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史书阁

木析轻声跟两个属官交代好要做的事情,简单把史书阁扫干净一下就行。就去找她的直属上官郑侍讲了。

郑侍讲正在给其余的官员分发日常要做的文章任务,看到她找来,不慌不忙的把纸张发完,才看着她道:“怎么了?”

看着郑侍讲温温和和的样子,木析有点无奈,只能问她:“大人能不能多给我几个人?”

郑侍讲有些惊讶。

她以为木析要么是找她抱怨工程量太多,或者诚惶诚恐问她该怎么做,要么是仗着自己的背景,要求换工作,她都做好怎么不轻不重碰回去的打算了。

——既不能得罪人,毕竟这位是实打实的有背景,又要给她碰回去,再有背景也是她的属官,县官不如现管,上官吩咐的事有她换来换去的余地吗?

没想到木析是要人。

郑侍讲心念一动,想到史书阁那边的情况,很快明白了木析想做的事情,她定神看了眼年轻气盛的木析,只能说这真不愧是刚刚上任的新官。

想法就是这么天真。

但凡换了在官场混迹过几年的官员,都不会做这么费力不讨好,工程量还大,还有可能惹祸的事情。

毕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嘛。

想到木析的老师,她还是提点了几句:“史书阁那边的事情我知道,不过翰林官们要用书,都是直接让属官去找的。就是校勘文史,也只需要挑几本重要的校勘就好。”ぷ99.

郑侍讲说的含蓄。

但木析秒懂,这不就是让她啥事都推给属官做就好?而且还不需要做太多,查那么几本让自己履历上好看就行。

她踌躇片刻,还是砌起笑容道:“大人多拨给我几个人吧,都是些体力活,我们人少了搬不动。”

郑侍讲抿了抿唇,没对木析的决定多说什么,反正该提点的她都提点了,她点了三个代诏,一个孔目,都是些翰林院从九品甚至九品不到的末流属官,让木析自己去找人。

木析明显感觉到郑侍讲对她的态度冷了下来。

其实也正常,对于这样多事的属官,郑侍讲即使不讨厌,也绝对喜欢不起来。

万一木析在校勘的过程中损坏了什么重要史书,还得她这个上官去给人擦屁股呢。

最后她只是叮咛木析,不要损坏书籍,有些特殊的书籍一旦损坏,搞不好就是重罪。

木析慎重的应是。

她只是想扩宽自己的见识和文学底蕴,可不是想把自己前途都葬送进去。

木析去代诏厅和典薄厅把那四个小属官找到,然后带去了史书阁。

那四个小官员都诚惶诚恐的,她们都不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连孟典籍都不如,一下子被得知归属到木析这个正七品的上官手底下直属,自然有些彷徨了。

也怕木析不好相处。

木析在去的过程中把这四个属官的家庭背景,履历都打探清楚了。

有的是补官进来的,有的是族里有些背景,找关系进来的,总而言之背景是没什么问题,至于人……

木析心道,有没有问题,难不难磨合,到时候相处就知道了。

毕竟事到如今哪怕是有问题,她也不可能再去找郑侍讲换人。

所幸的是因为她级别高,背景对于这些末流小官来说也算深,这些官员还不愿意得罪她。

哪怕这些事对她们来说可能是找麻烦,她们偷懒归偷懒,木析正儿八经吩咐下去的都老老实实做了。

反倒是一开始被郑侍讲点为木析直属的孟侍讲,有些不情不愿不太使唤的动。

对木析要把史书阁大修也颇有微词。

不过她说归说,也管不到自己上官头上。

何况身为七品编修的翰林官,本来对史书典籍的编辑校勘就是主要本职职务,只是如今没几个庶吉士出身的官员愿意做而已。

毕竟这样繁重又工程量大的校勘工作,校勘出错,一个搞不好就是重大过失,而没有出错也谈不上过好的功绩,顶多算认真勤勉,本职工作做的好。

不像论撰文史,文章等给上司带来的印象出彩,偶尔还能去圣人面前露脸。

一般来说校勘文史这类繁重的工作,她们都是更愿意交给更下一级的典籍,侍书,待诏等属官去做,有几个编修、修撰和检讨会愿意自己亲自去做的呢?

现在已经科举完了,相比于提升自己的学识,对她们来说更重要的反而是官场上的人情世故,人脉关系,如何得上司赏识,如何御下如何跟属下打好关系。

所以最后本来该是翰林官本职工作的校勘文史,反而成了毕业考核一般的存在——三年期满外放的时间,她们在截止时间去校勘完一本史书即可。

木析在跟六个属官之间的交谈里了解到这些。

她在让那几个代诏搬书的时候都是亲自看着的。

这些放在翰林院史书阁的史书古籍已经有有将近三十年没有人维护修补,搬出去晒晒了,都透着一股霉气跟潮湿的味儿。

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损坏,所以那些代诏搬书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史书阁的书太多,木析决定先处理一条书架上跟地上的书。

时不时还会出现那么几条书虫,那些常年管着书籍的代诏们面不改色的把它们挑出来弄死。

木析也跟着搬了一部分,七个人一个时辰内才搬完。

一开始跟着她的张代诏怯声问她:“大人,是下午搬回去还是晚上搬回去。”

木析思考了一会儿,想要晒的快,那肯定是晚上搬回去为好,这肯定是不能过夜的,晚上跟清晨都有露水,不搬回去等于白晒了。

但她们冬日散值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如果不加班的话四点就能到家了。晚上搬书等于让这些属官们加班。

木析看了这些人一眼,说起来是她的属官,但个个年龄都比她大,要不是她官大可不见得压得住这些老油条。她要是不想把这些属官得罪死了,还是别随便给人加班的好。

木析:“那还是下午抓紧时间搬吧,今天累着你们了,晚上我做东请你们吃饭吧。”

张代诏包括孟典籍等人连称不累,无需大人破费了。

木析笑道:“也不是多么贵重的宴席,你们也知道我的出身,太贵的我也请不起,咱就吃点经济又实惠好吃的。我之前有好友请我去过,我觉着还行,我们等会散值了就去罢,省得排队。”

那些属官们一直崩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些真切的笑意。

翰林院被称为清水衙门,油水没多少,俸禄也是死的。

那些三年一换的庶吉士们还能有些宫中宫侍们,皇上补贴的冰敬碳敬,一些可以作为货币用的布匹,绸缎,粮食米面等,她们这些翰林院最底层的属官可只有那点少的可怜的俸禄,其他啥也没有。

别说是上官请她们吃饭了,有的时候甚至要她们出钱请上官吃饭。

所以如今木析请她们吃饭,她们倒也不是贪那一顿饭吃,而是木析这个态度说明她的人情世故还是不错的。

很多翰林官的通病都是文章做的好,人情世故却不见得懂多少,真觉得她们是上官,叫属下做啥都是应该的,往往跟手底下的属官闹的很僵。

虽然今天做这么多活确实累,但有这么个“懂事”的上官,到底让她们心情好过了些。

木析观察到她们的情绪确实好了些,暗中也松了口气,说不准她要跟这些属官共事好久呢,她也不希望属官因为她的“多事”满腹怨怼。

搬完史书晒好后,木析就让这些属官坐在书案前休息,她自己选了一本史书,拿了本空白页面的书籍抄写。

受到前世影响,她的抄书速度很快,字迹不算翰林院最好的,但胜在端正也不失风骨,用来抄书刚刚好。

手里这本书潮的太狠,有些字迹也太过模糊,所幸的是没被书虫啃,木析抄录修复的过程还算容易。

那些属官看她过于投入,都没有打扰到,下午默默把书搬回去后,临到散值才叫住她。

“大人?”

木析恍然回神,看了看刻漏跟天色,又看了眼藏书阁钱空旷的空地,歉意的笑了笑道:“这么快?那咱们走吧。”

她把手中的笔放好,等纸上的墨迹干了才认真收好。跟着输官去翰林院点值后离开。

木析既不像一些上官那样会摆官架子,也不像一般的翰林官不太通人情世故,她平常待下算亲切,但对事情又很认真。

这些属官对她修复史书认真的态度都是看在眼里,而且有点钦佩的,而且这样一个上官平常又态度温和,虽然算是给她们“找麻烦”,但这些属官们竟然诡异的对她很有好感。

当然,肯定也有木析姣好的容貌在加分。

木析与属下说说笑笑的,找到一个之前同僚带她来过的平价楼阁,这家食楼的价格公道,难得的是南方北方的菜系都做的好吃,而且实在,饭菜的食材实在量也不少。

木析也是考虑到这些属官南方北方的人都有,才找了这么个食楼下馆子。

上饭菜后,那几个北方的官员都多少有些暖心,她们知道自己的上官是南方人。上官说请她们吃饭,她们虽然高兴却并没有多少期待,毕竟她们可不觉得上司会迁就她们的口味。

没想到这位她们分到的上官这么心细细致。

席间木析和这些下属,也没有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大家都在聊些关于史书阁的事情,就算是一开始对木析颇有微词的孟典籍,说起关于她管理的史书阁的事情,也是眉飞色舞的。

木析有很好的照顾到席间每一个人的感受,既不会让场面冷场,又不能让某一个人感觉到被冷落。

那些对人情世故不太敏感的属官,最多只是觉得这场饭吃的很舒适。

而对这方面比较敏感的属官,例如孟典籍,不仅仅没有因为木析温和的态度而放松,反而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辞,生怕不经意间给了这位上司不好的印象。

本来孟典籍确实是因为木析大修史书阁的事,觉得不满,这顿饭之后就却再也没对木析此事表态过了。

孟典籍能在翰林院的典薄厅待这么久,都没被人挤下去,眼力见儿自然不会差。

翰林院的官员,往往能大致分两类,一类是醉心研究,或者醉心文学,往往没有从科举反应过来现如今已经是官场了,或者反应过来要好久,这一类即使名声在外,往往也仕途不顺。

另一类就是人情世故,文学研究样样不差的,待上待下也没有问题,但凡稍微有点背景,仕途是差不了的。

她可不愿意得罪这么一个官员,尤其是后一类,背景还不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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