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割袍灭香
第三天，老槐树下李老汉的小摊被人砸了，林奕过去时李老汉嘴角带着淤青，唐果果小声的抽泣，地上散落着一片桌椅残羹……
林奕沉默的帮这对爷孙收拾了小摊，揉了揉唐果果的头告诉她最近自己很忙不过来了。
他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猪头肉和大饼塞进了怀里，在李老汉欲言又止的目光下给了他三文钱。
这一天，少年住进了城里的大客栈，这一天，他沉默的坐在道子府前的枫树下怔怔出神，在林氏子弟幸灾乐祸的注视下没有去问是谁砸的小摊。
第七天，林奕住的客栈将他赶了出来，少年又一次住进了破庙，路过老槐树时，树下的小摊已经不见，唐果果带着李老汉烙好的厚厚一摞大饼给他，林奕掏了三十文钱塞进了唐果果的口袋，在少女闷闷不乐的注视下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第十天，道子府外的枫树被砍断，林奕靠着树根思考着临行前父亲的嘱托，他决定再等一等，再看一看。
……
不知从何时起，秦安城的人们渐渐发现，道子府外秦皇古道的树根下多了个懒惰的少年，每天黎明破晓时来，日上三竿后离开。
少年的模样很清秀，穿着洗的发白的青衫，踩着兽皮破靴，怀里总抱着一个破布包袱。huye.org 红尘小说网
少年很懒，每天靠在树根前打盹，即便演武场上的林氏子弟晨练的呼和声也很难打扰他入眠。
少年没皮没脸，对过路行人的观望与询问置之不理，林氏子弟偶尔忍不住出言讽刺他也装作没听见。
随着时间的推移，秦安城内渐渐传出少年是道子遗子的传言，传言道子因重伤而亡，遗子不得已再入秦安，却被林氏拒之门外。
人们恍然大悟，而后复杂难明，秦安城中的人大多经历过当年的惊天一战，也了解事情原委，这些年暗地里唾骂林氏者有之，不屑与之为伍者亦是不少，可哪里会有人愿意为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去得罪林氏这个庞然大物？
于是叹息之余，每天也有不少路人在道子府前驻足一番，远远地看一看树根下的少年，相互之间小声的议论着一些往事，却再也没有人愿意走近与少年攀谈，那是一道不知何时而竖起的红线……
兜兜转转，已是深秋
秦皇古道的枫叶落得到处都是，秋风一起，卷着地上的落叶纷飞，偶尔有几片还在树上顽抗的叶子也随着愈发寒冷的北风渐渐凋零。
哈了一口白气，林奕从怀里取出了老庙街包子铺的肉包子吃了起来，肉包子热气腾腾，一口咬下，肉汁四溢。
他已经来秦安城一个月了，他想家了，他打算后天下午就启程回黑水郡。
来时的三件事他一件都还未办成，他要加快进度，他准备先把第一件事给办砸了！
他在道子府前睡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来，记忆里的林氏之人他基本上都见过了，但真的没有一个人上前好好与少年说过一句话，认真的问一问他的来意。
临行前父亲的嘱托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少年忘记的差不多了，他只记得父亲让他送一个包袱给这里的故人，燃一炷香送入宗祠。
可一个月来，他见过了林氏的所有人，唯独没见过故人，他连大门都进不去，又哪里进得了宗祠？
嘿嘿，老爹你看，你果然太迂腐了！
我都这样了，事情还是办砸了！这怎么能怪我？哈哈。
抖擞了下身上的露水，林奕将屁股下的破布包袱抱在怀里，三下五除二的吃掉了包子，随手折了跟树枝塞进嘴里来回的捣鼓着。
他自黑水而来，是穷山恶水里走出的刁民。
他来秦安办事，两件父亲的，一件自己的，他准备先把父亲交代的第一件事给办砸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当朝阳再一次刺穿雾气洒落大地，点点金辉照在少年的面庞，清秀中带着三分痞气，稚嫩下藏着一抹嘲讽，时隔一个月，林奕再一次向道子府迈出了脚步。
演武场上的晨练还未结束，林奕的动作瞬间引起了场内林氏子弟的警觉，这一个月的时间对他们而言同样是一种煎熬。
林奕的无耻早已超出了林氏子弟的认知，这一个月无论他们怎样羞辱耍手段，林奕压根就没有正眼看过，那被无视的感觉恨的在场的每一个人牙根痒痒。
几乎没有犹豫，众人第一时间拦在了林奕的身前，绞尽脑汁的想尽各种词汇去表达内心的愤怒与憋屈。
“滚出去”
“不要脸的东西，想再入林氏，趁早死了这条心”
“厚颜无耻狗贼”
……
憋屈了一个月的林氏子弟发出了他们迄今为止最为大声的怒吼，喝骂声此起彼伏。
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句，见惯了黑水郡泼妇骂街的少年早已听得耳朵起了茧子。
“烦不烦”
不耐的挥了挥手，就像挥走一群嗡嗡叫的苍蝇。
“嗯嗯，我厚颜无耻，我不要脸，你们高尚，这些我都知道了！”痞子般的少年翻了翻白眼，打断了众人的谩骂！
人群顿时一静，众人目瞪口呆的望着林奕，这，这是什么操作？
他们想象过林奕的各种反击，却从未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
你都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
就像是你在骂一个人，你是猪、你是狗！好嘛，人家大方的承认了，我就是，你们好弱智！
在场的林氏子弟有些懵！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股憋屈的羞耻感。
“让让……让让，好人不挡道！”林奕将用树枝制成的牙签从左边捣鼓到右边，一脸无所谓的说道：“我又进不去，你们那么激动干嘛？”
他从人群中走过，在场的林氏子弟有些凌乱，好人不挡道？不是好狗么？
啊呸，他这是在故意嘲讽？
反应过来的众人仿佛吃了苍蝇般，纷纷怒目看向林奕。
道子府门不出意外的又一次关上，门外站着一位十三岁少女，她的眉毛很细，凤眼带着冰寒之色的看向林奕。
林曦儿
这一个月来，两个人远远的看到过对方几次，每一次林曦儿都会仰着头如骄傲的天鹅般自林奕身旁走过，林奕也只是闭着眼权当没有看见。
“林奕，这里不欢迎你！”林曦儿的声音再一次传来，雪白的下巴高高扬起，居高临下的看着台阶下的林奕，眉眼中透着一丝不屑。
林奕皱了皱眉，伸手入怀，一根香火被他捏在了手里。
儿时那懵懂的情谊珍贵而易碎，所以五年前林曦儿摔了少年精心雕刻的木偶，少年只是沉默的离开，五年后的重逢，少女视而不见，他便满不在乎，那冰凉的话语他同样没有理会，因为他曾经真的将她当成妹妹的！
强忍着内心的不快，林奕没有去看林曦儿，不是他不愿开口，而是林曦儿没有给他开口的余地！
父亲嘱托他去宗祠点一炷香火，林奕知道父亲的心思，既然不能入府，那便在这里点了吧！
香燃，丝丝烟雾飘散……
林奕闭目而立，静待香火燃尽。
面对林奕的又一次漠视，林曦儿气的咬牙切齿，她本就漂亮，修炼天赋亦是不凡，自八岁开始，短短五年时间就修炼到了魄源境六层巅峰，如今已是林氏的明珠，名满秦安城的天才小美女！
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鼻涕妞，也不再需要那个时刻保护她的奕哥哥，一个月前，当她知道那道身影再次出现时，林曦儿的内心莫名的悸动着，她很讨厌这种感觉，从她摔了少年的木偶，从少年离开后她每一次想起的愧疚！
人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当在亲朋好友身上坏了良心，起初会有愧疚，而后是借口，随着时间的推移，又会变为一种难以言明的恨意，所以不知何时，林曦儿恨透了林奕。
“怎么？没脸说话？”林曦儿愈发的咄咄逼人，她的凤目带着强烈恨意的望着林奕：“告诉你林奕，就算你死皮赖脸的赖在这里，也没有人会同情你，只会让我更加的厌恶……”
闭目的林奕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他的面色有着苍白的复杂。
随着林奕的面色苍白的睁眼，林曦儿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快意，看吧，他还是在乎我的，哼，我才不屑他的在乎，她一脸骄傲的冷笑道：“林氏已经与黎山剑宗结盟，如今我已是黎山剑宗的内门弟子，怎么样？没想到吧？”
“嗯？”
随着黎山剑宗的出现，四周空气骤然一紧，林奕的面色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寒了下来。
秦安府第一大宗门黎山剑宗，林奕当然知道，五年前就是以黎山剑宗宗主为首的几股势力攻入的道子府，他又怎会忘记这个逼的父亲自斩任督，自散魂源的死敌？
香火燃了一半，林奕抬脚将它踩灭。
他自黑水而来，入道子府送一个包袱，他在这里已经待了一个月，直到这一刻，他终于失去了送它的所有理由！
香火是否燃尽此刻已经不重要了，少年的耐心已尽，血脉亲情已尽，儿时情谊已尽，牵挂……已尽！
那是一层遮羞布，隔开了世间冷暖，分开了情仇恩怨，为儿时的情谊留一点记忆，为血脉亲情留一些余地。
有些东西少年一直小心的不去碰触，一个月来众人视而不见也罢，冷嘲热讽也罢，他都没有还口，他像个痞子般的满不在乎，小心的藏着手上那密集的疤痕。
可少年的血始终是热的，他从来都嫉恶如仇，一个月来少年遇到的所有，终于在这一刻汇聚成了一只无形之手，毫不留情的撕开了那层遮羞布，露出了布下血淋淋的伤疤。
那是八岁幼童拖着重伤父亲如丧家野犬般漂泊五年的血泪，是血脉至亲背叛后侵占家产的仇恨，是一腔深情喂了狗的恶心……
黑水郡里，泼妇骂街时他的男人起初会哄她几句，而后会抽着烟袋冷眼旁观，最后由于面子实在挂不住，他们会撕着婆娘的头发狠狠的打几巴掌，一脚踹回家里！
林曦儿不是黑水的农妇，林奕没法这么对她，所以他只好换一种方式。
膝盖轻起，捏一处青衫执在了手里，少年立掌为刀，青衫应声而断。
“你，满意了么？”
青色的布片随风飘散，落在了少女的身前！
林曦儿的声音戛然而止，呆呆的望着脚下的布片。
满意了么？
对呀，她应该满意，从她摔了木偶的那一刻，从再见时送还琉璃糕的嘲讽，从少年一退再退她一进再进的绝然，少年这一次终于没有再惯着她，遂了她的愿，她凭什么不满意呢？
这一刻的林曦儿，突然明白了林奕之前的一切行为，她的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惶恐，那是丢了很宝贵的东西后所带来的情绪，她终于弄丢了那个视她如宝的少年！
她的眼眶不知何事聚起了泪水，脑海里在这一瞬间涌现了好多儿时的记忆。
少年从小没见过母亲，据说他并非满月而生，而是八个月的早产儿，所以他从小瘦弱，很在意亲情！
他们年岁一般，少年大了她两个月，所以懂事以后她就叫少年奕哥哥，她还记得少年第一次听她叫奕哥哥时的喜悦，那一年，他们立下了儿时的誓言。
“奕哥哥，你会保护我么？”
“奕哥哥会成为强者，以后谁敢欺负我们家鼻涕妞，我就打得他满地找牙！”
稚嫩的话语犹在耳边，从前的少年少女不知何时已走上了陌路，世上再也没有鼻涕妞，自然也就没有了奕哥哥！
秋风卷着枫叶飞舞，吹皱了少女的裙纱，吹乱了少年的发，也吹散了儿时玩笑下藏着的多少真心话……
怀里的包袱不知何时被少年背在了身后，林奕心中有些无耻的想着：老爹，这可不能怪我，他们真的不配啊！
青衫已斩，恩断义绝，香火已灭，血脉亲情化作了飞灰。
原来少年如此的无情，他早就想好了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