业的家长自己读书就是失败者,孩子的作业不过关导致老师批评,也是少数,如果是多数,那孩子读书的学校档次就不高,物以类聚呢。瞎报怨什么。我班上的学生,优生家长总是主动检查作业,收到通知要签名的作业和试卷,兴奋度超过老师,若是没有,还倍感遗憾,失去了了解孩子学习的借口。查自己孩子的作业都抱怨麻烦,这是什么父母?你开家公司都要亲自去查账,自己孩子的成绩不比挣钱更要紧,倒嫌麻烦了,什么心理?”

徐珊默默低下头。裘江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陈芷汀的眼光多了一份欣赏。

“老师做得好了,觉得应该,批评孩子,就说针对。也不想想自己值不值。”

这话说得有点重了。陈芷汀是就事论事,但是徐珊红了脸,陈芷汀没有意识到。涂亮赶紧打圆场。

“对对。那个数学老师,对小佰就好,没说小佰坏话,我不但没感激她,连单独敬杯茶都忘了,只想着给小佰惹生气的老师道歉呢。”

陈芷汀瞪他一眼:“孩子做错了老师批评,怎么能叫讲坏话?你都这样讲,儿子怎么想?”

涂亮也红了脸,挠挠后脑勺,对着陈芷汀嘿嘿直笑,颇为受用。

“就这一个苗,又能怎么办呢?”徐珊小声嘀咕着,茫然又沮丧。陈芷汀成为焦点,没有人注意她的话。

裘江眼睛亮亮地看着陈芷汀,陈芷汀被涂亮盯着眼睛嘿嘿的笑弄得不好意思,潮红着脸避开,又转回视线看着涂亮的傻笑,看完扶着额低着头浅笑。

裘江不禁抬抬眉头,大拇指撑在下巴上,意味深长地斜睨陈芷汀一眼。

这个小动作不止有点小帅,还有一点小性感,徐珊也看呆了。陈芷汀一抬头看见,胸腹一紧,好一会才又笑起来。涂亮看到陈芷汀脸上出现潮红,跟着笑个没完。笑完后两个女人茫然地互看一眼,想不起刚才讨论的话题,也没明白哪一句解决了刚才的问题,还是所有问题原封不动地蹲在哪里没挪窝。

两个男人只觉得很爽快。这饭吃得没压力,酒也喝得轻松愉悦,又倒上,继续。

回到吃饭上,陈芷汀还是觉得老师轻易答应家长请吃饭不太好,为人师表嘛,应该别人三请四邀地推不掉再去,方能显出知识分子的尊贵。裘江听她这么说,笑得满脸起波浪,水杯都拿不起来了。

“尊贵。亏你想得出。以前是先有尊,后有贵,现在是先得贵,才有尊。你一个普通老师,哪来的尊贵?”

“对啊对啊,老师贵什么?哪里贵了?你在我这都没贵起来,还想在家长那里贵呢!”徐珊扯扯陈芷汀身上不贵的套头毛衫,翻眼看看裘江,满眼的不屑。

裘江这才注意到两人的衣着。徐珊身上的小格子套装一看就价钱不菲,陈芷汀身上是一件半旧浅紫色短腰毛衣,配着灰蓝色小方格直筒裙。随性,雅致,但衣着品相一看就是中低档货。再看看陈芷汀挎肩的花草布纹袋子,旁边挨着闪亮的LV。

裘江有点打脸的感觉,赶紧抓着刚才的话题继续。

“你把人性想得太简单了。宣扬教义就一定会受影响嘛?想受影响的才能受到影响,不信的人,在他耳边轰鸣都可以听而不闻呢……”

手机突然响了。三个人一齐准备认真聆听裘律师的说道,又一齐看向正在叫的手机。涂亮伸头想看来电显示,手机是反扣在桌面上的。裘江不着急,喝口水才慢慢翻过来。

“抱歉。听个电话。”擦擦嘴和鼻子,拿起手机走开了。

涂亮脸上的热度下降,徐珊一脸警觉,陈芷汀也莫名其妙地感觉气氛冷了下来。

“明天一早要去家工厂,今晚就得赶回去准备材料,我就不上去,你自己小心点。”

裘江蹲下来,撩起陈芷汀的裙子看看伤腿。腿上的袜子包住了裹伤的纱布,厚重的一片。

刚才吃饭一团和气的愉快被裘江的一个电话打破了,但回来就好。回家可以问电话,不问也可以继续愉快的话题,或者愉快的事情……然而。但是。

“明天早点走嘛。”

陈芷汀的语调有点小小的恳求,似乎还隐藏了一点撒娇的味道。

裘江蹲着,没有立即起来。陈芷汀感觉他的手指放在了伤腿处,轻轻划了两下。痒痒的触觉让她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似乎裘江的触碰带起了一道静电,电流瞬间过了全身。

裘江的脸色有点阴晴不定。陈芷汀看见他的腮帮子鼓起了棱。

不是什么大事,咬什么牙呢?

裘江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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