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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靠山村的顾念, 晨起狠狠打了个喷嚏。

钱喜梅给她递了一缸子热水,“是不是穿太少了?”

已经初冬了,站在院子里刷牙, 都能呼出一口白气。

院里的小苗苗们, 早上裹上一片的晶莹, 等日头高照才会散掉。

太阳底下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已经变成了两个温度。

顾念喝了一口热水,把搪瓷缸子捧在手心里暖着。

“应该不会的, 我今天都把棉袄穿出来啦。”

钱喜梅一看,果然是一件菱形格子的藏青色棉袄,不是很嫩的颜色, 却把顾念这张脸衬的冰雪似的,煞是好看。

她笑笑,“这件衣服买的好, 我本来还想喊你换个红色小碎花穿, 却不想, 你穿这个还挺好看的,正适合你。”

雅致又透着一股子灵气。

不像她

钱喜梅觉得自己所有的少女心性,都在一年又一年等着回城的时光里,磨光了。

但她同样也喜欢现在的自己。

知道所有的来之不易,所以比以前更懂得珍惜。

这种珍惜,包括这个知青院,和在这里遇见的所有人。

“那是, 也不看看谁长得这么好看!”

顾念说着, 自己先受不了,大笑起来。

钱喜梅被她逗的回神,下一秒笑得前仰后合。

孙红刚想出来看看她们俩怎么这么高兴, 院子外面,突然跑来一个眼熟的小年轻。

“李知青在吗?村长让俺过来同你们说,今天不去地里,村北边那块,红薯都熟了,要趁着上冻以前都挖出来。”

“你们快点吧,俺先过去了。”

李国伟一脚跨出来,来不及说话,小伙子已经跑没了影。

钱喜梅叹口气,脸上笑意不复,“顾念,快回去带上手套,咱们也快些。”

顾念点点头,转身去拿手套。

她有一双白色的毛线工用手套,还是之前原主的。

本还有些疑惑,没到三九天呢,怎么倒带起手套了。

等真到了地里,她才知道为什么。

得亏她听话,要不然,这一双手,非得当场皲裂不可。

靠山村的北边,没有村民们住的地方,有一大片梯形空地。

这地方浇灌难度大,不适合种粮食,倒是可以用来种红薯一类。

当初村长想让大家伙都吃饱点,五六月份的时候,领着人在这里埋了许多长了芽的红薯块。

到了十一月下旬,果然结出很多红薯来。

村里的都是庄稼汉,按理说该有米饭吃才对。

实际上,靠山村里大部分粮食都是用来交公粮的。

只有家里有孩子或是牙口不好的老人,才会额外留出一些细粮。

平时吃的全是红薯饭、红薯粉、红薯糊糊

地里的收成,关系到能不能顺利交上公粮。

红薯的收成,才关系到村民们能不能填饱肚子。

因而每年十一月下旬,都会停了地里的活,来北边上这片空地挖红薯。

如果晚了几天,碰上下雨,一地的红薯就会烂在地里,那村民们可就要挨饿啦!

顾念一锄头下去,手被震的直发麻,她撒了手,用力揉了揉手心,才又往下锄。

现在的地虽然没有完全被冻上,却也已经很难锄开了。

脚底下这一片,全是硬邦邦的成片土块,若不是使出吃奶的力,恐怕都凿不开。

第二回使劲儿,还是没啥用。

她泄气的抬头四顾,发现锄地虽然很艰难,村民们干活的热情却不少。

“顾知青,你别用蛮力,在红薯的附近,拿锄头用力拨开来一些也行,到时候挖深了直接用手拔,这样手不那么疼,还不会伤害红薯。”

王大喜头脸都裹的严严实实,张开嘴说话,就是满满一片白雾。

顾念点点头,伸锄头下去用力,但不用蛮力了。

使劲在红薯周围砸开一条缝隙,然后再把缝隙挖深。

等顾念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挖出一个毫发无损的大红薯时。

王大喜脸上也带了笑。

“不错,就是这样,记着尽量不要伤了红薯。红薯被锄伤了,不止放不久,还容易发烂。”

“好,我知道了。”

挖红薯的工作,同样不轻松。

大冷天,顾念竟然生生热出一身汗,白皙的脸颊红扑扑的,像个大苹果。

“顾知青,你要是累了,就休息休息,咱俩挨在一块儿,我这片挖完了,还可以去帮你。”

王大喜心软,见她工作努力又认真的,起了几分恻隐之心。

“不用啦,咱们一起不是更快吗?”

王大喜年纪也不轻了,被布包裹住的头发,早就变得一片花白。

不过王大喜家里人丁兴旺,壮劳力不缺,中途累了,两个儿子会轮流过来替她顶班。

眼见都快中午了,不止王大喜的两个儿子没来,平时给她送饭的儿媳妇也没来。

王大喜有些心不在焉,手上的锄头竟然失了准头,一下锄在了脚背上。

“哎呦”,她喊了一声。

觉得脚背疼得像是要断掉里,低头一看,果然顿时血流如注。

王大喜止不住的心慌,脸色也越来越白。

顾念忙扔了锄头,匆匆跑过来。

“大娘,你怎么样。”

周围几个大娘们,也闻讯而来。

田红花凑过来:“顾知青,你先扶着她去田埂上坐下,我来把她鞋袜脱了看看,别等会儿血凝固了,袜子连在上头,想撕开非得揭下一层皮不可。”

“哎。”

顾念应了声,按照吩咐把王大喜扶在田埂上坐好。

田红花凑过来,小心翼翼地脱掉王大喜的鞋子。

她下手已经够轻了,却还是碰到了王大喜的脚背,痛的她倒抽好几口冷气。

王大喜:“红花,你就算平时跟我有仇,也不至于这时候下毒手吧?”

田红花这会儿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呸,你个臭婆娘,别不识好人心。”

王大喜擦擦额头的汗,没再说什么。

她刚刚也就是一说,让田红花放轻松,也是用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的。

田红花家就住在她家隔壁,两人隔三差五对掐。

别看她们隔着篱笆,今儿你摘我一根萝卜,明天我采你一颗白菜。

其实关系很不错,真遇上事了,肯定第一时间找对方。

刚刚围着一圈的,有好几个平时处的还不错的,头一个冲上来的,还是田红花。

王大喜的脚背,被一锄头截开,霎时血肉模糊。

有胆子小的小媳妇,撇开眼睛,不敢再看。

田红花看了一会儿,手都跟着抖了抖,勉强镇定道。

“大喜,你这脚背伤的不轻,得去医院。”

王大喜面如金纸,一颗心更是沉到谷底。

她大儿媳快临盆了,今天家里没人来,说不定是大儿媳要发动了。

乡下人本来生孩子极少去医院,大儿媳娘家哥哥在公社当干事,拖了关系给他姐姐打了个B超,说是胎位不正。

前儿丈母娘来的时候,千叮万嘱,让他们等大儿媳临盆的时候,千万送去医院生。

说是别怕花费什么钱,大人和孩子都平安才最重要。

亲家说的本来没什么错,错就错在家里没钱。

本来七拼八凑,勉强能凑出儿媳妇生产的花销,偏偏这个紧要关头,她伤了脚

王大喜家里的事,田红花门清,她抿着唇,劝道。

“你可别分不清里外,儿媳妇生产请个稳婆就是,你这个脚要是不治,人不就废了?”

王大喜沉默着,许久没说话。

正在这时,王大喜的二儿子终于来了,手里拎着个饭盒,本就走的飞快,见他们围着他娘,更是跑了起来。

人到跟前,喘着粗气,见他老娘脚背上的伤,吓地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娘,你这脚怎么弄的?”

王大喜无奈开口,“都是自己不小心,刚刚多亏了顾知青,要不是她及时扶我起来,说不定,我这会儿还在红薯地里躺着呢!”

王二蛋点点头,心不在焉地道谢,“谢谢顾知青。”

顾念:“不用谢,应该的。”

王大喜想到儿媳,忙忙问:“你怎么才来,你哥呢?你大嫂呢?”

王二蛋,“大嫂要生了,我哥带她去了镇上的医院。”

王大喜点点头,脚上痛劲儿上来了,还是关心儿媳妇的状况:“你嫂子看起来怎么样,有力气吗?精神好不好,家里的热水烧了吧?”

田红花看不下去了,冷哼一声。

“都什么时候,你还惦记你儿媳妇?”

看她满头冷汗,又有些心疼,拿袖子给她擦额头的冷汗。

本来还能有希望,这下大儿子已经带着人去医院了,还有啥戏?

就王大喜家里这条件,还能拿出第二份钱?

田红花:“傻小子,愣着干嘛,快把你娘背回去。”

“哎哎”

王二蛋回神,在几个大娘的帮助下,轻手轻脚地背着王大喜回家了。

田红花看着母子俩的背影,怔怔出神。

“大喜这脚大概治不了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等晚上下了工,顾念回了知青院,知青们都听说白天事了,围着顾念问个不停。

孙红:“王大娘那脚怎么会给锄头伤了?明天还能下地不?”

顾念摇摇头。

钱喜梅也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大概有好一阵见不着王大娘了。”

江亚萍顿了顿才道,“我听说王大娘家里大儿媳,刚给她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同村人过来报喜,我听了一耳朵,不过大儿子和大儿媳还在县城里没回来呢。”

孙红皱皱鼻子,“家里都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儿子怎么就不知道回来看看她老娘?”

江亚萍最热衷于听各种八卦,这个她还真知道。

“好像大儿媳妇生的不是很顺利,还开刀了呢!开刀你们知道吧?就是在肚子上划开一个口子,等把孩子拿出来,再缝起来”

孙红:“呸呸呸,别说的这么吓人,谁想知道开刀是怎么回事啊?”

自打王莉莉走了,江亚萍知道自己没了帮手,脾气收敛好多。

虽然也会和孙红斗嘴,性子却没那么计较了。

这回她没急着怼回去,“我就是想说,他家大儿媳妇那样,大概要过好几天才会出院吧?”

钱喜梅摇头,“老乡们家里不宽裕,也不会这么久,顶多两三天。”

孙红:“那王大娘呢,他们家怎么不把王大娘也送医院去?”

这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如果事情真是江亚萍说的那样,那估计王大娘大概率不会去医院的,以为没钱。

但是她那脚伤的那么重,很大概率骨头断了。

现在及时手术,说不定还有希望不至于影响以后走路,要是光在家里耗着,光发炎这一桩都够他们家受的。

顾念脑海里,一会儿是王大娘笑着喊她休息的模样,一会儿是被砸了脚,面如金纸的模样。

顾念摇摇头,她纵然说能亲自操刀给王大娘手术,会有人信她吗?

多半会觉得她疯了。

就连王大娘自己也不敢。

没人敢把性命交到一个陌生的小姑娘手上。

她可不是上辈子,在研究院里有丰富临床经验的顾念了。

再者,她也不想被人当成妖魔鬼怪。

顾念以为这事和她没什么相干。

却不想,隔了了两天,王大娘的大儿子连同张春来一起找上了门。

王家大儿子叫王蛋蛋,个子不高,整个人矮墩墩的,有些圆乎,看起来很憨厚老实,和贼精似的王二蛋完全不一样。

坐在知青院的饭厅里,王蛋蛋局促的直抠衣服,低着头,不敢四处看。

张春来推推他,国字脸板着,无奈道。

“你娘还在家等着呢,还不抓紧时间?”

“哦,哦,对。”

王蛋蛋鼓起勇气抬头,对上顾念那漂亮的过分的张脸,又缩了回去。

张春来不轻不重地踢他一脚。

“娘的,出息!你老娘的药还想不想要了?”

王蛋蛋结结巴巴:“对、对,药。”

张春来翻了个白眼,直接替他切入正题。

“顾知青,上次你给我的那种药还有吗?王大娘的脚肿了起来,有些地方甚至开始溃烂了,随后整个人烧的神志不清,整天在家里说胡话,他们家真没钱去医院了”

说到这里,王蛋蛋的头埋的更深了。

都是因为他媳妇儿生孩子,把钱用光了,轮到他老娘,才会半个子都拿不出。

但是医院的医生说,幸亏他媳妇生娃时,他们去了医院,要不然搞不好一尸两命。

顾念咬了咬唇,没马上开口。

药她当然有,但她能平白无故拿出来吗?

上次贸贸然拿药,已经把张春来招来了,这回再拿药出来,她估计会人抓去警察局,关起来严刑拷打一番。

知青院里的知青们都很识趣地没出来,把饭厅留出来给他们说话。

却不意味着,他们真就听不见。

顾念要是真凭空变出药来,那不成妖魔鬼怪了?

不能冒这个风险,但是也不能见死不救。

就顾念和王大娘几次接触,发现这人挺好的,难免有点小毛病,对儿媳、对外人却都很宽容。

她沉吟的这一会儿,王蛋蛋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作为大男人他鲜少流泪,但王大娘对于他和二蛋的意义不一样。

他们家里状况不好,痨病鬼老爹死的早,两人全是王大喜一个人拉扯大的。

好不容易两个儿子成人,能为老娘减轻点负担了,老娘伤了脚,却连治病的钱都拿不出。

“顾知青,顾知青,你要是有药,求你救救我娘吧?”

铁塔似的汉子“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冲着顾念直磕头。

眼泪成串落下来,狠狠砸在地上。

得了儿子,本该是最春风得意时候,现实却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为了他娘,给比自己小的小姑娘磕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念给他吓得站起来,连往一边躲。

“你起来,别跪我了,我受不起”

钱喜梅怕顾念吓着,急急忙忙从里屋出来,“王兄弟,你起来,顾念年纪小,受不起你的大礼。”

王蛋蛋随手撸一把脸上的泪,就是不肯起。

“大妹子大家都有爹娘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

钱喜梅又怎么会不懂,索性别开眼,不去看他。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说起父母的恩情,就算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看到王大兄弟为了自己的亲娘,跪一个小姑娘,没有人能不动容。

靠山村是个落后的村子,这里村民们民风很淳朴,但是思想又很陈旧。

这儿的男人,是给家里撑门户的,除了跪过祖先,还没跪过别人。

钱喜梅深知这一点,劝不动也不忍心劝。

就盼着他们知青院的这个小妹妹,真有药能救人。

女孩子本来就感性,就算江亚萍也不算是什么坏人,只是个有些爱说嘴的小姑娘。

这会儿也感动到了,和孙红两个,挨在一处,哭成了泪人。

顾念眼底也有动容,“王兄弟,你起来听我说”

王蛋蛋执拗的很,“我不起来,顾知青,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说这话,顾念沉了脸。

她是有同情心不错,却也不喜欢别人威胁她。

王蛋蛋能为了亲娘跪一个小姑娘,固然孝心可嘉,但其中未免存在胁迫的成分。

“王兄弟,要么你起来说话,要么现在就走吧,你要的药,我这里没有。”

顾念一张小脸冷若冰霜,比外面的数九寒天还要冻人。

王蛋蛋本来不觉得如何,对上小姑娘沉沉的眉眼,心里一突,不知怎么就站了起来。

顾念上辈子小小年纪开各种研讨会,发表演讲,带研究生等等。

年纪小,被人看轻是难免的,但她八风不动地盯着人看,沉着稳定的神情,愣是能让别人为之一震,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从钱喜梅等人的角度,只看见顾念有些不悦,王蛋蛋很通情达理的站了起来。

心里对王蛋蛋又增加了几分好感,虽然内心急切,好歹不逼迫人。

王蛋蛋想问到底有什么办法,触及顾念的目光,又把问题咽了回去,默默等着顾念回答。

顾念也不是那种特意刁难人的,略微停顿片刻,便娓娓道来。

“你要的那种药,我这里确实没有,上次有也只是偶然罢了,我又不是医生,怎么会天天揣着药在身上。”才怪。

“王大娘生病了,首先还是应该找医院,别想着随便吃吃药就好,她那伤势,可不止看着严重”

王蛋蛋苦着一张脸,说到底还是没钱。

平时在觉得自己有能耐,在病痛跟前算个屁!只要没钱,就连治病的资格都没有。

王蛋蛋晃晃悠悠走了两步,看向张春来的脸上满是不知所措。

“可是可是我没钱,医院不会收的”

他自己也知道,老娘这个伤口吓人,不去医院,说不定根本治不好。

就是因为没钱,死马当成活马医,才来找的顾念。

张春来咬咬牙,“你没钱,我这里有。”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大团结。

王蛋蛋想伸手去拿,又不敢。

不是不敢借钱,是怕还不起。

老娘要治病,家里刚生出来的奶娃娃要吃奶,要是借了钱,恐怕这辈子都还不起。

“你傻呀,先保住性命要紧!”

张春来把钱放在饭桌上,等王蛋蛋自己想通了去拿。

屋里的知青们都出来了,有一个算一个,都出了一份。

转眼间,饭桌上堆起了一座小山。

顾念大致扫了眼,也从衣裳口袋里,掏出一张大团结,放在一块儿。

想了想,开口道,“这些钱你拿着,先去治病,但我说的方法不在这里,这点钱也不够救王大娘。”

王蛋蛋猛地转头看她,“还有什么办法?”

顾念:“让你上刀山下油锅,你敢不敢。”

这次王蛋蛋没有犹豫,“我敢!只要能就我娘的命,没什么是我不敢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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